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1.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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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爷放心。”袭人一面为他整理着衣裳, 一面答道, “昨夜便收进来了,麝月那几个淘气的, 还把园中养着的那几只鸳鸯和绿头鸭放了出来,现在正在满院子乱跑呢。爷出去时, 小心些它们, 莫被翅膀扇了一脸水才是。”

    他说的不错,宝玉披了蓑衣斗笠,刚走出长廊, 便见到处皆是扑腾着水花的绿头鸭。一只只在水中游得欢快, 倒比平日里自在许多。一堆丫鬟挤在一处, 闹哄哄看着它们取乐。

    宝玉抬脚正往外头走,忽觉自己身旁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果然, 无字天书正委委屈屈地盘旋在长廊底下望着他,一点也不愿意再往外飞了。

    “你怎么不来?”宝玉挑挑眉。

    无字天书愤愤抖了下书页,哪里是它不愿意去!只是它的确拿水没辙, 因而只能可怜巴巴地躲在屋檐底下,眼巴巴看着他。

    宝玉笑道:“这下倒不嚣张了?”

    愚蠢的凡人, 一朝得志便这般轻狂起来, 难道不知道风水轮流转之理?昨日那仇尚且未报, 今日又在这旧仇上添上了新仇无字天书正恨恨地想着, 便见没走多远的小公子又掉头回来了, 嘴角噙着抹笑意, 将自己的一角红色的衣袖掀了起来,抖了抖。

    显然是让它钻进去的意思。

    无字天书思忖了下,终于还是暂且放下了身为仙物的高傲,一头钻了进去,拿那袖子将自己牢牢地护住。

    至于那报仇一事罢了,看在这凡人还是有点眼力见的份上,对本天书也还算是恭敬,就暂且先饶了他这一日,明日再说。

    宝玉掀了帘子进贾母房中之时,便觉一股馥郁香气扑面而来,带着充沛的暖意,将外头那雨丝带来的寒意全都驱散了。贾母方才起身,正在同贾琏之妻牛氏说着话,见他来了,忙拍拍自己身侧的座位:“宝玉,还不快过来!”

    “老祖宗!”宝玉行了礼,笑道,“琏二嫂子!”

    牛氏点点头,她与凤姐截然不同,更是个彻彻底底的水做的女子。说话行动皆是温婉可人,端庄而知礼,向来深得贾母喜爱。

    “我昨日还在与你母亲商量,”贾母将宝玉拉到身侧来,抚了抚他的发丝,“张家二爷的学问是极好的,若能教导教导你,你也能进益不少。这几日你且准备一下,祖母遣人去与他们府上下个拜帖,你可不许与我丢脸!”

    “张家二爷?”宝玉吃了一惊,他自然是早便听过张逸然之名的,知晓对方乃是这世间极受尊崇的大儒。只除却一点,当日为着贾赦原配张氏之事,闹得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贸然上门

    “你莫要担忧,”贾母瞥见了他的神情,忙拍了拍他的背,哄道,“他原算是你的长辈,与咱们府上也是沾亲带故的。到时候,你将府上祖上留下的那些个孤本真迹带着,文人便没有不爱那个的,定然无甚问题。”

    无字天书自进了屋子之后便从他袖中钻了出来,听了这仿佛是哄三四岁孩童一般的话,便于书页上画了个大大的鬼脸,哈哈嘲笑着宝玉。

    宝玉倒是灵机一动,瞬间想起先前挂心的一事来,登时眼睛微微亮了亮。便腻上贾母,悄悄儿与她道:“孙儿在外面听说,张家二爷平日里最重的便是规矩了——”

    “那又如何?”

    “老祖宗也是知道的,”宝玉苦着脸,“咱们府上就有一件事,最是不按照规矩来的,传出去,旁人都笑话呢!张家二爷也知道,若是他因为这个缘故将孙儿拒之门外,可该如何是好?”

    贾母奇道:“不说族中其它人家,单荣国府里,哪里有不守规矩之处?这可是奇了,你且说出来,我听听。”

    她这般问,宝玉反而吭吭哧哧,不肯答了。贾母心内愈发涌上疑惑来,只当宝贝孙子在外头受了什么闲话,登时怒道:“莫不是有什么人居然敢编排你不成?”

