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院子里的门虚掩着，丝丝凉风夹杂着雨滴的清新，席卷而来，顺着大门的缝隙钻进屋内。

    梁思益青灰色的脸仿佛被挤在了门缝的中间，暗淡无光。方才树林内的一幕依旧深深地倒映在他的脑海中，即便是大雨瓢泼也挥之不去。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简直是太熟悉了。只是这次不再是白雪皑皑。

    梁思益的思绪仿佛倒回多年前那个雪夜。年轻的他冒着大雪从城里为即将迎娶的漂亮媳妇，带回来一车花花绿绿的布匹，却在一片白得刺眼的树枝缝隙后面，瞥见一对相拥而泣的身影。

    那时，原本打算给家人一个惊喜的他，顿时如同石化般僵在了原地。

    但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直到结婚那天，新娘依旧笑脸迎人，弟弟也带着祝福前来参加了婚礼。只有从母亲的眼中，梁思益看到了一丝担忧。

    婚礼顺利如常，梁思益甚至一度以为那个雪夜看到的场景，仅仅是自己的幻觉。

    是这样吗？

    如果他足够愚钝，那么这样的理由已经可以欺骗自己。但很可惜，潜意识的推动力是异常强大的。往后的日子里，温雅虽任劳任怨，梁思成也经常隔三差五地去城里做买卖维持这个家，但他逐渐发现，梁老太似乎对媳妇十分不满。

    如果说把一切责任归咎到“膝下无半子”上，那未免也太过牵强。

    说到这里，有必要将温雅的身世交代一下了。

    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原本有着优异的条件，以及幸福的家庭。她出生在河冬村，那个与莫村仅仅一山之隔的村庄里。河冬村面积稍大，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周围树林居多，也就是说，长期上山砍柴的梁思成在不经意间穿越几条树林，就可以不费力地辗转到河冬村。

    记得以前说过，莫村的特质是，与邻近的村庄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

    原因不明。

    梁思成自小贪玩多动，不像哥哥梁思益那般憨实。老梁头子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活原本落在了大哥梁思益身上，可他为人老实且不那么机敏，通常是上山砍柴迷了路，再不然便是手中唯一的那点银两被人略施小计骗得精光。

    梁老头沮丧又心疼，只得让他留在家里，差遣年幼的梁思成去做家里的重活，例如上山砍柴之类的琐事。久而久之，他发现二儿子机敏且具备生意头脑，跟自己颇有几分相似，便将自己年轻时在外打拼的“生意经”传给了他。

    其实没有人注意到，从那个时候起，梁思益的心里就有那么一点不平衡了。其实梁老太也早就注意到，聪明的儿子似乎不那么讨自己欢心，且待梁思成年龄稍大一些后经常与其父亲在外奔波做生意，无暇顾及家庭，而对乖巧孝顺的梁思益更加溺宠。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在这个村庄里，梁家算是经济条件不错的。

    也许是经常上山砍柴的缘故，梁思成在少年时便对树林内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最喜欢翻山越岭地砍柴，嘴里哼着歌，享受着空旷的山野给他带来的那无拘无束的感觉。

    然而，那时的他没有意识到在这偏僻的山林内，除了狼豺虎豹，有着更可怕的人类。

    大多数可怕的情景往往是未见其景，先闻其声。

    就好像一片绿油油的树丛中，竟会发出那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

    起初，梁思成并未太过在意，仅仅是在那片树林旁停留了片刻，便事不关己地离去了。可没走几步远，那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听下脚步，好奇地扒开绿油油的枝叶张望过去。

    其实，那个时候年幼的他不懂，那是男女欢爱时的声音。

    而当他看到一切的时，女主角已经穿好衣服，匆忙离去。男人还站在原地目视着她的背影。

    梁思成承认自己动作慢了半拍。他刚刚扒开树丛的时候，看到的其实是两个的身体。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闭上眼睛，转过身蹲了下去。隐约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莫名其妙地加快。

    当惊魂未定的他再度鼓起勇气去窥视一切时，视野内只剩下了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因为他留下的只有背影。

    从那以后，梁思成变得胆小了。他有些不敢上山，但又经不住父亲的再三催促，于是便在每次砍柴时尽量绕道而行，不接触那片诡异的树丛，生怕再撞见那羞耻的一幕。

    他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掌握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若被那对男女发现，则会招来灭口之灾。

    因为，那个女人的面容，他看到了，并且记住了。

    那是一个谈不上漂亮，却十分清秀的女人。

    后来过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梁思成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名叫温雅的女孩子，她其实是梁思益的同班同学。人如其名，他对温雅的第一印象便是，温文尔雅，静若玉兔。

    温雅跟梁家兄弟并无交情，只是相互知道而已。后来在年级联谊会上，二兄弟才得知这个女生其实就住在河冬村，原来离得如此近。

    知道归知道，喜欢归喜欢；梁思成虽然活泼健谈，但也不至于胆大到主动找学姐搭讪。更何况，温雅是河冬村村长之女，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谈吐不凡的气质，又怎会注意到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呢？

    梁思益便更不必多说，他自幼知道自己与同龄人相比略微愚钝，因此即便是喜欢，也仅仅是在暗处看上几眼便知足。

    日子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直到有那么一天，温雅披头散发，形象尽失地出现在了树林中。那个时候，正巧赶上期末年考，梁思成同以往一样上山砍柴贴补家用，却不曾想快要靠近那片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树林时，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她脸上尽是泪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目瞪口呆的梁思成面前。

    是她？这个女孩竟然是温雅。

    梁思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作何反应。对方显然已无暇顾及形象，如遇救星般上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嘴里不停地喊着三个字，救救我。他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双手不由自主第紧紧握住手中防身的木棒。

    这时，前方出现的一堆男女令梁思成惊愕不已。

    是他们，那个女人的脸，曾经几个晚上一度出现在梁思成的噩梦中。

    “你给我出来！”男人怒吼着：“小兔崽子！”

    温雅尖叫一声缩在了梁思成的后面，并死死地拽住了他，如同救命的稻草。

    男人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梁思成徒劳地凭空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大脑却一片空白。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的女人忽然哭着跪倒在地，她沙哑着声音喊道：

    “阿单！我求你不要这样！小雅是你的，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那一刻，梁思成感到整个树林仿佛安静了。

    那种情绪简直无法形容，仿佛头脑中凌乱的记忆瞬间被拼凑了出来，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学姐，竟是从小便跻身于自己噩梦中的女人的后代。

    等一下。

    即便年少无知，梁思成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河冬村的村长他是见过的，肯定不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

    但众所周知，温雅是村长的女儿。而现在这个女人所说的事实

    梁思成感觉自己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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