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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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忙到华灯初上时,虞子蓠仍是高烧不退,别说太医着急,桃夭阁里那些个侍女们更是急切万分。蓝姑在宫里待的时间长,曾见过好几个皇女夭折,只怕眼下这个也难以保住。众侍女都知她正得皇上疼爱,若是她就这么死了,说不好这一阁的人都得要殉葬,因此人人自危。正在桃夭阁中忙乱无主时,忽报皇上驾到,诸人连忙接驾。

    康熙帝径至虞子蓠床前,见她满脸通红,眉头紧锁,用手探了探额头温度,不禁大吃一惊。康熙帝向太医道:“十公主是甚么病?”太医答:“是感冒。”皇帝道:“朕申时三刻接到消息,到现在已经戌初一刻,小小感冒要弄到现在还不退烧?”太医道:“感冒是身病。”皇帝心中一惊,紧接着问道:“公主有心病?”太医答:“公主之病因受寒而起,本不是大事,但臣诊公主之脉,见郁气凝结,郁结于心加上感受风寒,才成了现在这样。”康熙帝随即召侍女来问,侍女们都说昨天并没见甚么不同,是早上起来后才觉得公主的情绪不对。可怜蓝姑领着一班侍女跪着不敢出气,皇帝知子蓠不是随便对侍女使小性的人,既昨日还好好的,那该是她夜里想了甚么事才心中积郁,于是让那一班侍女都各自归位。皇帝对太医道:“现在公主不省人事,心病解不了,卿只得先用治身之药。”太医谨答应:“臣遵旨。”皇帝微叹口气,又道:“需要甚么药,药房没有的直接告诉朕,朕让人给你找。”“是。”皇帝又让魏光安每半个时辰来探望一次方才离开。

    直闹到晚上亥时,虞子蓠方才开始退烧,喜得个蓝姑急忙让人去通知魏光安,魏光安又急急告诉了皇帝。皇帝正在灯下看一封蒙古部落来的信,魏光安上前打了千儿,“主子爷,桃夭阁好信儿,十公主烧退了。”康熙帝松了口气,“那就好啊。”魏光安见皇帝脸上只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陷入忧愁,眼睛直看着那封信。魏光安道:“主子爷,现在时辰晚了,您该歇歇了。”康熙帝抬头望一眼墙上的洋钟,已是亥时二刻。皇帝按下那信缓缓起身,对魏光安道:“你小心十公主那边的动静,有甚么事即时告诉朕。”“嗻。”皇帝正欲走下案,忽又停了下来,似正在沉思。魏光安叫了声“主子爷”,康熙帝复又坐下,招手让魏光安近前来。皇帝道:“朕问你,有蒙古贝勒要向十公主提亲,你说朕该应不该应?”魏光安惶恐不堪,这种事他如何敢说话,只得颤颤巍巍回道:“魏光安是个奴才,决不敢多嘴。”皇帝知他也是不敢多说,只是想跟个人说说罢了。皇帝道:“你不敢说,那就听朕讲。朕有二十个女儿,九个未及成年夭折,九个已经出嫁,现在只剩下十格格十一格格还在宫中。九个出嫁的女儿里,除了一个嫁给汉人,其余八个公主里,有三个下嫁蒙古,现在十一格格也许了科尔沁,便是十个里嫁去蒙古四个。公主下嫁蒙古,从太祖时即有,为的是和好蒙古诸部,巩固我大清外藩。公主们身蒙皇恩,理应思量为国家安定效力,且此次求亲之贝勒朕甚喜欢,本不该有所犹豫才是。可朕看此信,没有丝毫高兴,十公主虽是皇女,可并非皇家养大。唉,朕实为难。”魏光安已把事情听得明白,有位蒙古贝勒请求皇上把十公主嫁给他,可皇上不愿意,又不好拒绝。魏光安虽心里清楚,但也不能说甚么。康熙帝又道:“子蓠在民间时本已定下亲事,只不知为何又退了婚,倘若这亲事还作数,朕就好做人了。”魏光安心思这事自己可以开口,于是对他主子道:“这事主子爷可问问虞铨。”康熙帝恍然大悟,这事只要一问虞铨不就都清楚了?他在木兰围场时亲眼见司马沉璧待虞子蓠的用心,心想退婚之事应该不是司马沉璧的原因,他看来也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其中没有了不得的缘故,自己何不定了这女婿?康熙帝虽嘴上说是因子蓠不是皇家养大不好将她下嫁蒙古,其实他心里清楚,之所以不愿意让此女下嫁蒙古,一是不想她远嫁,二是见了她今天的情况怕她不愿远嫁性子一烈自尽去了。康熙帝没想到自己在暮年时会得这么一个天赋像极自己的女儿,看她时好似见了自己的神影,他如何舍得让她远嫁,只盼着她出嫁后能够不时入宫省亲。自己膝下的儿子,多是没有人情的,而这个女儿,很重情义。她入宫至今,从未呼过自己一声皇父,那是为着还感念自己的养父养母,这样的孩儿才最得人疼。也正因如此,康熙帝待她更珍惜。

    虞子蓠渐渐烧退醒转过来,她还以为自己仍在虞府,睁眼看见婉妃玲珑时不禁大吃一惊。玲珑喜道:“您可醒来啦!”虞子蓠看着婉妃,婉妃眼泡红肿,脸上挂着泪痕。她见子蓠醒来,忙起身要走,玲珑拦住她。子蓠见婉妃一头青丝几乎白了一半,肤色黯黑无光,瘦似枯柴,真个像二十年没见一样。虞子蓠见她如此病容,到底是母子连心,心中一阵酸楚,眼呆呆看着她。玲珑忙扶着婉妃坐下,说道:“公主刚醒,您怎么就走了。”婉妃瘦瘦身子撑着那衣服,好似一块大布披上去一般。她不安坐着,不敢拿眼去看女儿,就如那犯错的小孩。子蓠见她病老成这样,缩在椅子上像只老倦鸟儿,把先前的怨恨不满一时都忘了,只记得她十月怀胎把自己生下。想她已经病入膏肓,自己做女儿的却一直与她赌气,待下人都比待她有情,不由得羞愧万分,也滚下泪来。婉妃见她落泪,更加无地自容,起身又欲离开,玲珑拉她不住。

    婉妃摇摇晃晃走出殿来,只听得后面一声叫唤,“娘!”婉妃泪如泉涌,站也站不稳。子蓠跑过去抱着她,泣不成声,玲珑等亦哭起来。子蓠想了一个月,慢慢接受婉妃是自己生母的事,只是想到她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宁把自己抛弃便不愿认她。后来听了十一公主那番话,隐隐心动,便到桃夭阁去探望。不巧从玲珑那里知道老师松鸣鹤也参与其中,一时心凉,便欲寻死。在高烧昏迷中不断做恶梦,梦见亲人们都不理她,只有她孤凄一人。等到醒来,却见婉妃在床头垂泪,又看她病成这样,血浓于水,一时感动,便再也不顾矜持怨恨,跑过去便喊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