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

    老刘说，女演员通过制片人要求导演给她加戏，贪得无厌。不然你以为导演无缘无故生什么气。

    “你呀，老是去撞枪口。以后多注意观察，气氛不对就站远一点。”老刘语重心长，喝一口香草拿铁，点头，“嗯，这个好喝。”

    注意观察。吴桐点头。多跟老刘学习，此人不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各路大道消息，还明了不少小道消息。

    “那，老刘老师，”吴桐忍不住好奇，“刚才女演员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

    “她说顾益诚老师手段高超，怎么爬上去啊什么的”

    “哦，那个啊，两三年前的事了吧，那会儿不是天天上娱乐头条嘛，你不知道？”

    “那些八卦是知道一点啦，难道都是真的？”

    “真真假假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啊，你啊，把我当狗仔了？” 老刘摇摇头，“你不是跟他挺要好，真想知道问问看本人就知道了嘛。”

    吴桐若有所思，问本人？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对这种事太上心。”老刘言毕，叹口气。

    ＊＊＊

    吴桐把顾益诚要的拿铁送去他的车上。

    拉开车门，顾益诚靠在椅子里闭着双眼，吴桐犹豫，他那模样分明绷着神经，不是睡觉样子。只是闭着眼睛。但车门被拉开，他却并不睁眼看一看。

    犹豫片刻，她把咖啡递上。“益诚老师，给你咖啡。”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气氛颇为怪异。

    ‘注意观察，气氛不对就站远一点’，老刘的话在脑中响起。于是吴桐把咖啡放在皮椅上，说：“咖啡放在这里了，里面准备好我就来叫你。”

    吴桐收回手正准备拉上车门走开。他却把眼睛睁开了，转头看向她。

    “上来，坐会儿。”他说。

    吴桐犹豫。杵着没动。

    “上来，吴桐。”他把椅子上的咖啡拿走，又说道。表情阴沉，语气却似多了一丝请求的意味。

    在那定定的视线逼视下，吴桐只好跨上车子，坐进椅子里。

    “把车门拉上。”

    吴桐看一眼车门，再看一眼那阴沉的脸，直觉还是让门开着更好。

    “我没多少时间，一会儿还得回去，导演那里”

    顾益诚忽然靠过去，伸出手臂，扣住车门把手一把拉上车门。他的身体几乎就贴着吴桐的。

    吴桐吓一跳，急忙往里缩，无奈根本没那个空间。

    密闭车厢里，顾益诚却不立刻拉回身体回到自己的椅子里，转过脸几乎鼻子顶着鼻子地看着吴桐。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你？在这里？”

    吴桐的后脑勺顶着椅背，猛摇头：“没以为，没以为。”

    他稍稍退离，神色淡漠。“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

    “门关上比较安静。”他说。

    吴桐点头。她不打算唱反调。此人情绪很坏，显而易见。但密闭空间使她感到双倍的压抑。这里空气显得凝滞。

    他终于好好坐回他的椅子，手握咖啡，掀开盖子一气喝下大半杯，就像个渴坏的小孩儿。

    终于，他把杯子放下，脑袋枕着椅子，咖啡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却使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他轻锁眉头，心不在焉地说：“导演那儿有事我负责。”

    “”

    怎么负责？吴桐不以为然，跑过去跟大家说，吴桐也觉得躲在车子里让人找不到更好？上回被生生推入火坑的记忆还犹新呢。

    “剧组不会因为缺一个导演助理停工的。”他又说道，眼睛瞌着不知在看哪里。

    “”吴桐叹气，还是没作声。他大概以为，作为一个导演助理，连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都不如呢。

    “吴桐。”他微微侧过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嗯。”吴桐应声，等待下文。

    他却抿着嘴唇，没有下文，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这车子的密闭性非常好，静得出奇。吴桐深吸口气，看着他满是倦意的脸，外头的光线透过深色玻璃打进来，落到那张脸上，柔和了那上面的轮廓。这样一张脸，无论他疲倦也好，郁郁寡欢也好，情绪恶劣也好，始终漂亮得令人屏息。就像第一次半夜时分在电梯里看见他时那样，这个疲惫不堪的人，哪怕脸上覆着深重的阴影，他依旧眩目。

    不过，细细想来，除了在镜头前，大多时候他都懒得做表情似的，总是神色淡漠，就像现在这样，不，现在更糟，这里的空气沉闷，他情绪低靡。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年纪轻轻就取得巨大的成功，演艺事业一飞冲天，前途一片敞亮。要什么有什么。

    他仍然抿嘴不语，盯着她。吴桐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平凡无奇，他在看什么？发什么呆呢，不如自个儿照镜子来得赏心悦目。吴桐低头看手表。

    “准备工作通常要一个小时，或者更久，那些工作你帮不上忙，不着急。”他说道，慢悠悠的。

    “可是，你让我坐在这里发呆吗？”吴桐不解，他似乎没什么要紧事要她帮忙啊。

    “嗯，陪我一会儿。”

