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2.寒烟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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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宝玉:

    他迟疑了片刻, 眨眨眼,慢吞吞将手中的包裹放的远了些。

    “不过是因着家中人担心, 方才令我带着的。师父若是不喜,徒儿下次不带了便是。”

    张家二爷哼了一声,这才觉着心中略微熨帖了些, 一言不发背着手往里走。他石青色的袍子干净而整洁, 上头一丝褶皱也无, 用黑珠子线细细绣出了几丛挺拔的修竹。整个人的脊背挺的笔直,自有一股令人侧目的文人风骨,一眼看去,只令人觉着正气凛然, 就如这劲竹般高洁而坚韧。

    只是他一扭头,却瞬间将这些个所谓的好印象全都呼啦啦打破了个彻底, 略薄的唇一抿, 硬生生抿出一个有些刻薄的弧度来,恶声恶气道:“还愣在那里干嘛?等着种蘑菇呢?”

    宝玉只得跟上, 眼见着对方又进了昨日的书房,抱出来了另一摞一直堆到他腰际的书时,登时觉着眼前一黑。

    天要亡我。

    自此之后,宝玉便算是正式拜入了张家二爷门下, 日日来张府中念书,也逐渐认得了府中的几个主子, 过的倒也顺遂。

    谁知不过日后, 张逸然上朝之时, 刚议完朝政,便见文臣中有一素日与他不合的言官缓缓出列,笑道:“听闻张大人如今刚收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徒弟,费尽心神教导于他,倒教我等好生羡慕。”

    “哦?”皇帝闻言,大感兴趣,也将眸光投注过来,“张爱卿,果真?”

    张逸然眼见此情形,只得也出了列,答道:“回陛下,臣确实收了一徒弟。只是冰雪聪明谈不上,也不过是资质平庸之徒罢了。”

    那言官却由不得他糊弄,忙笑道:“张大人此言差矣,那荣国府的公子哥儿自生下来便是带了一块五彩晶莹的宝玉的,自然有大造化,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到了张大人口中,便变成了这些个资质平庸之徒呢?”

    张逸然将他眼中闪动的恶意看了个清清楚楚,再去望皇帝时,果然见端坐于鎏金皇座之上的皇帝面色阴沉了下来。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扶手,淡淡道:“张卿,原来收的是贾家的孩子?”

    张逸然暗暗叹息一声,登时也知晓不好。皇帝本就忌讳太上皇身后的那一帮子开国的老臣势力,偏偏当年荣国公便是其中出挑的一个,于登基未久的皇帝眼中,这一帮子自诩勋贵的老臣便是那眼中钉肉中刺,令他恨不能将四大家族皆拔除个干干净净方好。

    碍了他揽权的路,又有哪个人能讨得好?

    然而,张家二爷既然有这胆量将宝玉收入门下,自然是有其说法的。他挑了挑眉,淡然道:“旁的微臣不知,只是那史老太君依着往年两家做亲家的情分,拜托到了家母面前。家母的性子,陛下也是知晓的”

    他并未向下说,面上却隐隐露出为难之色来。

    皇帝果然抚掌大笑,道:“朕倒是忘了这一茬。这样说来,着实是苦了张爱卿了。”

    他也是见识过张家那位当家主母的厉害的,倒不是因着武艺精湛,更不是因着心思深沉,而是为着另一项令人不得不叹为观止的本事——哭。

    张夫人是个柔柔弱弱的江南女子,腰是杨柳腰,眉是柳叶眉,一双桃花眼内像是藏着汩汩流动的三月春水,颇有些楚楚可怜的风姿。只是她真是个水做的女子,一言不合,两滴泪水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哭的宛如梨花带雨,姿态极妍,令人心都几乎要化了;偏生眼泪却又像是那黄河之水决了堤,根本没个尽头,连止都止不住。

    自出生以来,张夫人便凭着这一手落泪的功夫百战百胜,从她父亲到夫君再到儿子,无论是何等钢铁心肠的男儿,也能被她哭的手足无措,只得僵硬着小心翼翼去哄她。先前的百尺钢,都悉数化为了绕指柔。

    皇帝有幸见识过一回她哭的工夫,那还是在张家长子要求参军之时。彼时的皇帝也不过是个不甚受重视的皇子,与张家长子颇为交好,二人皆想上战场上拼搏一番,谁也劝不住。

    正无法之时,便眼睁睁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缓步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专注地看着皇帝身旁的张家长子。看了一会儿,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光,啪嗒一声落了两滴泪下来。

    这本来是一副堪称赏心悦目的画面,可过了许久,张夫人眼泪仍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来,皇帝便开始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了。

    张夫人拿着小帕子,坐在那里,从中午的掌饭时分一直嘤嘤泣泣哭到了夕阳西下。哭的张老爷几乎要暴走,哭的本来打定了主意的张家长子焦头烂额,围着她好话说尽,最后只得无奈地举手投降:“娘,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还不成么?求你把这眼泪收一收吧!”

