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玖

    路薇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唯一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是那饥肠辘辘的肚子。

    她迷迷糊糊了很多天，自然这几天内都没有进食。

    她记得那晚温雅还没来的时候，有个人影站在了她的门口。当时已是深夜，路薇躺在床上已经开始犯迷糊。平时她是不可能那么早就犯困的，至少要等温雅来了那一颗心才能够安定下来。

    可是今晚，天才刚黑不就，路薇就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一直在奋力跟睡虫做着激烈的斗争，心里反复地在想，只要等温雅来了，她就可以安心睡去。一定要等温雅来，一定要等温雅，一定要等

    原本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她，在迷糊中隐约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熟悉的身影。不过这似乎是一句废话，因为在这个孤儿院里的任何人，都能被路薇所成为“熟悉的”，哪怕仅仅是身影而已。

    路薇的睡意立刻淡了些，因为她意识到了，门口站着的那略微有些粗犷结实的身材并不是温雅。因为他站在了门口并没有进来。

    路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虽然她还是睡不着，但那仍旧是在奋力地与睡虫抵抗的结果。她忽然觉得今天的睡虫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因为门口那个人仿佛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路薇一定已经睡着了，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路薇吓得立刻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

    那个健硕的影子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他离路薇不到二十米的距离，路薇看不到他，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她听不到那人的呼吸声。那人就像是鬼魅，即便是走路进来也没有任何的声音。若不是开门时候的光感刺激到了路薇稚嫩的眼睛，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已经缓缓向自己走来。

    他的身影被灯光与黑暗结合的影像投射到了路薇侧卧的墙壁上，如同幻旧时代恐怖电影放映一般。有那么一种恐怖电影情节人物单调，但内容和人物背后所表达的东西却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没有恐怖血腥的场面，更没有撕心裂肺的尖叫。而往往这样沉默的惊悚，是最能深入人心的。

    路薇的眼皮没有完全闭上，她面朝墙地侧躺着，眼睁睁地望着墙上投射的那个人影一步步接近她的小床。

    接着，在她还未惊叫出声之前，恐怖电影片里的男主角将罪恶之手伸向了现实世界。

    高庆带着宁坤走了约两里地，便开始担忧这负伤的孩子体力不支。

    “医院有那么远吗？”宁坤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问。

    “离邻村比较近，还要走一段。”

    宁坤没有说话，迈开脚步低下头继续跟高庆赶路。隐约地，高庆似乎听到他嘴里发出“嘶”的声音，像是伤口疼痛，却竭力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不然你换换药吧。”高庆停下来说。

    “没事，还要走多久？”宁坤抬起头，高庆看到了孩子苍白的面容以及额角的冷汗。

    “来，上来我背你走。”高庆有些担忧，又后悔刚才应该找个板车过来拉着他走。其实这点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板车上放个受伤的孩子，似乎更像是在拐卖儿童。

    这样高庆在前，宁坤在后，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孩子自己跟着他走，别人看到就不会想那么多。

    本来高庆最开始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怕宁坤不高兴才咽了回去。可谁想到这个孩子非常懂事，出了门不等高庆开口，便自动跟在他的身后，中间隔了几米的距离。

    可是毕竟负伤走了那么久，宁坤终于开始体力不支。虽然沿途不停滴在补充水分，但开始流失的血液依旧让他目光晕眩，冷汗直冒。

    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时，高庆俯下身要背他。宁坤由于了一会儿，还是跳上了他的背。其实当他走入这片跟森林似的荒郊野岭后，就开始怀疑高庆是不是想把自己卖掉。于是他停了下来，试探性地问他医院还有多远。

    高庆的不慌不忙地说在邻村附近。他的表情和语气倒是没有让宁坤察觉出什么，于是宁坤只得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事实上就算他确定了高庆就是个人贩子想把自己卖掉也于事无补。因为对于这里他一个小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手臂又有伤，逃跑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于是，宁坤只能把高庆往好了想。如果他跑了，过不了几天因为流血过多也会死亡，或者迷路在这片树林里被豺狼野豹吃掉。

    宁坤只能选择不动声色地被高庆抗在背上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山间的景色令宁坤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自己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如此面熟？

    “你停一下。”宁坤说

    高庆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怎么？你要上洗手间？”

    “嘘”

