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0.四夷馆

    第四十章

    赵以然今日穿了一套淡蓝色对襟湘绣金线锁边的衣裳, 头上发饰复杂，玉色簪子上坠着长长的珊瑚珠, 她在侍女的带领下轻移莲步, 裙裾迤逦，缓缓而来。

    她看见了母亲, 盈盈下拜：“母亲。”

    赵太太满意地点头：“可以，就这样。”

    赵以然松了口气，扭扭脖子，顿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回了李千星熟悉的那个赵以然。

    她笑道：“怎么, 是不是看呆了？”

    李千星微微一笑, 作揖道：“很美，小生心悦之。”

    赵以然笑道：“我明天要去宫里拜见娘娘, 这是训练了一个上午的结果，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是我已经满足了，以后拿出去糊弄人也够了。”

    “让以然带着面纱吧, 或者就不让她去了。”李千星迟疑着对赵太太说。

    赵太太想想：“带上面纱吧，我们去的是后宫, 碰见的可能性不大。”

    赵寺丞这时候回来了, 他脱下厚重的官服，喝了一大口茶水：“怎么了？带面纱进宫？”他扫了一眼女儿, 十分惊讶, “哟, 这是谁呀，哪家的千金小姐来我家了？”

    赵以然抿嘴一笑，作娇羞状，语调娇柔：“爹爹”

    赵寺丞被她叫得浑身鸡皮疙瘩：“好了，你还是和平常一样吧”

    赵以然动作还没做完，气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有这样嫌弃女儿的吗？

    赵太太十分关心地问：“吏部的怎么说？让你什么时候去？”

    赵寺丞十分无奈：“让我学会至少一门外语。明天就去四夷馆报道。”

    赵太太奇道：“难道这不是翻译应该做的事情吗？怎么官员也要学？”

    “这是皇上要求的，鸿胪寺卿至少会三门，少卿至少会两门，寺丞至少一门外语。至于四夷馆的馆长，要求更高。”赵寺丞叹口气，“我都是当外祖父的人了，还要学这劳什子。”

    “那这得有多难？”赵太太吃惊道。

    “明天学就知道了。”

    李千星很感兴趣：“伯父不如让我也去跟着学一点吧？我去了鸿胪寺，人家都不让我进去。”

    赵寺丞不在意地一挥手：“明天直接去四夷馆听课。”

    赵以然笑道：“你怎么想着学这个了？”

    李千星开玩笑：“以后去四夷馆当个翻译。”

    第二天清晨，李千星便穿着一身儿府学生的学生装，在四夷馆门口等着赵寺丞。

    因为他穿的是府学的学生服，四夷馆的守门人没有赶他走，反而问他来干什么。

    李千星问他：“这里面的翻译人手够吗？”

    看门人摇头：“之前国姓爷下西洋，带走了四夷馆一大批翻译，现在人手完全不够。”

    郑和去年七月出海，算算时间，估计得明年才回来。

    李千星言笑晏晏：“大叔你觉得我如何？可以当翻译否？”

    看门人打量他一番，怀疑道：“你一个秀才，不好好读书，来做翻译干什么？”

    这时候赵寺丞的马车来了，他大步走过来：“走吧。”

    李千星急忙和看门人告别。

    他们今天学习的是葡萄牙，现在沿海的商人很多都是葡萄牙人，所以非常需要翻译。

    讲课的老师是鸿胪寺少卿，姓方，四十多岁，

    听课的时候，官员们坐在前面的席上，不多，大概就四五个，后面的则是坐的普通的翻译，大概四五十人，有黄皮肤的中国人，也有白人和棕色人，个个手里拿着笔记，全神贯注。

    学了一个时辰以后，方少卿宣布下课。李千星整理了一下笔记，默默背记了一遍。

    他环顾四周，找了一个白人，和他用汉语交流，那白人叫科鲁兹，是个意大利人，汉语说得还算通顺，李千星问他为什么四夷馆有外国人学习，科鲁兹说：“要学会汉语，才有暂住证。”

