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其实，在温雅溜出孤儿院大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被丁泊辉发现了。与其说这是她一次成功的逃跑，不如说她只是掉入了丁泊辉设计的圈套的某个环节中。虽不能说是丁泊辉故意放了她，但对于温雅的逃跑，显然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现在，路薇正安睡在后院杂物间的草垛中。她被灌入了大量的安眠药，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对于外面发生的事自然一无所知。而当丁泊辉已经确认温雅逃跑成功之后，他才放心地联系了之前物色好的买家。

    这回温雅不在，再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了。路薇这孩子太过机灵，早解决早踏实。原本丁泊辉的打算便是以这样的方式慢慢“赚钱”，等达到一定数额之后，便实施他远走高飞的计划。

    这是他最初的打算，也是最终的目的。

    只是，一提及这个，丁泊辉的脑海中总会冒出三个人名：宁坤，徐顺波，丁智辉。

    宁坤不是他的亲生孙子，但却是他唯一看好并且投缘的孩子。丁泊辉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最后孤儿院的孩子全都会经自己的手被“送”到不同的家庭，开始他们新的人生之后，他便会带着宁坤一起离开去美国生活。

    是的，只有宁坤。他们两个人将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丁泊辉取出了压在玻璃板下面的那幅画。

    那幅“母婴图”。

    画中，那个婴儿斜着的眼珠仿佛从侧面发出了令人发指的光芒。

    他就是丁泊辉的弟弟丁智辉。

    丁泊辉知道，这幅画被人动过。但他不能确定那人有没有对这幅画产生丝毫怀疑。毕竟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不管徐顺波是否了解画中秘密，和送出去的那名婴儿的身份，他都已经无暇顾及。他想的只是让宁坤回到自己的身边，把他好好的保护起来。

    丁泊辉讨厌笨的孩子。别看路薇成天闷不做声，但其实丁泊辉早就发现这个女孩聪明过人。只是宁坤比她入园时间早，而丁泊辉又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他无论是从性格抑或天赋还是性别这一方面，都更加符合丁泊辉寻找自己画技以及书法继承人的条件。

    因此，他便只是将路薇列入了培养的下一个目标。毕竟自己的身边多一个继承人还是保险的。

    只是没想到，温雅的介入逐渐使路薇改变了性格，她开始比以往开朗，比以往阳光。对人的警惕性也不那么高了。这令他又气又急，其实他早就想送走温雅，甚至已经想好了计策让温雅不得不离开。只是，这短短的几个月竟然发生了许多的变故。

    首先是宁坤的失踪，紧接着温雅住了进来，与路薇成了最好的朋友；而当丁泊辉刚刚意识到温雅的存在是一个阻碍时，梁思成却又带着一张写有宁坤线索的纸条出现在了湘海。

    自然而然地，在拿到字条的那天晚上他彻夜未眠。

    好消息是，宁坤暂时是安全的。丁泊辉目前担心的是徐顺波耍花样，他怕宁坤多在他身边一天，就多遭受一次虐待。

    坏消息是，他不能让温雅那么快就走。至少自己不能使计把温雅弄出去，这也是为了让那个男人多出现几次，希望获得更多宁坤的线索而设想。

    但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孩子的出现几乎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甚至让丁泊辉不得不使计让温雅离开。而为了实现这个计谋，他只能牺牲路薇。

    事情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发展，梁思成果然没过几天便又出现在了湘海。

    那天下着雨，他从外面走回来。快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梁思成和温雅正隔着马路，遥遥相望。那场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们眼神中的相思之苦。丁泊辉心里暗笑了几声，一方面为自己设想正确感到喜悦；另一方面则是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下三滥的韩剧。

    而没想到的是，他竟不经意地瞥到了梁思成后面那不起眼的小身影。

    那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可是丁泊辉不知被孩子身上何种气质所吸引，偏偏顺着那个小身影走了过去。他一步步地走近那个男孩，直到看清楚他的眼神。

    丁泊辉虽然年长，却视力完好。隔着差不多五十米的地方，他看清了孩子的眼神。

    那眼神已经不能用似曾相识来形容了，而是

    丁泊辉发现自己竟能看得懂那种眼神！

    天哪！它跟自己的弟弟智辉的眼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丁泊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深邃的恐惧了。

    是他！难道他是丁智辉？不这不可能！这个孩子比弟弟要高出一大块，丁智辉如果算那种块头大的婴儿，那这个孩子已经是幼儿，因为他已能够独自直立行走。

    更何况，自己明明已经把丁智辉卖给了那个男人！

    丁泊辉还记得那天的情形，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并且记得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时，丁智辉，那个婴儿，正是他的弟弟。徐顺波见过那个婴儿，他那疑惑的神情让丁泊辉几乎动了杀机。想来丁泊辉也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及时将徐顺波灭口，也许会省去诸多麻烦。他相信徐顺波一定看过那副母婴图！

    其实很多时候丁泊辉都产生过将那图毁掉的冲动。只是，那是他极具意义的一幅作品，画家的画作就仿佛自己的孩子一般，更何况还是获了奖的，怎么忍心毁掉？而更加灵异的是，那幅画就仿佛长了腿一样，每次将它放在不起眼的地方，过个两三天在他完全放松警惕后，它又会冷不丁地蹦入别人的视线。

    虽然这一现象在后来被丁泊辉归结到了弟弟的身上，但后来温雅出现之后，那幅画还是莫名其妙的跑出来过，而那时丁智辉已经被卖了出去，这似乎就有些解释不通了。

    丁泊辉后来干脆完全绕开了这个问题，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婴儿的眼神，似乎自己能够看得懂

    与弟弟朝夕相处了将近六十年，他的眼神丁泊辉当然能够看得懂可是，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别人身上。

    丁泊辉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这双眼睛。

    不，这绝不是弟弟。

    六十年了，弟弟没有长大，一点都没有。

    一直到了自己上大学，结婚，甚至离婚，他也一直都是一副婴儿模样。

    母亲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孩子藏了起来。丁泊辉从一开始对这个弟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他小，虽然只小自己一岁，但就如同玩具一样，又小又好玩，于是经常逗他。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弟弟的眼神变了。这种变化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从他注意到开始，一直用了六年的时间。这六年以来，丁智辉从最开始的可以用眼神表达自己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到最后可以用眼神跟家人交流。

    而再到最后，他们看到的，只能是丁智辉所变表现出来的情绪

    是的，就算他永远是个婴儿，经过岁月的洗礼，最终也会变得不再单纯。

    而这种深沉，往往是令人害怕的。

    丁泊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个孩子，他的眼神在对自己诉说着什么。以前一直以为弟弟的眼神只有他们能明白，但现在看来，同类是存在的，并且眼神是他们沟通的方式。

    然而，似乎是孩子带来的内容太过出乎意料，丁泊辉摇了摇头，眯了眯酸痛的双眼继续盯着他看。

    而这个孩子重复的依旧是相同的内容。

    丁泊辉叹了口气，似乎终于从心理上接受了这个讯息。

    “你弟弟，在他们手里。他们现在在四处寻找他的家人。”

    丁泊辉皱了一下眉，意思是：“你是谁？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孩子笑了一下，眨了眨眼：“你没必要知道。最好在他们找到你之前把他接回来，不然的话你有危险。”

    丁泊辉急得差点就叫了出来，不过还好他控制住了，继续挤眉弄眼地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孩子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得意：“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丁泊辉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他看了看那两个隔了一条马路，仍旧在遥遥相望的“男女主角”，抑制住想要对这孩子刨根问底的冲动，扭身装作若无其事般走进了湘海孤儿院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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