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秦永在屋檐下劈柴，张氏在井边汲水，这时门吱呀被推开，是秦父给铺子下了板子家来了，秦永闻声抬头，“爹”。

    张氏也抬头笑：“老头子回来了？堂厅里八仙桌上给你晾了一大碗茶，这会该凉了，你去喝了消消暑。今晚饭菜做得多，要吃得晚，你要是饿了，先切一块西瓜顶一顶。”话到最后，就有一点挤眉弄眼的意思。

    秦父看她直往儿子身上打眼色，恍然记起今晚有客——且这客人，还略为特殊，便只“嗯”了一声。

    不多久，门再度被推开，秦家出嫁的大女和二女相继进来，秦永吃惊：“大姐，二姐，你们咋回来了？”

    “你这话说的，今晚是你的大事，你姐他们能不回来把把关？”

    “就是！”秦大姐和秦二姐应声，都挽了衣袖上前接过她娘手中的活，秦大姐道：“娘，你咋就忙上了，不是跟您说了，今晚我和二妹打理就好。”

    “嘿，我就洗洗切切，剩下的活儿是留给你们没错。”唯一的儿子亲事就快有着落，女儿嫁得近过得好，也想得相帮娘家，张氏心中只有得意，袖手站在一边，

    秦永却听出不对，停了砍柴，直起身问道：“娘，咋回事？今晚到底有谁来？”

    “人来了你不就晓得了？”张氏嘿嘿笑，故意卖个关子。

    “小弟，你别急，大姐保管你喜欢今晚的客人。是吧，二妹？”以张氏对幼子的期许和看重，对儿媳妇的挑选也是慎之又慎，秦大姐和秦二姐自然早就被她娘拉着去相看过王家那个唤作宝珠的女子了。

    秦二姐也笑，“是啊，小弟，看你都急出满头汗来了。”

    秦永满面急色却被看做腼腆期待，越发哭笑不得，且他听出更多的端倪，便追问道：“大姐二姐，娘不告诉我实话，你们可得说，今晚到底谁来？”莫非那个王家姑娘会到？那不能吧？他们家条件虽然略好，但也没到令一个有丰厚陪嫁的女子亲自上门来相看的地步。虽然世代比古早放得开，可女子这样不矜持，也失了金贵。

    张氏摆摆手，“你别问了，柴劈够了，这里不用你了，你回屋同你爹说话去。”

    秦永犹不服气，秦父此时端着一个大茶碗走出来。

    “爹（爹）。”

    秦父看到大女二女，便冲他们点点头，道：“回来了就帮你们娘把饭菜做好了罢。”又对秦永说道：“你随我进来。”

    秦永索性追问他爹：“不会真是王家姑娘上门吧？我有这样抢手？”用的是玩笑语气，眼睛却错也不错的盯着他爹，只怕他答了是。

    秦父却只道：“先前你娘几次让你排个空，她安排你跟王家姑娘相看，你偏偏总是推托，知你是不上心，也罢了，左右你是拼事业的好年纪，婚姻之事有爹娘做主就成。今晚也没甚了不得人上门，你也不用着急避讳，只是既是我们延请的客人，你也当礼貌作陪，做这个着急样子作甚？”

    秦永掀掀嘴唇，想把与徐春荷的事托盘而出，但是又怕这个当口说，效果适得其反。

    他知晓他爹娘一定看不中徐春荷的家世，他原想着毕竟她还小，再拖上一年半载也来得及，但他的年纪却在那里，他拖一拖，爹娘急得很了，只怕他肯成家就行，自然就会放缓条件，对他想求娶徐春荷，大约也会答应。

    他不想顶撞父母太狠，这样伤老人的心，也会使得他们不待见他未来的媳妇儿，以后婆媳难处。但他娘执迷太深，从前挑剔过许多家世略差的好女子，他实在是不敢冒险，如此只能行一个“拖”字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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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上工，徐春荷忙着做活，并没有多少机会与秦永交谈，且他们也怕其他人看出端倪。

    秦永并没有与她说自己家中发生的事。只要他不愿意，爹娘也不能逼了他拜堂成亲，何必说出来让她介意c伤心。

    相处久了，徐春荷越发察觉他的好处。往常午间她是吃自带的白粥，秦永原说这样吃得单调，且也麻烦，就让她随他下馆子去吃。他们挣小钱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花费？徐春荷自然拒绝。秦永便也学着她从家里带饭，匀一部分给她。且不说徐春荷没习惯这样食具混杂的亲密，就是秦母张氏也疑心：家里住得这样近，儿子回来拿了饭菜回作坊里去吃，为的是哪般？她试探了几回，秦永就不敢了。最后他去集上买了一个小泥炉子，只坚持给徐春荷热一热她的饭粥，这样到底比吃冷的好一些。

    当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放在心上，自然就有无数体贴的小细节。徐春荷一开始懵懂，后来感动，就渐渐坦然。

