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醉里挑灯

    又是一日初晴，默然早早的起床，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改是改不掉了的。秀儿替她梳洗打扮，之后便带着寒雨去了云梦阁。刚出了沁竹居，默然便碰上了孙伯，孙伯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奴仆，带着梯子，像是要去修什么。

    “小姐，”孙伯看到默然，便走了过来。默然递给孙伯一个手帕，示意他擦擦头上的汗。“谢小姐了。”孙伯笑着接下，却只是折了塞进怀里。

    “孙伯这是去哪儿啊，这么忙。”默然问。

    “是二夫人回来了，”孙伯说，“今天早上回来的，说是安月阁的屋顶有两处漏雨，急着叫人去修修。”

    二夫人回来了。默然面上如常，嘱咐了孙伯认真修缮，便让孙伯走了。然而，孙伯走后，默然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凝固。二夫人回来了，似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衣袖中的玉手紧握成拳，掌心落下了几个深深的红印。她不会忘记苏氏的投胎是怎么落的，苏氏又是怎么病怏怏直到如今仍不见好的，还有就是四夫人及她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怕是都少不了二夫人的指点。默然突然想到了那晚，心中了然，四夫人还不至于为了排挤三夫人下那么毒的手，看来这其中又有二夫人的事了。稍稍缓和了情绪，默然转而向璃子苏的正院走去。

    正院的门口，一个约有四五岁的小孩儿正探头探脑，伸长了脖子向里面看。这时璃子苏上朝还没回来，正院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儿？”默然上前问道。

    那小男孩回过头来，浓眉大眼，很是可爱，眉角处还有几分像默然，不过乍一看倒像极了二夫人的那个儿子。

    “我是二公子，我早上醒来后就找不到我娘了，我来这里找我娘。”那小男孩儿奶声奶气的说。

    原来是四夫人的儿子璃招宣。默然蹲在他身前，和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是你三姐姐，你云梦阁大娘屋里的三姐姐。”

    那小男孩儿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认识。看着他那傻得可爱的模样，默然只觉得她更喜欢这个璃招宣了。

    “宣儿！”突兀的一个男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默然直起身，只见一个眉角犀利，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阳刚之气的男子正向他走来。他高默然一头，紧着袖口，浑身只见得威严二字，面上亦不苟言笑。

    宣儿见了，兴奋地跑过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那男子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默然，“你是什么人。”

    “他是三姐姐，”还没等默然回答，宣儿便抢着说，“是云梦阁大娘屋里的三姐姐。”

    “你是璃默然？”

    默然笑笑，“难得大公子还记得。”

    那男子只是上下打量了一遍默然，便牵起了宣儿的手，“你娘在安月阁，我带你去。”说罢，便拉着宣儿走了。临到默然身边时，他又轻轻说了一句，“三小姐如果有空闲，不如多去云梦阁陪陪大夫人。”

    “多谢了，代我问二夫人好。”

    那男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宣儿还记得走了几步后向默然招手示意。

    “师姐，那人是谁啊，那么不可一世。”寒雨在一旁不满地问道。

    “他是二夫人的儿子，相府的长子，璃招靖。”

    日上中天，璃子苏才下朝回来，一步一步，步履沉重，直到见了默然，他那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几分。一问才知，原来是摄政王回京，在朝中雷厉风行排除异己，如今朝廷上动荡得厉害，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三分，说不定什么时候错了就要被摘了脑袋。

    午时已经到了，默然陪着璃子苏吃着午饭，不经意间就聊到了当年的那笔赈灾款，说到此处，璃子苏的眉头又皱了。

    “那案子没有彻查吗，那么大的案子不可能草草了事啊。”默然问。

    “唉——”璃子苏叹了口气，“彻查？这根本就不算是个案子，根本没有经刑部审查，库管的人直接将此事上报给了皇上，皇上也没有下令查案，而是直接判了罪。”

    默然惊讶，竟有如此荒唐的事，刑部完全没有参与，皇上直接判了罪，这摆明了是做了一个套。难不成是璃子苏功高震主，皇上想要除去？默然想想却又摇了摇头。璃子苏虽然在朝堂上有些威望，也颇受百姓爱戴，但他毕竟是文官，不掌兵权，还不至于有镇主一说。而且皇上若想除去璃子苏，又为什么要将他贬去西北后又调回来，继续任右相一职？

