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人间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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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锵锵——”
卖艺人将手中的一面铜锣敲得喧天响:
“各位,俺们兄弟俩,初到宝地,大哥大姐们,咱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咯!”
被这样大声吆喝了一嗓子,这边果然吸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
人墙中央,两只穿着花衣的猴子抬着与之身高相对的特制小花轿,直立起上身,只用两条后腿绕着划定的圈跑,衣服对襟上缝着的一溜金色亮片金光闪闪的,十分显眼。
另一个卖艺人的手里,牵着套在它们脖颈处的锁链,腰带上别着一条短小的马鞭,双目目光在猴子和看热闹的人群之间梭来梭去。
紧接着,他又下了一个新的指令,有猴子立马用双爪捧着一只铜钹走到人前讨要打赏钱。
人群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又或者是一阵阵如雷的鼓掌声,显然是被猴子的举动逗笑了。
总角孩童们最为这些闹剧着迷,但凡身边大人不留意间就已让他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眨眼间挤进了乌泱泱的人群。
渐渐已有些明眼人察觉出了什么,每逢镇子里来了卖艺的,总会有那么一两家丢了娃娃的。
有人开始生疑,但是这些卖艺人居无定所,一向游萍无踪,家里发现孩子不见了时候早已找不到人了,此时报官也是无补于事,而且还不能平白无故断定就是人家带走的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紧眼下的孩子。
昨天后半夜开始下起的大雨倾盆,等到清晨时耳廓已经能捕捉到隐匿在密丛中的声声鸟啼悦耳,人们从睡梦的惬意中醒来,日出而作,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雨后清风送爽,空气清新,他们三人穿着平时在山上的衣裳,背着各自收拾的轻便行囊,行走在小镇的大街小巷,跟一般的外乡人没什么两样。
一路上都能看到街面上聚集着吆喝买卖各色物品的布衣小贩。
这里是离兔儿山最近的一个镇,穷山恶水,名杜家镇。小镇虽小,却因杜家镇地势低洼,流经的河流众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们用当地的河水酿酒,酿出来的酒远近闻名。
市集上应景地开满了大大小小的酒肆,漫天的酒旆迎风招展,连呼吸进身体里的空气都带上了浅浅酒香。
人们走走停停,整条街上熙熙攘攘,店小二站在各自的招牌下前招揽客人,笑容可掬,小镇景象入目皆是闲适惬意。
铜锣声声,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孩子听见了想要走近去凑凑热闹,被提前留了心眼的大人马上拉住。
孩子不死心,小屁股就地一坐就开始在大街上哭闹不止,眼泪鼻涕很快糊了一脸。小娃娃软硬不吃,最后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扯着往前走。
“老大,怎么了?”
阿右发觉她没跟上来,回了头才发现她眼睛盯着人头济济的一侧,眼珠子都定住了。
“没事,”她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阳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在心里估摸了下时间,“快到晌午了,我们也好找个僻静点的客栈歇脚。事情有变,我们还得重新商量一下。”
“哦。”阿右无疑有他,又一门心思扑到找客栈上。
“那,前面看看。”
阿左朝刚才那群人转过头,人海之中,红底蓝花袄子的男孩子被父亲放在他的肩膀上。
那孩子对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爱不释手,看到兴起时挥着糖葫芦手舞足蹈,他的父亲就抓住他两条乱动的小短腿,不至于让他摔下来。
一对父子站在看戏的人群里,父亲不算高大,但他肩膀上高人一头的孩子格外显眼。
肩头突然被拍了一记,回过头看见阿右不耐地对着他嚷嚷:“走了,发什么愣呢,我们找到地方落脚了。”
他们找到的客栈在市集最末端的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位置不佳,厨房做的酒菜也一般。这一条街面上开的又都是酒肆,它的生意自然都被抢光了,以至于外面即便再热闹,这里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掌柜的见难得有主顾上门,亲自走出来迎,连连夸他们好眼力,笑逐颜开地跟他们介绍小店的菜品。一楼零零星星坐了几桌,阿左听了微蹙眉头转身上了二楼,掌柜的就滔滔不绝到二楼。
“随便做点清淡的小菜送上来。”
“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就送上来哈,马上就送上来。”
虽然掌柜的有些热情过了头,但菜上得确实很快,不多时桌子上就满满当当摆上了饭菜。
“他们的厨子挺勤快的,上菜这么快。”阿右若有其事地点评。
“掌柜的应该是觉得你是我们当中那个话事的,才拼命跟你搭话的,偏偏你又天生是个冷性子,还那么凶,生生让人热脸贴了冷屁股。”
刚才掌柜的摆盘子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自夸自家的菜色,阿左直接说:“行了,这里用不上你了,有事没事都别上来。”
看到她也看了过来,以为是她也感同身受,难得有人认同,于是转头问:“诶,你说他怎么不来跟我唠唠。”
阿左早就被吵得有些不耐烦了,尤其那句“热脸贴冷屁股”,朝他看过去,让他闭嘴。
饭菜嘶嘶往上冒腾着热气,让奔波多时一身风尘仆仆的旅人闻了食欲大振。
这些年习惯了他们的相处,她只是笑了笑不予理会,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乌木筷,“吃完饭我们再说正事。”
“好啊,好啊,都快饿死我了。”
同一张桌子上,唯有阿左没动。
“先说事吧,饿着的时候人清醒。”
他的话生生让阿右止住一筷子菜往嘴里塞的动作,有些着急,连忙求助般望向她。
“好。”她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见此,阿右也只好苦哈哈地跟着放下筷子。
他们这一道并不是直接去为师父寻药,而是要往帝都新安去,刺杀一名大良的世袭高官。
师父虽写下了逆龙鳞的下落,但是天下难寻的东西既然在人家手上,就没有那么容易叫人轻易易主,而不耗费自己一丝气力的。
就像收了人钱财,要替人消灾,是最公平不过,他们若想得到药材,就要先杀人。
她的座位正对着上来的楼梯,这酒家本就生意平平,没什么客人,此时的二楼除了他们就再无其他人。
即便如此,但她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那边一直在用蛊,可昨夜不知怎的,放进去的蛊虫母死了,多半是被人发现了。我们接下来再有什么动作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现在怎么办?”