    “自然不是!”宝玉忙摆手,“只是先前随着凤哥哥出门了两次,也遇见了几家少爷。他们都问,为何我们府中,竟是竟是”

    “竟是什么?”贾母脸色一沉。

    “竟是老爷和太太住着正房,而不是袭爵的大伯和大伯母!”宝玉眨眨眼,“孙儿听了,竟一句也不能回答,回来问了太太,太太也只说不知。祖母,张家二爷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吧?”

    听说是为了荣禧堂一事,贾母的神色蓦地凌厉起来,问:“宝玉,你今日怎么忽然提起这话?莫不是谁教给你的不成?”

    她的眼波登时化为了锋利的刀子,冷冷地看了牛氏一眼。

    纵使牛氏是大家闺秀出身,正儿八经的名门千金,此刻也禁不住委屈。府中人皆知宝玉是不能过多接触非他亲眷的阴人的,她又哪里会有机会,与宝玉说这个!可见老太太是偏心的没边了,竟把他们都想的这样坏,个个都像是要去害宝玉似的!

    宝玉忙摆手:“这话哪里是别人教给我的?不过是我从外头混听来的,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合情理,这才拿来老祖宗面前问一问罢了。”

    贾母原本蹙起来的眉便松开一些了,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宝玉,你还不懂,原是你老子为了孝敬我,才到这正房来住的。你也莫要听那起子小人暗地嚼舌,不过是些瞎编排的话,别放在心上才是。”

    牛氏纵使心内千般苦涩万种不平,此刻也不得不出声道:“宝玉莫要信这话,原是二老爷孝敬,我们老爷又不善这府中事,这才如此。我们住在那边倒也舒服自在,也不差什么。”

    只要孝道这面大旗仍然飒飒飘扬着,大房就算是再心中不甘,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府里,谁不知道贾母疼爱幼子c最厌老大?竟不像是手心手背,倒像是与自己毫无血缘之人似的,便连和贾母隔了几道亲的湘云,也比贾赦这个亲儿更讨贾母喜欢。

    牛氏清楚,因而老太太在一日,他们便只得忍气吞声一日。好在她接管家务之后,到底是令府中那些惯会踩低捧高的下人长了些记性,伺候大房的主子时也尽心了许多,否则,只怕会比今日之境况愈发令人难堪罢。

    “话不是这样说,”宝玉笑道,“老祖宗,如今我们既是知礼之家,这些事儿自然该按规矩来办,孙儿出去时底气也足些。否则,岂不是白白令人家笑话?”

    他见贾母面有犹疑,又道,“咱们府里无论大房二房,原都是一家人,唯有齐心协力,方能令府上再添尊荣。可若是有什么事情在心里隔下了绊子,倒不值得了。如今孙儿既然要去拜师,总要令张家二爷挑不出错儿来才行,否则,孙儿哪有脸面去见他?”

    这一番话,只听得牛氏心中舒畅,数年来被二房压过一头的苦涩也略略儿缓解了些。只不作声,定定地看向贾母。

    “孙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宝玉道,“读了许多史书之后,也渐渐晓得了一点道理。这家中,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到头来,都不过是与了别家人可趁之机罢了——祖母,您说是不是?”

    贾母哪里不知晓齐心协力之理?只是她是看惯了后宅中明争暗斗的,眼下听了宝玉这一番孩子气的话,心中只觉宝玉太过单纯,心地纯善,只怕会被老大家的那群人欺负。

    只是望见宝贝孙子这般眼巴巴儿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纯澈的很,贾母一时间又狠不下心来告诉他不成;又想起张家二爷那性子,与二房结下的仇怨,若不讨好他一番,只怕宝玉真进不得他门。她是断然不能拿宝玉的前程来做赌注的,半晌后,只得悠悠叹口气,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便随你心意去,若是你想换个地方住,那便换吧,起码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也不能教你受了委屈。若是府里有人嚼舌根,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令人将他们都打出去!”

    宝玉大喜,忙道:“哪儿能,琏二嫂子这般疼我,哪里还用得着老祖宗出马!”

    牛氏亦抿嘴浅浅一笑,柔柔道:“宝玉说的是,老祖宗,您且放心就是了。”

    她又与贾母闲话一回,便再不耽搁,径直回了大房那边儿去报信。待到听完贾母之话后,贾赦眼睛猛地一亮,心中登时像是吃了蜜般,甜的几乎要开出花儿来。

    “这更不行!”宝玉登时跳了起来,“我是我也是男儿身,怎能行此事?”