    后来秦永再给她买衣裳买首饰，她也便接受下来。因为她也体会到了那种想对对方好的心情。她在街上遇到好的东西，时兴的男子衣裳c配饰，也买来送给他。

    初时秦永开心雀跃，回过味来后以为她是收了他的礼，为了还礼才有来有往，不由就灰心，想着：我为了你抵住家里种种压力，你却计算得这样清。

    他这样想，皆因徐春荷年少腼腆，并没有再他面前吐露过情话，且便是送给他精心挑选的礼物，也神色克制的缘故。

    他脸色不好，在从前徐春荷就会闻弦歌知雅意，自己沉默下来远离他，现在却没有那么洒脱，纠结了两日，就忍不住找机会问他：“你是身体不好，还是有啥难事？如何这两日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秦永原想反问她：“这些你关心？”见她面上关切的神色，便忍住了，深呼吸两下，问她：“阿七，你把我放在心上不？”

    徐春荷脸上绯色渐深，这叫她怎回答？遂左顾而言他：“你身体没甚事吧？那就行，我先走了。”

    秦永一把拉住她，“阿七，你如果没意思，就不妨直说，我以后不来烦你！”

    “”徐春荷冷声道：“随你！”

    说着转身就跑。眼眶里的眼泪都要滚下来。

    她往日的举动难道还不足够表明一切？反倒是他，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到如今也不见禀明父母。她不好意思c也不敢问，结果倒好，他颠倒黑白，自己不乐意了，方推到她身上。

    徐春荷越想越伤心，也不敢多哭，怕下午做活眼睛红肿被人看出端倪。姜丰年与她亲近，却发现了。傍晚两人结伴回家，便问她：“你这是咋了？秦永让我带话留你谈一谈，你怎么吭都不吭一声就跑？”

    “以后你别再提他。不然听多了，传出去不好听。”

    姜丰年大惊，“阿七，干啥呢？你们吵架了？”

    “他反悔了。”徐春荷的眼泪忍不住，把秦永的异状及两人的谈话和盘托出。

    姜丰年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他要是反悔，能见天的凑到你跟前讨你的好？何况这事在看我是你矫情了，你就跟他说一句你稀罕他怎地？”

    “他对我好，难道我对他不好？”徐春荷反问，“这事也只是由头，其中还有别的曲折。我问你，你觉得若一个男子稀罕一个人，最对她好的方式是甚么？”

    “还能是啥？娶她呗。”

    “是啦。你看他有娶我的意思么？也不见他禀明父母请了媒人去见我爹娘，哪怕与他相熟的玩友，也没有与我介绍过一回，”徐春荷越说越发觉是如此，不由伤心，“你知道了，我姐姐知道了，亏我当了真还一心期盼，他却连一句准话也没有！”

    姜丰年一震，“那你打算咋办？”

    “”徐春荷茫然，“人总说世道变了，现在不比古早，可是仍然容不得女子行差踏错。原先是我自己傻，他哄一哄，我就靠上前去。以后我端着，不理他就是了。”

    “阿七”姜丰年看她茫然神色，又有些不忍，“哪对人在一起不争吵？便是咱们姐妹两这几年不也时常拌嘴？你且听听他的解释就是。”

    徐春荷摇摇头，“你不懂”以成亲为目的的男女交往，双方又有情，水到渠成之后有甚么理由不禀明父母？就是当初她姐夫，也第一时间去求了他爹娘。最近她姐几次三番问起秦永何时上门来求，她把这事放在心里想了又想，有时候不安地拿了话去暗示他，不懂他是糊涂听不出还是装傻，反正就一直拖着。

    如果他真有他说的那样喜欢，凭啥不把他们的事情说与亲友听？这样藏藏掖掖，除了让女子忐忑不安，又有什么好处？

    秦永往日看着她，常常叹道：“阿七，你性子真倔。”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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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日傍晚下工，秦永没有劫到徐春荷，自回了家，心中不乐。偏偏饭桌上他娘还唠叨不停，一个劲地说王宝珠如何如何好，今日她又与之见了面，姑娘亲自做了几双鞋送给她，“有一双是给你的。哎哟，那针线好得不得了。”

    “我不缺鞋，”秦永硬邦邦答道，“谁爱穿谁穿去。”

    秦母怒，“说啥话呢？姑娘家做针线多伤眼哪？人家一片心意，你咋能辜负了？”

    “我都没让她许我心意。我连她啥样都不晓得。”

    “你想见还不简单！之前还不是你自己死活说不见，说不合适。”

    原来那一晚秦永心急如焚，怕王宝珠当真随着王婆婆上门做客，到时难看，就直接跟他娘说了，“如果来的客人当真有未婚姑娘家，他就避开去，也不陪饭了，随便去找个兄弟家借宿。

    张氏气得很，又怕他当真执拗到时两家都下不来台，做亲不成反做仇，只好绞尽脑汁想好临了变卦的说辞，出门去找王婆婆。彼时王家人都已经到了王婆婆家，王婆婆见了她来，先自拉着她悄声说了：“我娘家兄弟说了，宝珠是女儿家，让她大喇喇到你家去做客不大合适”