“冒名顶替入府,再伺机而动。”
“麻烦什么?我直接在路上就了结了他,让他去找阎王爷报到去,我们也好快点拿到东西。”
“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她语气愈发沉重,浅淡的眉毛渐渐皱起。
“是了,”阿右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忽然大声嚷起来,“我怎么给忘了,那些财大气粗的家伙总是走哪儿都要带上一群人,睡个觉还要有人轮流守着。”
这时他倒是没忘了小声些,“老大你说,他和女人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门外边总不会还留那么多人瞪大眼睛靠近了守着了吧?但是,我也不能在人家干那档子事的时候藏在房梁,当梁上君子啊,我会害羞。”
阿右又喋喋不休,吵起来像只人型的蝈蝈,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为一天没吃过东西这件事沮丧不已。
“那边是怎么说?”
眼见着渐渐偏离了正事,一直沉默在旁的阿左开口问她。
“人是个武将,自幼习武,无论他身边有没有人跟着,我们都大意不得。如果不是他们老爷子太急着要抱孙子,儿子一回来就往他房里塞人,我们也找不到空子可钻。”
阿左听了顿时蹙起剑眉,“他是要我们去干什么?”
“今早收到信,信上说正逢下月是他们府里姨娘的生辰,老爷子借此提前请了各家小姐前去游园,其实也是有意让他儿子从里面挑收进房里的人。
我们去了之后大可不必出面,只在暗中行事,得手后就脱身。
那小姐是杜家镇县令的千金,姓许,闺名流光,我们正好是从杜家镇出发,也不怕人起疑。”
“朱门酒肉臭。”阿右插嘴骂了一句。
“阿左,到时你”
“我送你们去了之后,再去找师伯。”
她思考片刻,“嗯,也好。”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何时归家洗客袍?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飘来的歌声渺渺,本不太在意,但是听到最近一句,阿左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她倾耳细听,似乎只是楼下有歌女在唱歌,唱的是文人写的思归的词,歌声透过地板传了上来。
为了招徕客人,貌似大多酒肆都会请一两个歌女来给人唱个小曲儿助助兴。她按住阿左的手,示意他不要草木皆兵。
背井离乡,人都会有种身如飘絮的感觉,不知下一刻会身在何方。出门在外,总要小心点好,尤其是接了这单买卖。
阿左坐下之后很久没有人出声,为了缓和气氛,阿右接茬问:“哈,真是巧了,许小姐那两个丫鬟叫什么,该不会就叫樱桃和芭蕉吧?哈哈”阿右又干笑了几声。
“我不知道。”
她如实回答。
“好了,吃饭吧,菜都凉了,吃完我们还要赶路呢。唉,总算是能吃了。”阿右抱起碗闷头开吃。
饭毕之后,他们向掌柜的要了一间房休息。等到伙计的走了,阿右耳朵贴在门上再三确定门外无人之后,她抱着一套浅色的棉裙走到屏风后面,换下原先穿在身上的男装。
阿左阿右在外面活络筋骨,为了混进府,他们也要换上女装。男子身形明显与女子不同,他们需要错开身体各个关节,让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更像妙龄女子。
缩骨无疑是个痛苦的过程,当初跟师父学的时候还能仗着年龄小,从小练功身段柔软,现如今长大成年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原以为不会用得上的功夫,还好没有荒废了。
一身骨头闷响,肌肉痉挛,此刻的人能清楚地感觉到哪条筋连着哪块骨,哪块骨连着哪条筋。额角的青筋疼得一跳一跳的,健壮结实的身躯终于像是山垮下来一样变矮,肩膀由宽变窄,要缩到直至套上包裹的衣裙旁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阿左像生来就没有痛觉一样,在阿右“哎哎呀呀”叫唤个不停的时候,只三两下,强制错开身体的几大主要关节。
等到她从屏风后面出来,看到的已经是一个女子坐在梳妆镜前熟练地贴人皮面具,只是鬓角隐隐湿润。
房间中央,阿右还在痛苦得扭曲了面孔,瞥到阿左的眼神从镜子里朝他投过来,连忙忍着痛错节。
随后在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阿右嘟囔着:“好疼啊!”
