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

    房门吱呀一声，从梁思成的眼前缓缓打开。

    梁思益蜡黄的脸出现在了污迹斑斑的木门后面。他看了看弟弟手中提的塑料袋，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窄路。

    梁思成走进屋，将袋子里的面包，方便面，火腿肠等食物放到了餐桌上。原本以为哥哥肯定会冲上来迫不及待地享用迟来的晚餐，可梁思益却依旧站在门口，保持着最初让路的那个姿势。

    “哥，过来吃饭啊”他发现梁思益面色铁青。

    “阿成，那个你有没有看到小宇？”梁思益支支吾吾地问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梁思成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面积不大的房间内依旧空荡，一切如常，嘉桦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小脸外露着，浑身被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不再啼哭，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吸允着两根白花花的手指。

    而窗前不再有小宇的身影。

    对于这个现象，梁思成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早就觉得小宇不对头了。

    “他什么时候不见的？”梁思成淡定地绕过哥哥，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他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这样的关键时期，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去上了趟厕所，出来他就不见了”梁思益的回答再简单不过。紧接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嘉桦，压低声音凑到弟弟耳边道：“也许不见了还是好事，我怎么都觉得这孩子鬼气森森的。”

    梁思成下意识地往床边看了看，嘉桦依旧瞪着天花板，两条小腿一蹬一蹬地，看起来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大小伙子也许有些过于神经质了。一般人都会这样觉得。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不得而知。

    就好像，梁思成早早地预料到了小宇的反常，却始终不知道嘉桦的来头。也许，他只是孤儿院普通的一名孤儿，正如他的命运一般，被无生育能力的哥哥阴差阳错地抱了回来。

    也许就这么简单。

    也许根本没那么简单。

    可是，这又有谁能够知道呢。有些事情不到付出最后代价的关头，永远看不到真相，而有时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人们又会因为真相这个词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其实，不管有没有好奇心，该来的，它总是会来。有些，源于一个“贪”字，而又有一些，则是生活所迫。

    他看了看梁思益，这位莽夫一般的男子，也许是因为尊严所迫？关于这点，只能打一个问号。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尊严是生活最基本的需要。在农村，男人是要传宗接代的，那么丧失了生育能力，也变失去了作为男人的尊严。

    哥哥为了自己的尊严，丢弃了嫂子的尊严。这便是梁思成最终得出的结论。

    梁思成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不行，得去把他找回来。”

    “不，我说你找他干什么？抓紧时间找你嫂子要紧啊！”梁思益见弟弟慌张起来，纳闷道。

    “你想想，嫂子是不是在外面？他是不是也在外面？万一他背着我们先找到了嫂子，那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吗？”梁思成解释着。可是此话一出他随即又有些后悔，因为就算小宇真的离谱地把温雅给找到了，他一个小孩子，又能发生什么事？然而，若真的恨上了一个人，或是从内心深处惧怕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把他想象成无所不能的魔鬼。

    母亲总是对孩子说：你出门要小心，注意车辆；在学校低调点，以免让人欺负，等等。

    孩子总是觉得，为什么你们大人就不能盼我们点好？

    事实上，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会担心，便会把自己最爱的孩子捧在手心。

    这是一个定理，一个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幸好，头脑一向都很轴的梁思益在那种情况下，并没有多想什么。他一拍大腿，叫了一句，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便急匆匆地推着梁思成出门了。

    梁思成把他按了回来，交代道：“别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你在家看着孩子，我一个人行动方便一点。”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物：“吃点东西再说。”

    “那你也吃点啊，来，拿着点路上吃。”梁思益连忙从桌子上随便抓了几袋零食，硬塞在梁思成的怀里。

    “好的，我快去快回。”梁思成放慢脚步，狼吞虎咽地嚼完了怀中的食物。尽管心急如焚，但他明白，再饿下去自己也会支撑不住的。于是，刚刚填饱肚子的他在校园里先放慢脚步来回溜达着，十五分钟后，等他觉得食物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快步朝着孤儿院的方向走过去。

    他心中暗暗祈祷着，温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发现，而离开孤儿院。希望她还会在。他有太多的话要跟她说，虽然千头万绪，自己并不知该如何说起。他想安慰，想让她依靠，却又想让她幸福。但如果她依靠了自己的小叔子，那么外面一点点口水都会淹死这个无助的女人，为了她和哥哥的幸福，梁思成能给的，也只是一种心理上的依靠。

    也许什么都做不了了，那么你回去，我消失，也许这样便能成全你的幸福。

    毕竟作为孝子的梁思成，也不想背上骂名。其实他内心深知，温雅并不爱梁思益，那些感情仅仅来自于他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其实他也想过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到大城市里，一去不复返。可是，那样的事，他做不出来。在亲情和爱情的砝码之间，梁思成偏向了左边。

    可是，他的隐忍与成全，换来的确实如今的结局。其实他并不确定温雅跟了自己会幸福。也不确定自己在工作和妻子之间，会毅然地放弃那些赚钱的机会，长期地呵护她，陪伴她。

    但是，他知道，如果换做自己，他不会让母亲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妻子。

    如果是自己，他更不会仅仅为了自己的尊严而逃避问题，让自己的妻子去承担骂名。

    一边思考，一边漫步。不知不觉地，他离孤儿院已经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表，对时间浑然不知。

    只是，黑黢黢的孤儿院大门前，路灯不知什么原因已被损坏，借着路过的车辆所照射出的光线，梁思成隐约看见，紧闭的大门口前站着一个幼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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