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肆

    在雨幕的笼罩中，梁思成静静地站在一大片树荫下，隔着眼前一片模糊的世界望着那扇绿色的铁锈大门。

    他眼睛也不眨，使劲儿地盯着他。

    那晚，他明明就看到温雅的身影从虚掩着的大门内一闪而过。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脚刚踏出去一步，便又闪电般缩了回去。

    那晚，梁思成没有顾及身边那若有似无地小小身影，双眼执着地盯着那扇大门的缝隙，那目光仿佛要将铁锈的门活活地穿透。他渴望这焦灼的目光能把她逼出来。

    但是，最后她再也没有出现。

    于是，第二天，他随便用了一个借口让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去寻找那间医院，而自己又一次只身来到了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一天， 足足一天过去，他连她的人影也没见到。

    直到瓢泼大雨打湿了这片干燥的土地，梁思成也没有走开，依旧固执地站在那片树荫下，直直地望着那扇铁门。只是，他的眼底似乎不再闪现任何期待的光芒。

    他就是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似乎是被滴落的雨水洗去了所有的意识，当那熟悉的碎花裙出现在不远处的大门前时，梁思成依旧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碎花裙的主人在门前呆站许久，手中握了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原本她是想给他送过去的。怎料梁思成不经意地一抬头，在发现她存在的同时，二人的视线中忽然掠过了一个身影。

    丁泊辉埋着头，一声不响地走进了二人对视的空当中，那把黑色的伞遮住了的的世界，他并没有发现二人，脚步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梁思成的嘴巴张到一半，刚刚鼓起的勇气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与此同时，温雅的十指也放在了唇边，向对面的那个人呈噤声状。

    好一副奇特的画面。

    二人就像约定好了似的，同时做着几乎目的相同的动作，中间那个白发老头在低头行驶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梁思成不明白温雅为何不愿透露她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但他之所以见到丁泊辉便收回了原本对温雅的相认，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老头不那么简单。

    不那么简单。这几个字包括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了。是头脑不简单，还是心思不简单？总之自从上次的接触，梁思成打心底总觉得那个孩子的失踪跟他脱不掉干系。

    难道是他把自己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拐卖掉了？梁思成这样想着，在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跳的同时，背脊也瞬间冒出了一股寒意。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难道温雅也卷入了这一些列的事情？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而已。看丁老一身的运动装，一脸凝重的表情，应该是去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么那个孩子既然没跟着他回来，他现在又在哪里了呢？梁思成暗自决定，明早再去马普桥看看。

    当他再抬起头，却惊讶地发现雨已经停了，只有习习凉风从衣领钻进去，侵略着他的体温。

    而他发现，温雅和丁老头也随着那场结束的大雨，消失了。院子里传来了她与小女孩踢毽子的嬉闹声。他不禁感叹：自己发了多久的呆？

    ——

    下了一下午的雨终于彻底停了。

    温雅在房间闷了整整一天，刚才终于耐不住寂寞，打着伞走出去想看看雨景。怎料，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近在咫尺。她瞬间石化了，不知该做怎样的举动。

    上前将他拥抱住？万一被孩子们看见，这况且，她还没有忘记，梁思成是自己的小叔子，而不是老公。万一让梁思益知道了，则又会带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强忍住眼泪，在丁泊辉的脚步踏进孤儿院的大门之前，飞速转身躲进了屋子里。

    “姐姐雨好像快停了，咱们去踢毽子好吗？”进到屋里，温雅刚想释放一下压抑已久的泪水，却被路薇小小的身影挡在了门前。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温雅再次忍下泪水，换做欢快的声音说道：“好啊，等一下吧，现在雨越来越小了，等一会儿完全停了咱们就出去！”她也知道路薇已经闷了整整一天。

    其实自从温雅来到这里后，路薇自闭的毛病似乎好了很多。整个人精神了，爱说话也爱笑了。温雅不想拒绝这个孩子，她知道她的开朗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雨渐渐地停了，这次的等待似乎并不漫长。