    高庆不再问，他背着宁坤站在原地。虽然不知道这孩子要干嘛，但高庆觉得自己对于这种“天才型”的小孩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宁坤才开口：“这地方我来过。”

    “什么？你来过？！”高庆惊讶得差点没把他从背上摔下去：“小朋友你可看清楚喽，这地方是农村可不是城市，你怎么可能来过？”

    宁坤并不急着辩解，而是抬起手指着前面：“往右走大概两百米，是不是有个小山洞？山洞旁边有一条小溪，还有草地。”

    “你说什么？”高庆干脆把他放了下来。宁坤看了看他：“这个地方我确实来过。”

    “什么时候？”高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方才宁坤所说的那片景色确实存在过，可去年的一场火灾毁了那里的一切。

    “两年前。我和爷爷来这里素描。那个时候的天空比现在蓝。”

    高庆没再说话。看来宁坤确实来过这里。他再次蹲了下去，宁坤又跳上了他的背。

    接下来的沉默似乎跟前面的对话有点接不上，高庆间接地对小宁坤产生了一些了解：原来这小家伙从小画画，难怪他的观察事物的能力如此细致入微。至于他口中的那个爷爷，估计就是他的启蒙导师吧。这个老家伙绝对是个厉害人物，否则怎么能教出那么聪明的孩子。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这个孩子丢了，那老人家应该很伤心很着急吧。

    他刚想张口问宁坤家在哪里，这样自己好想办法把他送回去，省得老人家着急。可背上的宁坤却已打起了呼噜。看来他没有休息好。高庆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脚步放慢了些，生怕吵醒他。

    又走了三里地，汇河医院四个大字逐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里已经不是树林了，而是一个类似于乡政府的地方。再离汇河医院北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便是邻村莫村。

    高庆只去过莫村一次，还是因为做生意的需要。之后再也没去过那里，因为这里比他们村还要穷，且村里的人思想保守老旧，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一些生意上的想法根本无法跟他们交流。

    “哎，终于到了”高庆嘀咕了一句，他已经将声线压到了最低，可没想到宁坤的手动了一下，他醒了。

    这孩子警惕性不低啊。高庆有些郁闷地想，小孩子警惕性那么高不是好事，以后长大了很难睡个好觉。

    “你醒了？那就下来吧。”高庆把他放了下来。二人走进医院，宁坤禁不住感叹道：“这个地方都能叫医院？”

    高庆有些尴尬，因为城市的里的大医院他是见过的。这里的设备环境当然远远比不上，就宁坤的见识来讲，这里顶多算是个医疗救助站。

    “你看看那些纱布，这能干净吗不然咱们回去吧”宁坤十分沮丧，他觉得自己的伤在这里不可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那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把你送回去。”这是高庆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现在我还不能回去。”宁坤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不能回去？那你的伤口怎么办？就这样感染了怎么办？”高庆有些纳闷，听他说起爷爷的时候那么亲切，怎么竟然不愿意回家呢？

    “你不用想了，我是不会说的。走进去吧，这儿也没那么差。”说完宁坤率先迈开步伐，走近了外科。

    高庆一时无语，摇了摇头正准备跟上去，却在楼道里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咦？这不是那个”高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喂秦义！”他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前方那两个人似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状态，可高庆的声音一传出来，秦义涣散的瞳孔似乎立刻开始聚焦，他把视线投向了外科门口，高庆正站在那里朝着他挥手。

    “高庆？你怎么在这儿？”秦义显然也认出了他，便拉了拉身旁的梁老太：“梁姨，这是我朋友。”

    “哦你好你好”身边那个身材佝偻，面色蜡黄的老太太冲着高庆挤出了让人揪心的笑容。她的长相本来就有点凶，而此刻憔悴不堪的脸色仿佛在她那凶相上又增添了一分恐怖的色彩。

    “呃阿姨好。”她的笑让高庆有些不舒服。他看了看秦义，意思是问，这人是谁？

    秦义尴尬地笑了笑：“我带我阿姨来看病。”

    高庆附和着点了点头，秦义也问道：“你也来看病？”

    高庆刚想解释，这时外科的门口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声：“你干嘛呢？快进来交一下钱。”

    梁老太听到了这个声音，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的面部开始剧烈的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嘴巴一张一合的，直到眼泪夺眶而出：“孩子这声音好像我家思成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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