58.截胡

    等卫询也紧跟着冲出去时, 已在人群里找不到那甲兵和乐阳的影子。

    霍誉上前对他道“陛下, 此地凶险, 还请陛下和皇后先行回宫歇息，臣自会扫清乱党, 将燕王世子和上官杰等犯上作乱之人一网打尽，不让陛下忧心。”

    卫询咳嗽两声, “那便有劳大将军了。”

    卫询回宫后自是不可能好生歇息的，他好容易才挑得这两大权臣火并，正要趁着这个时候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等灭了上官杰和燕王世子，他便要向霍家讨回欠他的那笔杀妻血债。

    自霍广去世后, 他儿子霍誉无论是威望、资历，还是权谋手腕均不及其父多矣，且为人又骄奢淫逸、飞扬跋扈，再加上这几十年下来, 霍家虽积威甚深，可身为权臣, 也同样积怨已深。

    在没了霍广的这一个月里, 卫询已经接到不少私下里弹劾霍家的奏折, 这里头有霍家命人有意为之试探于他, 也有自发参奏之人，他表面上在朝堂上将那些弹劾的折子都付之一炬, 言明对霍家的信任, 可私下里, 却将那些出自本心弹劾霍家之人不着痕迹地给予擢升。

    且他还趁着给武帝上尊号之事，表明了他才是武帝的正统嫡孙，这皇位本就该他承继，这短短二十多天的功夫，他这天子的存在感已然比霍广在时强了不少，不少朝臣已暗地里向他表示忠心，甚至包括一些原本属于霍家阵营的臣子。

    不等霍誉派人来跟他禀报，他便已经知道了燕王府那场喜宴的最终结局，霍誉为了彻底铲除政敌，竟是没将上官杰等人抓起来等他发落，而是直接命手下趁乱将他们斩杀在了燕王府。除了乐阳翁主外，燕王世子和上官家的一干人等，尽皆丧命于霍家人的刀剑之下。

    卫询这一忙便忙到了三更时分，汪远伺候他就寝时，觑了觑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禀道“陛下，那盯着郑充国之人方才来报，说是见他带回来一个女子，容貌极美。”

    其实汪远心里头知道这貌美的女子便是那位乐阳翁主，可在见识过多次陛下一听到这名字就炸毛之后，他是再也不敢直接说出那个名字了。

    卫询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再没做声，他衣裳正脱了一半，就那样立在衣架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打他把郑充国放出宫，就一直命人暗中盯着他，知道他在霍广下葬那天去上官府偷偷见过乐阳，更是知道在乐阳成亲这天，郑充国竟是想法子混进了燕王府。那盯着郑充国的暗卫还曾问过他，是否要阻止郑充国的所为，免得他到时候添乱，卫询却摇了摇头。

    他明知道郑充国在乐阳成亲当日混进燕王府，是为了什么，却还是默许了他的所做所为。

    他也不知他为何会这样，一遇到同乐阳那祸害相关的事便极其矛盾，明明是想要看着她死的，可最后还是放任郑充国混进去救了她。

    可是接下来呢，他又该如何料理这位乐阳翁主是将她抓回来去和她的父上母上做伴，还是

    卫询不愿再想下去，吩咐汪远道“命人继续盯牢了郑充国，若他有什么异动，随时告诉朕。”

    此刻藏身在长安城北一处偏僻小院里的郑充国，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被人暗中监视着，正沉浸在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喜悦之中。

    那日乐阳虽让他往后再不要来见她，可他哪里忍得住，仍旧每日都扮作不同身份的人，到上官府附近徘徊，不论日夜，蹲守的时日长了，自也被他看出些门道，觉得上官家似在进行什么机秘之事。

    他见那上官府的守卫中，有一名他昔年在军中的旧友，便趁那旧友轮休之时，装作在街市上同他巧遇，借着叙旧，请他吃了几顿酒，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来，得知乐阳成亲那晚，上官家会派三百名甲士送亲，到时会在燕王府有一番大动静。

    郑充国一听，担心乐阳的安危，便灌醉了那旧友，穿上他的甲衣，冒充他混到了上官府那三百各甲士之中，相机救了乐阳出来。

    他看着乐阳沉睡的容颜，心里满是对上苍的感激之情，觉得老天到底对他不薄。他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因着两人身份的天差地别，只能再一次看着未婚妻子嫁与旁人，却不想，成亲当晚的变故，让他的乐阳再不是那个于他而言高不可攀的翁主，她现下，终于是他的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睡颜直到天明。当晨曦的第一缕曙光照进来时，郑充国才猛然惊觉，见乐阳仍在沉睡，才轻手轻脚的从她床边离开，推门出去，给她买些早点来吃，顺便打探一下上官家和燕王世子下场如何。

    等他回来时，房里却不见了乐阳的身影，郑充国顿觉心下一沉，险些将手中捧着的肉饼丢在地下，忽听背后响起乐阳的声音，“郑大哥，原来是你回来了。”