    天空中没有彩虹，因为已是傍晚。晴天被夜幕的黑暗所笼罩，凉爽的风中却夹杂着异常清新的空气。也就是在那短短的一瞬，温雅感觉她又回到了农村，贪婪地吮吸着这如同甘露般的新鲜空气。

    然而那毕竟是短暂的。

    雨一停，路薇便迫不及待地拿着鸡毛毽飞奔到了院子里。

    迎面走来的丁泊辉，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甚至没与二人打招呼，一个人径直走进了房间里。

    温雅的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梁思成？

    其实她担心的不只是这些。她更怕，丁泊辉发现了自己闲来无事，慌乱中翻看了他的画集。谁都不曾知道，现在这个弱女子的心里极其的纷乱复杂，只因她发现了一个在自己看来，也许太过荒唐的事实。

    根据路薇以前的描述，丁老头是个自恋的人。虽然平日看似温和谦逊，待人有礼，但骨子里还是透着一股清高的气质。他言谈举止中所流露出的礼貌和气，时不时地会带给人一种距离感。正是这种距离感传达给了别人“生人勿进”的信息。

    温雅觉得，她在无意间看到的那幅画作上面的婴儿，似乎有些面熟。想来想去，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那幅画上，两个婴儿躺在母亲的怀抱里，贪婪地吮吸着乳汁。这原本是个温馨的画面，可温雅看了却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婴儿的其中一个，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仔细搜寻脑海中的记忆，她忽然发现，这个婴儿的五官以及痣的位置，与嘉桦无异！

    温雅当时立刻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她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幅画中的内容：丁老头的画画水平不用怀疑，每一笔都十分到位，且人物能够描绘得栩栩如生，甚至每一寸肌肤的纹理在他的笔下都掌握得分毫不差。仔细看，温雅还看到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类似于印章的东西。她觉得面熟，便下意识端详四周。赫然发现，墙壁上每一幅获奖作品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标记！

    路薇和其他小朋友都说过，丁爷爷喜欢把自己所有获过奖的作品都展示出来，因为他说那是他的骄傲，自己的长处不必藏着掖着，有骄傲的资本应当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温雅现在看到的这张母婴图，成色与水平绝不亚于墙上的任何一张获奖作品，甚至可以说，这张母婴图似乎更加能够吸引住人们的眼球。因为在这温馨的画面中，似乎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诡异

    温雅看了老半天，才发现诡异的地方原来就在于其中一个婴儿的眼神。

    那眼神

    等等！

    她忽然想到了小宇和嘉桦。

    之前没有亲手照顾过孩子，自己第一次长时间照顾的孩子是小宇吗，第二个便是嘉桦。那两个孩子在人前都很正常，然而一到了没人或者是一些特定的场景时，他们的眼神就

    温雅越想越害怕，小宇的那种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一开始她就奇怪，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而嘉桦，之前也许是习惯了小宇，都没大去注意那个孩子的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这幅画上的眼睛，跟现实中的小宇的眼神极为相似！

    那副印章的墨迹已经显得很旧了，可见这幅画早已年代久远。温雅又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嘉桦的模样，恐怖之处愈加清晰地浮现在她的心底。

    如果是几十年前的一幅画，那么现在的嘉桦是谁？难道世界上存在着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他为什么有着跟小宇一样的眼神？仔细想想，嘉桦似乎很少睁眼，难道它是害怕暴露自己的眼神？

    温雅越想脑子越乱，于是干脆跑出去透透新鲜空气。怎料，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当她发现梁思成戏剧化地出现在大门口，站得如同海边的一尊礁石时，其实真的很想扑到他怀里，把内心的这些恐惧都说出来。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如果梁思益抱回来的嘉桦真的与这间孤儿院，甚至丁老头脱不了干系，那么也许她自己和这些婆家的人，都已经卷入到了这场怪圈之中如果让他们产生了恐惧，会不会节外生枝？

    然而，时间没有让她过多的考虑，当丁老头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时，温雅看了看对面望眼欲穿的梁思成，却依旧选择了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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