    张夫人瞬间收了泪,冷静地看着他:“果真?”

    张家长子只得苦笑:“真的不能再真了。”

    亲眼见识过后,皇帝便瞬间清楚了,为何张大人连个侍妾也不曾有——这要是一时鬼迷心窍纳了一个,那岂是哭个几刻钟可以解决的事?

    只怕是要哭到天荒地老了!

    他想及前事,看向张逸然的目光中便多出了几分同情来。再想张逸然平日于权势上毫不动心,对着皇子也敢吆五喝六没个好声气,这六个皇子便没有没被他骂过的。虽是嚣张,可一来,他的确是才华横溢;二来,正是这种不参与夺嫡之争的,方是真正的忠心于皇帝一人的,若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违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的眸色柔和了些,点点头:“张爱卿每日为朝廷殚精竭虑,着实不易。来人,赐西南进贡布料十匹,赏银一百两!”

    张逸然不卑不亢地行礼:“多谢陛下。”

    一旁的言官愈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逸然明明是违背了皇帝的意思,跑去和太上皇麾下的老臣有了往来,怎么不仅没有龙颜大怒,反倒要去给他赏银子?

    他望望皇帝,又望望云淡风轻的张逸然,一时间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且说宝玉这边,好容易被允了一日休息,正于房中翻看昨日记下的几篇文章之时,忽见茗烟被袭人带着进来,笑道:“爷,先前忘了一件事了。爷当时令小的买下的那个女子,已经被安排在了庄子里,只是那女子无论如何也想要感谢爷一番,爷可要见一见?”

    宝玉尚未答言,一旁为他斟茶的袭人却瞬间看了过来,抿紧了唇:“爷买下了一个女子?何时的事?”

    “就是去拜师那一日。”宝玉浑不在意,靠在椅背上道,“既然这样,便将她领进来见见我,我也好问问她日后打算——若是有旁的路,自然可以令她自行离去。”

    茗烟脆生生应了,忙不迭地出门找人不提。只是袭人听了此话,不免心中疑虑,登时生出几分危机感来,一颗心上上下下地倒腾,不得安稳。

    他口上虽不言,却着实害怕宝玉这是于情上开了窍,对那女子有了什么旁的心思。若是如此,他这一腔见不得人的隐晦心思,又该归于何处?又当葬于何处?

    茗烟果然于午后便带了人过来,袭人凝神细细打量,只见这女子身形竟与他不相上下。虽是高挑,却并不壮硕,反而瘦削的惹人怜惜;眉目皆清秀至极,与宝玉相比也不差什么,尤其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下,竟有盈盈一点泪痣,瞬间为她又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袭人愈看愈心惊,只小心翼翼地瞥着宝玉的神色,生怕他面上现出一丝沉迷来。可喜宝玉竟是毫无反应的,只温声道:“这位姑娘,我虽是一时买了你,却并非是令你一直跟着我的。姑娘原仍是自由之身,只不知晓姑娘,可还有什么打算?”

    女子抬起一双泪眼来,盈盈望着他,低声道:“公子既然买下了奴家,奴家便是公子的人了”

    “话不是这样说,”宝玉耐心与她解释,“当日你那卖身契,我早便烧掉了。姑娘若是想要回家去,或是投奔旁人,实在不行,也可留在庄子里做些活计,岂不比为奴为婢的强?”

    女子欲语还休,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奇特的沙哑,却并不令人觉着粗嘎难听,反倒别有一番韵味。她蹙了眉,轻声回道:“公子,奴家的父母皆不在了,便是婶婶卖了奴家。若公子将奴家送回家,奴家只能再次被卖,还请公子发发慈悲,奴家愿意倾心吐胆伺候于公子,哪怕做个倒茶扫地的小丫鬟,亦是死也足矣!”

    宝玉到底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也清楚如今外头世道艰难,一个生的极好的女子,简直就像是没有主人的一块肥肉,只会被那些个心怀不轨之人分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倒是袭人见他动摇,不由得心中一急,忙道:“爷向来是不能过多接触这些个阴人的,哪里能留你在身旁伺候?快些死了这条心才好!”

