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到处都是空白，只有两个声音在不断地一问一答，后来的问题陈惜听不清了，唯一可以分辨的是声音来自一男一女。

    但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和人，有的就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空白。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大脑里，可这里的场景又和她认知中的大脑那么不同。

    慢慢地，那个声音消失了。

    意识逐渐清醒，陈惜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看不出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她。

    眼睛瞳孔的颜色有点偏灰，中心看上去仿佛闪着亮光，睫毛不长，但是在这双眼睛上却很相配。

    陈惜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眨眨眼，终于可以清楚地看清眼前的一切——这个地方她太熟了。

    “你好。”

    那双眼睛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度，但看不见它主人的长相，因为半张脸都被包裹在白色口罩中。

    陈惜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眼神上下打量好久，也没能对于他的身份有个大概了解。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汇，陈惜立刻不好意思地朝周围转过去，看到整个病房里除了她还有四个病人，两个在睡觉，一个坐着看书，还有一个坐在窗口半天不见他动一下。

    她全身都疼的厉害，脖子上还戴着护具，一开始都没意识到，等转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套在她脖子上的累赘，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哎哎，医生说让你别乱动。”

    陈惜对面的人又开始说话，虽然说出的话中带着急切的语气，但是动作却截然相反——双手插在黑色上衣口袋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惜又再次好好打量面前的这个人——个子很高，看上去偏瘦，后面随意扎着个辫子，这么冷的天气却穿的很单薄，脖子上明显有个纹身，但她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那个男的也同样回看陈惜，然后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等等医生就过来了，我也就不去叫了，有什么事情你待会儿都跟医生说行吧。”

    他坐下的时候双手还是没有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屁股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两条腿因此伸地挺远。

    陈惜这时候大概也猜到，这应该是救了她的人，要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还活着躺在医院里，旁边还只有他了。可她转念一想，那个地方这么偏僻，她跳下去的地方还都是杂草，正常人谁会去那里啊？更何况当时可是凌晨。

    那个男的见陈惜一言不发，看过来的眼神又带着疑惑，又再度开口“我救了你，知道吧？还好你命大，掉下来的时候被一棵歪脖子树勾了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抽出口袋里的双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盒烟，抽出一根拿在手里。这时陈惜才看到他手指上戴着两三个银色的戒指，像那些个摇滚歌手。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就是你脖子那里有点扭到了，不过反正他待会儿会跟你说的。”

    虽然抽出了烟，但他并没有点燃，只是一直拿在手里“我在这等了好几个小时呢，现在你醒了，我就走了啊。”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右手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刚刚那根香烟。

    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惜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修长的腿停在病房门口两三步的地方，他转过身去对着病床“别谢我啊！”

    陈惜心想这男的怎么奇奇怪怪的？

    “不是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说完这句话，陈惜就后悔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他叫住，但就是下意识地喊出了“等一下”。而现在更是不知道在问些什么。

    那双眼睛又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陈惜知道他正隔着口罩笑。

    “魏来，魏国的魏，来去的来。”

    病房里的空气凝结了几秒钟，陈惜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机械般地点点头。

    “谢谢”

    “哎，我都说了别感谢我。”

    魏来假装生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又立刻舒展开来“走了”，伸出那只没拿烟的手朝病床上的她挥挥“别跳了啊。”

    这句话说得太响，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朝门口望去，随后又把目光移到陈惜这里。她有点窘迫地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陈惜看到他拉下了自己的口罩，将烟塞到了嘴里，但她没看到他点烟。

    门关的太快了。

    “魏来”

    陈惜躺在床上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绽开一个笑容，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今天的阳光格外地大，光是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暖和。

    陈惜在下午的时候借了护士的手机，打电话通知了她妈。

    王书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菜场买胡萝卜，车祸之后他们都不会去主动打扰陈惜，所以还都以为她和往常一样一直待在房间里。