    璃子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头吃饭。默然知道，父亲一定知道当年的内幕，只是那内幕太黑太大，不是璃子苏一人能承担得起的，所以三夫人和他一起扛。不想默然也卷入其中，所以璃子苏什么也没说。

    默然也没有再问下去，低头为璃子苏加了一块鱼肉。

    这顿饭，吃得安静，吃得沉重。

    出了正院，默然便觉得有些后悔，她本以为查清当年的那件库银丢失案就能解救相府危机，却没想到那正是父亲不愿提及的地方。璃子苏不是善类，怎会任人摆布，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此看来，当年的事真是非同小可。

    “师姐？我们回沁竹居还是去云梦阁。”寒雨问。

    默然眸中深邃，少顷，她缓缓说道，“去景春阁。”

    温柔乡，相思枕，醉里红楼，莫道。

    寻宝刹，递青丝，古佛青灯，勿念梦吟。

    紫朱阁，红纱帐，美人几度，宁说呓语。

    哀长莺，怨黄鹂，炊烟袅袅，马过闲庄。

    他轻轻地将信纸合上，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写信，却也是最后一次。梦中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静安山上那抹温润人心的淡红，终如落花遇流水，痛谁无情，叹谁有意。

    突然，他身子微微一颤，终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紧抓着胸口的衣衫，那里此刻是剧痛无比。

    “妙儿，回来。”他轻轻说道，语气如风一般轻，也如沙一般沉重。

    对了。像是抓住稻草的落水人，他唤来了下人，勉强支撑着身体写了几个字，便将那信折了递给下人。“三天之内务必给我送到沁阳萧王府，耽误半刻爷要了你们的脑袋。”

    那下人惊得身体一颤，温润如玉的少主何时如此暴躁，从淮城到沁阳，哪里是三日内能赶到的，而且少主曾说过，凡是他亲笔的信件一律用人力送到。听似无法实现，下人却不敢疏忽，连忙将那封还未来得及装入信封的信承下去了。

    终是受不了身体的折磨，他瘫倒在了椅子上，失去了意识，只听见昏迷前他嘴里低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他说：“妙儿。”

    那封信送到萧王府时，正好是第三日的三更时分，马儿刚刚停下，那一人一马就已倒下，萧王府的侍卫前去查看时，那一人一马已没了气息。侍卫将那人怀中的信交到萧瑾玄的手中，他却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了桌案上。

    “王爷不看看？这是莫少主送来的急件。”身上的肃影说道。

    萧瑾玄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将那一人一马生生累死，恐怕我的事还没法让他如此上心。”他放下手中的笔，缓缓说道，“去查一个叫做妙儿的女子。”

    “妙儿？”肃影疑惑，“只知是叫妙儿？”

    萧瑾玄只看了他一眼，他便清楚的知晓自己问的太多，转身下令去了。

    书房的窗子没关，一阵风吹来，掀起了那张千里送来的书信，入目便是两个潦草的大字，妙儿。

    默然为苏氏递上一杯温茶漱口，这几日，她不是侍候苏氏，就是在院子中四处闲逛。二夫人回府几日都不曾露面，璃招靖听说在左护将军赵君莫手下任了个武职，每日都是天不亮就出去，日近三更才回来。这几日闲了默然，也闲了寒雨。寒雨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经常跑出府玩。寒雨做事有些直率，但也不至于在外面闯了祸，默然很是放心她。这风平浪静中的相府稍有些波澜的便是景春阁空了，三夫人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回了娘家。这几日人人都知三夫人已然失宠，想着那个专横的主儿终是走了，却没想到三夫人在半月后自己又回来了。三夫人的两个女儿是早上回府的，三夫人则是中午才回来的。三夫人回来时没有回景春阁，也没去正院，而是直接到了沁竹居。

    沁竹居的四个丫头见了三夫人都有些忌惮，说话都不敢高语。“三夫人，我们小姐不在，小姐去云梦阁了。”秀儿说道。

    三夫人面色严肃，眉头紧锁，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厅房的正座上，“没关系，我在这儿等她回来。”

    四个丫头互相看看，也不敢说什么，为三夫人泡了茶，三夫人却动也没动。默然回沁竹居时，便一眼看到了面色不善的三夫人。

    默然的脸色也冷下来，“你们四个先下去吧。”她对那四个丫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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