    张氏虽然觉得以自己的儿子的人才，女子便是倒贴也得，区区主动上门相看算不得甚么，但好在她借口不用找了，敷衍了两句就回转家来，戳着儿子的额头道：“你晓得我最心疼你，所以你专门气我！哎哟，不晓得我为了你的亲事，整日整夜睡不着。”

    秦永心道，您操心了我才睡不着呢。

    今天听张氏旧话重提，他更加不耐烦，“我不钟意她，就是相看了也没意思。”

    “她人长得好，听说又听话又勤快，你有啥不满意的？何况你们不还有一段旧事么？”

    原来王宝珠这样对秦永上心，源于当年秦永竟与她兄长做过同窗。当年秦永也去过王家玩耍的，王宝珠早熟，见过他就记得了，去年秦永与她兄长偶然相聚，秦永经邀请去王家做了客，她一见了发现少年长成，更加欢喜。

    秦永也是到现在，才晓得这其中曲折。“谁同她有旧事？我话都没同她说过，也不晓得她稀罕我哪一点？我都改了，还不成吗？

    “”

    夜里秦永辗转反侧，反复琢磨徐春荷的言行，终于明白自己是无事找事。今日两人不欢而散，自己是男子，能屈能伸，明日陪个罪就是。

    第二日徐春荷却不理他，应对间客气冷淡。秦永都懵了，头脑内轰隆作响。好不容易询了机会同姜丰年讲上话，求道：“丰年，我跟阿七有一些误会，吵了两句，她不理我了，你帮我说两句好话吧？”

    姜丰年斜睨着他，哼一声，“干嘛说你好话？你做了甚好事？”

    “这是怎么了？”秦永赔笑，“你们姐妹俩对我气性都忒大了”

    虽然徐春荷交代过让她不要与他争辩，请媒人上门说亲的事由女子抱怨来，不免又可怜又难堪，姜丰年却心直口快气不过，道：“那是你做事不地道？我问你，你当真喜欢阿七吗？”

    秦永皱眉，姜丰年虽是徐春荷的好姐妹，这样的事他也不想对她说，只是见她因他迟疑，目光里怒意更甚，连忙答道：“当然！”

    “你想娶她回家不？”姜丰年便噼噼啪啪把徐春荷所介意的尽数道出。

    秦永一震，半晌方道：“我是要娶她的，只是现今我家里有难处”

    “借口！”姜丰年冷笑，也不与他多说，走了。到了徐春荷跟前，便气道：“阿七，你是对的，以后你离秦永远点，他就是个耍嘴皮子的狂徒！一点落到实处的真心实意也没有！”就把两人的谈话说了。

    徐春荷原本还留存希望，冷脸不过为了小女儿的情态，如今一颗心是当真瓦凉瓦凉起来。

    事已至此，秦永束手无策。连着几日难过，终于咬咬牙截了徐春荷，跟她说了他家里的情形。

    徐春荷静静听了，笑道：“原来是嫌我家里没钱呢。”

    “我要是有半分这个意思，天打五雷轰！”秦永着急辩解，“只是我爹娘年纪大了，执拗一点，我只好一点点说服他们，一时急不得，我又不想你一起着急，所以令你误会了。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便是有其他女子有意，我也”

    他着急说漏嘴，马上收住，徐春荷却听出来了。笑得越发惨淡，“原来还有别个？许是家世也好旁的也好，你爹娘都满意的罢？如此，祝福你找到如意娘子了。”

    说着转身便走。

    徐春荷少年家贫，又自卑，又骄傲，老爹离得远，多年来看顾不到她，她只得一个老娘和姐姐依靠，最恨别人嫌弃自己的家庭。如此倒比误会她更让她受不了。

    秦永左右为难，不敢顶撞爹娘，也劝服不了徐春荷，渐渐也心灰意冷，发狠想到：哪怕你说两句暖话，我也有气力去同爹娘抗争

    两人渐行渐远，徐春荷在人前还不显，在人后却因多思抑郁，渐渐的消瘦。徐春梅关心问起他们二人的进展，她却只笑道：“姐，以后不要提了。以前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

    徐春梅吃惊，想追问，徐春荷也不给她机会。徐春梅看着脾气大，徐春荷比她好一些，其实真正犟起来厉害的那个倒是她。

    阿琼也敏锐地察觉了不同。因为她是秦永见过并说话的徐春荷的家人，从前他们交谈，话题里也有阿琼，回家后徐春荷有时就会更阿琼提起：“你秦叔叔说你灵醒，又懂事呢。”

    现在却提也不提。连她问起：“什么时候能再去跟秦叔叔玩？”她姨也让她收住别说。

    阿琼还记得那日傍晚他们归家，小姨牵着她的手，从田道上走路回家，西天的红日头半挂在山头上，红霞铺满半边天空，连带田野也被染成红色，阿姨对她说：“我心里欢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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