    他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乐阳立在门后，手里还拿着个装水的瓦罐。

    “我听见脚步声，担心万一进来的不是你，是来抓我的人。”乐阳同郑充国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昨日那场变故最终结局如何，可既然霍家早有准备，只怕她的父上母上多半是败了。

    郑充国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他忍不住便想上前拥抱她，却被她后退一步躲开。

    郑充国有些尴尬地道“你饿了吧，快来吃肉饼吧，刚出炉的肉饼，趁热吃味道最好”

    乐阳迟疑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肉饼，却并不吃，只是问他，“郑大哥方才在街市上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我的父上、母上，还有燕王世子，他们如今怎样了”

    “还请翁主节哀顺便，上官大将军和鄂邑大长公主，还有你哥哥和燕王世子，都在昨晚被霍誉给杀了”

    郑充国告诉她他刚打听到的消息，可随即又补上一句，“但那霍誉也被令尊刺中一剑，在今早伤重而死。”

    乐阳紧紧攥着手中的肉饼，喃喃道“你是说，他们都死了”

    郑充国怕她受不住这个打击，忙扶她到木床边坐下，“翁主，我知道这消息于你而言，是极大的打击，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只是”

    他接下来说了许多，乐阳全都充耳不闻，只想着他说的那句“这消息于你而言，是极大的打击”，是啊，一夜之间，父上母上双双亡故，家族覆灭，放到谁身上都是个巨大的打击吧

    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丝毫难过呢眼睛一点儿也不酸，心里头也不觉得痛，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有些惶惑地看向郑充国，“郑大哥，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也不想哭，就好像他们对我而言，不是我的亲人，反倒像是同我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一样，阿奴死了的时候，我的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干，可为什么，到我的父上母上死了的时候，我却哭不出来了呢”

    郑充国立刻猜到了原因，却不敢告诉她，怕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乐阳翁主，只是借尸还魂，会想起关于卫询的记忆。

    他只能哄她道“或许是这个打击太大了，翁主一时承受不来，才会如此。好些人骤然听到亲人去世的消息，初时都是没什么反应，哭不出来，要过上些日子，那堵在心里头的悲伤才会宣泄出来。”

    “不知翁主往后有何打算”

    乐阳呆了片刻，茫然道“我不知道”

    郑充国便道“你父上虽已替你和上官家报了仇，杀了霍誉，可如今朝政还在霍家人手中握着，他们正在四处通缉你，这长安城恐非久留之地。”

    他之所以骗她说霍誉已死，便是怕她性子执拗，若是得知霍誉还活着，定会想方设法去杀了霍誉报仇，而不会跟他远走他乡，从此远离这些朝堂是非，去过平静的日子。

    “是啊，长安城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乐阳轻声道“可是我还得再待几天，看看有没有人替我父上母上收尸，将他们好生安葬，我总得到他们的坟前祭拜一番，才能走。”

    郑充国只得由着她，继续在这小院里住下，每日出外打探消息，过了两日，得知上官家已被卫询下旨安葬后，他便再次要乐阳跟他离开长安。

    “你的父上母上已经入土为安，可霍家人在他们的坟旁设了人看守，就是为了趁你去祭拜时，好将你抓住斩草除根。乐阳，现下长安城中对你的通辑是越发厉害了，挨害挨户的查找，眼见就要查到咱们这里了，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快些逃出城去吧。”

    他这般急着带她离开，是因为卫询这两日还下了一道旨意，封许皇后之父许广汉为平恩侯。早在卫询刚立乐央为后时，便想封岳父为侯爵，却被霍广以许父曾受宫刑，不宜为侯所阻拦，一年后才封为昌成君。如今霍广才死了一个月，卫询便封了他的前岳父为侯，又从许家和他外祖史家选了不少青年才俊任以官职。

    卫询如此挂念旧情，让郑充国害怕，生怕万一他知道了乐阳就是乐央的秘密，那必会用尽一切手段再次从他手中抢走她。

    他绝不允许，只能尽快带她走，走的远远的，走到一个卫询再也无法找到他们的地方。

    见乐阳不答，郑充国又道“翁主，我只是想护你周全，我知你对我只有兄妹之情，那我便做你的大哥，咱二人结拜为义姓兄妹，去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你若是有看中的少年郎，大哥便将你嫁与他，若是没有，大哥便陪你一辈子，可好”

    乐阳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若是她仍待在长安城里，万一被霍家人搜到了，岂不是又要连累郑大哥，倒不如先跟郑大哥出了长安城再说。在她心里，从来都当他是自己的兄长，而自己是他的妹妹。

    郑充国见她终于应允了，顿时欣喜若狂，他这两日早将一切准备妥当，当下将乐阳扮成个麻风病人，背起包裹，赶在傍晚关城门之前带着她出了城。

    眼见长安城在身后，离他们越来越远，郑充国心情大好，笑看向乐阳道“阿妹，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论是江南还是北地你想去哪里，大哥都带你去”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凉凉地道“看来表哥有佳人相伴，倒是悠闲的很哪只可惜，你们哪里都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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