    李千星点头表示明白：“那你为什么学习葡萄牙语呢？”

    “没有钱，当翻译，有钱。”科鲁兹非常简洁地说。

    李千星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科鲁兹非常耿直：“你们国家很有钱，但是我不会像你们一样赚钱。”

    方少卿讲完了课以后，又来了一个人讲课，这次讲的是倭语，老师是一位巡按，之前一直在山东江苏等地奉命视察，对倭寇非常了解。

    其实，自从皇帝开了海禁以后，倭寇贪图明朝的富裕，经常骚扰沿海边境，永乐三年朝廷还和倭寇打了一场，皇帝捉了几个倭寇，向倭人当权统治者发出最后通牒。

    倭人派了一个将军使者请罪，本来这个将军使者奉明朝皇帝之命把倭寇带回去，但他在明朝沿海边境就杀掉了这几个俘虏。

    在此之后，倭寇就在沿海近乎绝迹，但是这门语言也在四夷馆授课范围以内。

    等到了下午，四夷馆还会开设暹罗语等东洋语种课程。

    事实上，明朝以婆罗文莱为界，分称东洋，西洋。郑和下西洋的名称由此而来。

    李千星就这样白天在四夷馆学习了各种语言。晚上回去再复习了一遍。

    第二天他又去拜访赵太太，想了解一下昨天入宫的情况。

    赵太太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给李千星讲了她们入宫的经历。

    卯时她们入宫，从偏门进入，有轿子一直把她们送到王嫔居住的宫殿。

    王嫔非常和气，在宫殿门口迎接她们，携手入内殿。并且向她坦言，赵寺丞调回应天府就是她请皇后娘娘帮忙的。

    王嫔说，她的亲父及叔父这几年陆续没了，深宫寂寞，想起她这个儿时的姐妹关系不错，想着赵太太丈夫还算是有能力，便去向皇后求了这个恩典。

    皇后呢，十分通情达理，便跟皇帝说了，皇帝也很爽快，见赵寺丞官绩还过得去，大笔一挥直接把这个空缺给了他。

    因为这个职位空缺十分紧俏，王嫔来不及写信询问赵太太的意见，所以调动信函直接发过去了。

    赵太太叹口气，瞥了四周一眼，让侍女们全都下去，只留下赵以然和李千星两个人，然后神神秘秘道：“娘娘说，皇帝自从登基以后，不再有子嗣出生，所以，她在宫里这辈子没有指望了，这才想在宫外找个人相互扶持一下。”

    李千星吃了一惊，但是想想确实合情合理，自从洪武二十四年最后一个女儿常宁公主出生以后，朱棣再也没有生过孩子了，按说他现在才四十多岁，怎么会呢？

    李千星寻思着这个消息的准确性，突然目光落在屋子里的赤金雕漆大案上的纸册上，心中一动：“那是什么？”

    赵以然拿过来：“这是爹爹昨天从鸿胪寺拿回来的官报。”

    李千星接过来仔细翻了一下，上面是各种官员的人事调令，还有一些犯错贬谪官员的公告。李千星随意扫了几眼，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文郁，原户部侍郎，左都御史陈瑛，左佥都御史丁永年弹劾其浙江督水不利，侵占良田，上命谪戍辽东。”

    李千星没想到李文郁这么快就倒台，短短两列字句叫他心惊肉跳，他低声问：“这邸报你们看过吗？”

    他把那条消息指给赵太太和以然看，奈何这两个人政治灵敏度不如李千星，赵以然道：“为什么不是纪纲弹劾？”

    “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一个风闻奏事的左都御史，他们都是站在百官的对立面，表面上他们一定交集不深，但是背地里，你们看，纪纲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陈瑛替他办了。”李千星压低声音，笃定地说道。

    这光鲜亮丽的皇城，水很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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