    陈惜骗她妈说自己在下楼的时候脚踩空滚了下去，有人看到就送她来医院了。

    王书琴接到电话急得要命，扔下手中的胡萝卜，将速度加到最大码，开着那辆快破了的电瓶车火速赶到了医院。

    陈惜打完电话的时候去找医生，拜托他能不能说自己是下午的时候送来的，医生戴着口罩看着陈惜，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渴求的意思，扶了扶黑色的长方形眼镜框，含糊地答应了。

    好在有那棵树，医生对王书琴说陈惜就是有点擦伤，脖子那边扭伤得有点厉害，好好休养就可以。

    医生建议再住院几天，但是陈惜不愿意，这里的床太小，被子虽然看上去很干净，但陈惜却觉得盖在身上总有种很难受的感觉。

    最主要是陈惜在这儿躺过太久了，都产生心理阴影了。

    王书琴现在什么都依着自己的女儿，反对了一次就只能缴械投降了。于是在下午六点的时候，她载着陈惜，发动那辆电瓶车离开了医院。

    陈惜头上戴着高中时候的头盔，坐在后面抱着她妈，头靠着前面略显瘦小的背。这一次没有任何车窗的阻隔，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地存在于她周围。她看着那些景色出现又消失，都只不过一秒钟的时间。

    太短暂了。

    陈惜从医院回来的这几天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她爸妈看着她这样心情也是相当不错。

    有天早上她妈和她爸一起下楼梯要去上班的时候，还说是不是摔了一跤把之前那些倒霉事儿都给摔没了？要不改天买点东西拜拜这楼梯。

    后来跟她姐说了，直被骂“迷信！”

    “魏来，魏来？”

    有天中午的时候陈惜正在看电视，新闻里主持人说到“未来一周将会出现强降雨天气”陈惜就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医院的那个人。

    她拿出手机立刻搜索这个名字，滑动手指，也没有发现任何让她感兴趣的内容。终于在一条有关于画展的内容上，她看到了这个名字——魏来。

    没有片刻的犹豫，陈惜立刻点击进去，这是一个关于画展的网页，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就是一句话——“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整个网页都在介绍一个名叫“魏来”的画家，字里行间镶嵌一幅他的画作，每张画的右下角都签着陈惜搜索的那个名字。

    页面划到最底下的时候，她要找的那个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哪天你耳朵痒想找个挖耳勺，随手打开一个抽屉，没抱什么希望的寻找，但它居然还真的就在这抽屉里，出现的那一瞬间只能说是惊喜。

    照片里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天使画像旁边，戴着很复古风的茶色墨镜，穿着一身黑，嘴边没有一丝微笑。

    之后她又再次搜索“魏来，画家”这个关键词，几乎是将关于他的全部信息都看了个遍。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信息，不过是一些他的基本情况，除了上面显示魏来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让陈惜惊讶了一段时间，其他的都自动被她给忽略。

    他看上去怎么最多就二十五六岁啊，陈惜在心里直犯嘀咕。

    “魏来十七岁时从高中辍学，只身前往意大利学习绘画，经过七年的学习和历练，二十四岁时他创作的画作《失眠》获得xxx奖，使他一下子在国际上声名鹊起外界对于他的作品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的作品寓意深刻，但也有人认为他的有些作品太过黑暗”

    陈惜点击“《失眠》”，过了几秒钟画面跳转到一个少女坐在路灯下的情景。画中的少女披散着棕色的卷发，穿着单薄的连衣裙，脚背上贴满了创可贴，在昏暗路灯下歪着头蹲着。可是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因为头发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脸。

    陈惜突然对这个女孩，对魏来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如果你对某一件艺术品有着由衷的喜爱和欣赏，或是产生了特殊的感觉，那么你身上也一定有着和这件艺术品的创作者有着相通的地方。

    陈惜很想再见到魏来，想问问他这幅画的含义到底是什么？还有，那天晚上他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太多的疑惑遗留在陈惜的心里，她拿出抽屉里很久没碰过的日记本，认真地写下：

    我身体坠落的瞬间，才有了这么多天来唯一得到喘息的机会。可我没有像一只鸟儿一样飞起来，也没有变得面目全非。上帝如果真的是操控所有人命运的神，那么他要给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下一个字一直没有再写出来，陈惜合上笔记本，放回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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