    吴桐再度叹气，转身直面他，说道：“益诚老师，你需要一个助理。你应该聘一个助理，陪你到天荒地老都行。”

    他大概觉得无聊，觉得一个人寂寞。那就学人家带一个助理，两个助理，或者三个助理都行啊。

    “我不能带助理。”他却说。神色变了变，车子里的氛围也似随之一变。绷紧了。

    “为什么？”

    他终于不再看她，转开视线，直视前方，眯细眼睛。

    “差一点。我的第一个助理，也是最后一个，我差点把他杀了。”

    ＊＊＊

    二十分钟后，吴桐坚持下车回片场。

    顾益诚当然没说他为什么差一点杀了他的助理，他只是提起这个话茬，接着就闭紧嘴巴，脸色愈发阴沉，气氛愈发紧绷。吴桐原本要问一问，想起老刘的忠告还是强忍着闭了嘴——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太上心。况且，顾益诚那样子并没有会开口解释的迹象，他说那话更可能是这个意思：你再提助理这两个字，我可能会’差一点’把你杀了。

    吴桐回到片场，还是这里热热闹闹的更有人气，气压比较正常。导演在跟刑警男主说着什么，吴桐过去站在一旁。

    导演斜眼瞥见她，停下来说：“看见顾益诚没有？”

    “他在车里。”吴桐答。

    “叫他过来，下场戏有些调整。”

    “好。”

    吴桐转身，再回去找顾益诚。看看，现在连导演都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顾益诚的半个助理了。看见顾益诚没有？顾益诚在哪里？把顾益诚找来。顾益诚

    他真的需要一个助理！或者，他能支给我半份薪水么？作为他的半个助理你会被他杀掉半条小命。

    他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变态杀人犯了。吴桐不以为然，来到顾益诚那辆黑黢黢的保姆车前，翻个白眼拉开车门。顾益诚闭目合眼靠在椅子里。静悄悄，阴沉沉。吴桐感到后脑勺的经络又'嗖'地扯紧了。咽口干巴巴的口水，薪水什么的，还是算了

    吴桐把顾益诚叫去现场，交给导演。任务完成。离开低气压，离得远远的。

    “嘻嘻呵呵”隐约有女人的娇笑声传来，有点儿耳熟。

    吴桐侧耳倾听，“真是荣幸认识喜欢”，那声音在柔柔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内容，但正是女演员无疑。

    吴桐纳闷，就在不久前那场架真的吵了吗？这个人真的出口成脏，嘶声力竭了？或者，果然是演员，上一秒发疯，下一秒发笑吗？

    不过，她跟谁说话说得这么欢呢？先前在片场发了那么一通飙，还有人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谈笑风生么？

    吴桐转身，寻找声音来源。看见了，女演员就在不远处，巧笑倩兮。吴桐眨眨眼，她有点儿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和女演员相谈甚欢的不是别人，竟是丁辉。

    女演员坐在丁辉旁边那张本该给吴桐留着的位置里，歪着脖子侧着身子，露出深深的乳沟，扯起大大的笑容，呵呵呵呵

    丁辉躬身，手肘撑着膝盖，侧着脸，与她对着话。好一副和谐的画面！

    吴桐握掌成拳，大踏步往那处走去。那位置说好了给她留着，过去叫那女人走！

    她不喜欢那个女演员，风骚又恶毒，你没听见前面她怎么骂人吗？你不知道她怎么利用后台硬要导演接纳她吗？不知道她得到角色又要加戏吗？她把导演气成那样，她把顾益诚气成那样，你还让他坐我的椅子吗？

    丁辉忽然望过来，他的视线与吴桐相撞。他的视线逗留一秒钟，然后若无其事地移走，回到女演员身上。

    吴桐陡地停住脚步。“砰”，她狠狠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她不得不停住脚步，她被撞得头昏眼花。

    她愣愣地站在两米开外。丁辉只把眼睛盯住女演员，嘴角漾出笑意。他对吴桐视而不见。

    “呼——”吴桐大口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屏住呼吸好久没喘气。

    她的脑筋渐渐由眩晕状态恢复，她的心中腾起怒火。

    好你个丁辉，这是在干嘛？见到美女就不认识人了？

    哈！是啊，那可是美艳的女明星，不光脸蛋迷死人，身材更火辣，被迷得七荤八素了吧！男人！一丘之貉，一路货色，前面还说你纯洁呢，高中没早恋，大学没交女朋友，原来是眼光太高啊，当然了，学校里哪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啊，找瞎了都没有啊，现在好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呸，她可不是什么林妹妹，不过你要找经验找她准没错，要什么经验有什么经验，真是撞上狗屎运了，丁辉！

    吴桐越看越火大，越看越不顺眼，不顺眼女明星，更不顺眼丁辉，那把椅子明明说好留给她坐的，现在却让美女明星给占去了，还那么理所当然，还对她视而不见吴桐愤怒地闭上眼睛，努力顺上两口气，再睁开眼，转身，大踏步走开。谁稀罕，不就一把椅子么，滚你的破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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