    无字天书淡定地看他跳脚,末了飞快组成另一行字迹:

    不知为何,宝玉忽的生出了些不大好的预感。他的后背直发麻,下意识便咽了口唾沫。

    “我为何要信你?”

    无字天书笃定道,

    宝玉:

    等等,这段话方才似乎也听过。

    “你每次自我介绍都要说上这么一长段么?”宝玉嘴角抽搐。

    无字天书颇为骄傲,

    宝玉低头琢磨许久,他既做过了孤魂野鬼,对鬼神之事自然也不再怀疑,反而抱了几分难言的敬畏之心。因此猛地见了无字天书,心内却是不信也得信,只得随其去了。

    “干什么呢?这青天白日的,爷都起了,你还在这处偷什么懒?再如此,就直接告诉了太太,打发你出去算了!这雀儿也不喂,水也不浇,只顾着在这儿迷瞪,还嫌不够忙是不是?”

    一大早便听见这般气势汹汹的训斥,宝玉嘴角抽了抽,登时知晓了窗外是何人。他缓步走出去,果然看见一个身形较为消瘦的人,正指着鼻子骂小厮呢。

    等等,小厮?

    宝玉素来皆喜爱女孩子,院子里伺候的,皆是些鲜花嫩柳一般的美人儿。便连个普通打扫的丫鬟,也都是生的颇为清秀的。

    如何今日在他院子里,反而看见了小厮?

    还未等他问出口,先前骂人那身影已经回过头来,随即道:“哟,爷,还晓得出来啊?”

    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宝玉彻底呆滞了。

    这是一张怎样的面容,眉飞入鬓,凤眼高挑。眼中乌亮亮的神采哗啦一声展开来,一下子令这天地都变得黯然失色,沦为这光芒万丈的美人的陪衬。

    只是有一点不大对。

    他的目光缓慢移至了对方那凸起而显眼的喉结处,只觉得天雷滚滚,整个世界都于这一瞬呼啦啦碎了个彻底。

    晴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仍然用那种清朗的少年声音道:“这小厮也太懒了些,都这个时候了,还靠着栏杆打盹儿。我非要拿那银针来扎他一扎,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正理!”

    话说罢,他才发觉,立在他面前的宝三爷,不知为何正蹙着眉,盯着他一个劲儿地猛瞧。眼神中的情绪也不是昔日潋滟而缠一绵的春波,反而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

    “爷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

    宝玉如梦游般晃晃荡荡回了房,一下子瘫倒在了床上,瞪着床顶那素绡纱帐,喃喃道:“这也实在太过奇异了些,定是我还未完全睡醒的关系”

    他闭上眼良久,又猛地重新睁开。然而看见的,仍然是晴雯那张颇为艳丽的脸。

    还有那个异常刺眼的喉结。

    晴雯伸手去拉他:“爷,快些起了,要去与老太太请安了!怎么又回到床上来了?”

    他说话时,那小巧的喉结便在宝玉的眼前动来动去,像是个小球般轻盈地上下滚动。而他乌亮的发都散落在了宝玉脸侧,柔柔地在他脖颈处拨弄着,像是有极微小的电流从这发丝碰触的地方慢慢蔓延下去,呼啦啦便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来。宝玉忽不由得浑身一颤,舔了下唇。

    就在这时,那无字天书也紧跟着飞了起来,于空中左右抖动了下,随即欢快地掀开了第二页,上面赫然是乌漆墨黑五个大字:

    宝玉:

    他猛地弹坐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便将晴雯推开了。倒将晴雯吓了一大跳,睁着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诧异道:“爷?”

    “你说的没错,”宝玉勉强道,“我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c活像是后面有什么极可怕之物追赶着一般,飞也似地跑出了这院子。

    无字天书悠悠飘在他眼前,上书:

    宝玉跑的气喘吁吁,丝毫也不愿搭理它,只轻声地喘息着,慢慢平静下来。

    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询问晴雯那究竟是欲采何菊,毕竟他前世也曾荒唐过,并不是凡事不懂的公子哥儿。只是这句话中隐藏着的意味,才是真正令他觉着惊慌的东西。

    一个袭人,一个晴雯。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为何我身边伺候的皆是男子?”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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