他朝着阿左努努嘴,又加了句:“但我更怕他忍不住过来把我胳膊弄折了。”
一切准备就绪,以现在他们这身打扮自然不能从进客栈的正门走,就连房门都不能随便踏出,怕无端生出是非。
她在桌子上留下余下未缴的房钱,阿左伸手推开窗子,探头出去打量一番。
窗户外面是两栋楼之间的一条过道,等了一会儿,四下无人。
“从这里下去。”
阿左不顾累赘的长裙,一手按着窗棂就这样直接翻身一跃而下,动作连贯,不费吹灰之力,像只狸猫般轻盈。他们两人看了一下窗下的地形,也跟着轻身跳了下去。
下一目标,进府。
尉府内丫鬟婆子一大清早就在府中各院之间来回穿梭,眼见着比往日要忙碌。
尉铮刚巧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些人,问道:“府里有什么事吗?”
“老爷请了各位大人家的千金来府里赏花,会在府里住上两日,他们在做准备。”
尉铮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明日。”
“你下去吧。”
回来之后,尉铮没出过房门半步,一直待在房里看从军中带回来的花名册,身前的桌子上还堆着成摞的军中文书,午饭也是成容从厨房直接端进来的。
手下都看出主子面色不对,没人敢在这时候跑来扯虎须。
突然,尉铮看着手中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籍贯的册子,觉得有些头疼。
“成容。”
从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个年轻的侍卫,平直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带着几分不通人情的木讷。
“备马,我要去太子府拜访。”
“是,属下这就去办。”
昨夜下了一场磅礴大雨,今天的天气是相当的好,稍稍起了场风,就将地上的积水都吹干了。土地一片干爽,就像昨晚压根就没有下过那么一场瓢泼大雨。
临近傍晚开始下霜,尉铮放下手里的茶,不经意的从窗子看出去,经这几天天气无常,青竹篱笆里圈着的大片芭蕉叶都打起了卷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心里竟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日头西沉,头顶蓝天不见一片云彩,眼见着就要以这明朗结束一日白天的繁华喧嚣的时候,仆人将马匹牵来到他身边。
马儿是极通人性的,又是跟了他好些年,见了尉铮高兴得直踢蹄子,打着响鼻。
尉铮像是安抚它情绪似的,轻轻拍了拍它背后的马鞍,继而敏捷地翻身上马,从仆人手里拉过缰绳,由一侧的小门扬尘而去,身后一众护卫打马上前紧随其后。
小门外,一匹瘦弱的老马拉着简朴的马车迎面驶来,在青石砖上缓慢地前进着。
道路狭窄,容纳不下马车和马匹同时通过,车夫默默地将马车停靠在一边,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行人让道。
一时间,青石道上响着全是打了掌钉的马蹄轻踏路面时发出的一连串清脆的声音,不用看,耳听便知是大富大贵人家。
感觉到马车停下了来,睡得昏昏的阿右还以为是到了,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只看到他们队伍最后一个人的背影,还有他们离开的路上尘土飞扬。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开口骂:“一群酒囊饭袋!”
老人咧开干瘪的嘴唇,不赞同地接口:“这位公子算是好的喽。”
“小姑娘还太小喽,不要这样子说话。”
车夫的声音一如他的脸一样饱经风霜,出口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砂砾感,她能轻易感受到他所受过经年岁月的风吹雨打。
“驾!”
他沙哑着嗓子吼着,一边甩起多处磨损的马鞭抽在马股上,老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向前跑。
“地方就快到了。”
他静了静,忍不住还是说:“不要嫌老头子多嘴,小姑娘哇,要管住自己的嘴啊,不然在这种地方得罪了人可不得了喽。”
老人说话的调子就像大多数的赶马人为了打发时间唱的那种小调。
阿右起床气未散,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不说话。
“老阿公,多谢提醒,我们知道了。”她的声音淡淡,但是很恳诚,不见人,只悠悠从马车里面传出来。
“诶。”
听此,老人嘿嘿笑起来,让人看见那几颗缺了的牙齿留下的空缺。
“吁——”
做了大半辈子的车夫,对城内大街小巷早已烂熟于心,他在尉府侧门扯住马缰,让老马停下来。和他一样上了年纪的马呼哧呼哧地喷着气,甚是疲惫地垂着大大的脑袋,轻踢着发软的蹄子。
“小姐,地方到了。”
临下马车,阿左抓住她的袖子给她打了个眼色,多年默契她心领神会,点头不语。
此事凶险,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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