    宝玉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由得也点头:“正是了,纵使我有心,也着实是无力。”

    谁知那女子登时抬起头来,眸中神采奕奕,连带着眼下那颗泪痣也跟着亮了起来:“这么说,公子只是不肯留女子在身旁伺候了?”

    宝玉迟疑着,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为何,他恍然间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那真是太好了!”地面上跪着的人抚掌笑道,一下子便变了个低沉的声音,“还好我是个男的!”

    贾大老爷面上的喜色猛地消减了些,沉默半晌方抿起嘴角,道:“好,我便知道宝玉读了书,定然比他老子更知礼一些。难怪老太太疼他,果然懂事。”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方才舒展开的眉眼又似乎被什么凝滞住了,喜色也一下子收了十之七八,只阴沉沉坐于座位上反复抚摩着手中的一只年岁甚久的盖盅。半晌后,终究是忍不住,砰的一声将这茶盅狠狠砸到了地上。

    清脆的响声吓得邢夫人浑身一颤,怯怯道:“老爷”

    “这本该就是我的,”贾赦咬着牙,“荣禧堂也好,爵位也好,这本该就是我的!他们占了我的东西,从来也不知晓主动归还,还要等宝玉这样一个晚辈说出来才知道吗?!”

    最令他心寒的,却是贾母的态度。倘若宝玉不说,她是不是永远也记不起,在那马厩旁边儿的一处三进的庭院里,住着她那本来该是这荣国府主人的大儿子?

    拿走不是为了他们,归还也不是为了他们贾赦从未如此清楚地知晓,原来他在贾母的心中,不过是一个被怎样随意的对待也不该有丝毫怨言的陌路人罢了。什么二老爷,什么宝玉,甚至于什么外八路的湘云他贾赦,只能通通靠边儿站,赶紧的给这些人腾出地方来,贾母才想的起来给他一个余光呢!

    邢夫人一向最为畏惧他,眼见他发了这样大的脾气,整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等了许久,见他的气似乎消下去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凑上来道:“老爷也莫要生气了,好歹这荣禧堂是还回来了不是”

    “是啊,”贾赦重复道,面色阴沉的像是即将降下瓢泼大雨的乌云,“好歹是还回来了。”

    “到底还是宝玉知道规矩些,”邢夫人轻声道,“昨日你老爷出门时,他还专门跑过来与我请安,说是老太太心疼老爷,这才将荣禧堂还回来令老爷住着的。又说他们二房住在那处是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心安,所以总要请老爷疼他一回,千万莫要推辞方是。”

    这番话说的面子里子俱顾到了,令贾大老爷心内像是被温热的水流淋过般舒畅了些,原先觉着丢掉的颜面也捡回来了,怒气亦是消下去了些,只点点头,不说话了。

    不过两日,这消息便一气传遍了府内上下,一干人等俱是惊疑不已,不晓得这府内风向怎得忽的便转了个急弯儿,一向于这府中不大显眼的大房,如今竟像是要起来了。

    贾府中的人,俱是生了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眼见着大房要搬入荣禧堂,牛氏又牢牢把控着掌家大权,便如那墙头草,迅速呼啦啦倒去了大房一旁。这几日,冲贾大老爷眉目传情的丫鬟都多了许多,只气得邢夫人于房内暗暗咬牙,只是一贯害怕贾赦,不敢多言。

    贾琏乃是嫡子,本就身份尊贵,自不消说;只是大房这一得势,便连迎春并贾琮两个庶子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了许多,那些素日敢与他们冷眼看c伺候时也是阴阳怪气的丫鬟,一瞬间都变得热情洋溢了起来,看见他们活像是看见了天大的贵人。

    便连迎春的奶娘,也一连登门了几次,一改素日腔调,嘘寒问暖:“哎呦我的爷,这几日看书可辛苦?我当年奶了你那么大,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呢!生怕爷身边的那起子小蹄子伺候的不尽心,倒惹了爷不高兴。”

    迎春一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淡淡道:“妈妈有什么话便直说,我却无这么多时间来听妈妈说这些的。”

    王妈妈面色一僵,心头暗骂了句坏透了的小蹄子,面上却不得不仍装着亲亲热热的模样,凑近过来:“你不知道,你原本也有个奶兄弟,比你只大了两岁。前些日子为着些缘故,竟丢了之前的买卖,如今连个去处都没有。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略略儿照看他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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