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量子度量（上）

    对于这个鲁莽近乎于无礼的请求，雪伦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且心底升起一股无名愠怒。她显然是不愿意拿出怀表的，这怀表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神奇的“魔法道具”，还是一个无比珍贵的纪念品，几乎等于是妹妹约瑟芬在世间的化身。现在，若是随便一个陌生人都能拿着她的怀表随意端详摩挲，她会觉得无法接受。

    “郑院士，我们能否找个地方详谈？”这时兰妮皇后出声，适时替雪伦解围。

    “啊！看看我看看我，实在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太激动了。”那花白长发的中年男子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你好，我是郑枫。”对方主动向雪伦伸出手来，雪伦犹豫了片刻，与他握手，冷淡回应道：

    “雪伦斯班赛。”

    对方抱歉一笑，又转向天阳，与天阳握手道：“很高兴见到你，公主殿下。”

    “我的荣幸，郑院士。”天阳表现得从容礼貌。

    “郑院士是帝国目前量子力学领域的领军者，科学院唯一的一位50岁以下的院士级天才科学家，针对你们身上的奇异现象，他抱有浓厚的兴趣。”兰妮介绍道。此过程中，郑枫在一旁谦虚摆手。

    寒暄过后，一行人来到会议室落座。这会议室十分有特色，是因为有一整面的墙壁是全透明落地玻璃，而就在玻璃的那一侧，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挑高室内试验场，他们现在位处二楼，从这个角度还看不到试验场的全部。这挑高空间从一层一直延续到四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涡轮状的不明机器，大约有30名左右的身着防护服的科研者，正在试验场中忙碌穿梭。

    “哇，真是壮观。”天阳惊叹道。

    “这是一个相当基础的电子对撞机，规模很一般，在园区里，我们只能容下这样体积的对撞机，进行一些比较基础的实验。你们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洱海试验场，那里有目前规模最大的大型强子对撞机。”提到自己的研究，郑枫院士侃侃而谈，这位院士最初给雪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过雪伦现在倒是觉得，这人是个有着热忱科研精神的人，挺难能可贵的。

    天阳笑了笑，她确实有兴趣，尽管她并不是很了解所谓的粒子对撞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量子力学的研究，在断代了许多年后虽然恢复了，但并无太大的进展，联邦时期一直到帝国初期，科研的方向一直都在军事武器上，对于基础物理的研究只能说是原地踏步。

    兰妮皇后却蹙起眉来，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对于粒子对撞机，她并不陌生，因为二十多年前的利拜伦大革命期间，她曾亲身参与过一次艰苦卓绝的长征，从联邦西境出发，一直走到位于旧瑞士日内瓦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并亲眼见到了大灾前的粒子对撞机。不幸的是，那台cern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在大灾之后就未曾停止运行，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竟然使得cern附近产生了时空扭曲撕裂的现象。在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后，她们得以逃脱，但还是留下隐患，被拉提雅利用起来，造成利莫里亚大陆的回归。

    帝国上层对如今散布在地球各处的时空扭曲撕裂现象其实早已有所认知，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坍塌事故的调查报告，并非当真捂得密不透风，上层多少对此有所耳闻。这件事之所以被压下来，主要的原因在于将调查结果公之于众有可能引起的社会恐慌。时间与空间，当人类赖以生存的本源性的东西都开始破碎坍塌，这个世界会混乱成什么样，无法预估。若是被新大陆教分子抓到把柄，编造出“利莫里亚大陆拥有避免时空扭曲影响的技术”之类极具蛊惑性的谎言，那么社会稳定将会不复存在。

    此外，不公布出去，也是由于国安局内部确实存在利莫里亚大陆的间谍潜伏，这个间谍已经被锁定。上层暂时还不打算动他，在故意给这个间谍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的同时，上层也在通过监视这个间谍的行动，来揣测利莫里亚大陆的意图。这也是为什么天阳向两位母亲汇报了有关国安局间谍和装有大教堂坍塌事故调查报告的硬盘被盗的事情后，至今政府仍没有太大反应的缘故。这些事，都是国家机密，雪伦无官无职，本无权知道这些，政府当然无义务告知于她。至于被盗走的硬盘资料，也无关紧要，让对方认为帝国政府对此一无所知，反倒有利。

    天阳倒是有权限知道这些情报，但是由于最近她十分忙碌，自己的事都焦头烂额，暂时还没有询问有关间谍事件的后续。兰妮和牧黎商量后，决定只要天阳不问，便不说，如此雪伦也不会知道。总之，要先调查清楚雪伦和天阳身上发生的怪事再说。

    天阳对自己母后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只听她询问郑枫道：

    “郑院士，不知道我们需要如何配合您的研究？”

    “首先，是体检。”郑枫笑道，“要弄清楚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当然要先明白你们与正常人的区别在哪里。我们高能物理研究所的职责，是调查斯班塞女士所持有的那块怀表。而这次的调查研究是多部门联合，并不止我们一个部门，此外还有生物科学院和人体医学研究所那里会派医生来，对你们进行全方位的体检调查。如果调查的结果涉及到其他学科，应当还会有更多的部门加入进来。”

    说到怀表时，郑枫的神色再一次显露出兴奋期待，望向雪伦时又多了一分祈求。这个华裔的中年男子，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性格却像是小孩子似的，让雪伦觉得有些难以对付。

    雪伦叹了口气，问道：

    “怀表，是现在就要给你们吗？”

    郑枫摇了摇头，道：“不，明天调查才正式开始。在开始之前，我们会与你们签署合作协议，你看清条款认同所有需要进行的实验项目之后，我们才能接收你的怀表。但是我实在等不及了，刚才直接开口问你要怀表看，真是不好意思。”

    “那怀表单纯看外表很普通，用肉眼恐怕看不出什么名堂来。”雪伦淡淡道，随即从口袋中取出了怀表，打开后，放在桌上，推到了郑枫的眼前，“请吧。”

    郑枫当即小心翼翼拿起怀表端详起来，在仔细检查一番后，他自然也发现了他无法拨动怀表指针的现象。

    “我想首先确认一个问题，你们是否试过很多方法去破坏过这块表？”他问道。

    “是的，但是都失败了，连个印子都没留下。”雪伦尚未说话，天阳就抢答道。

    郑枫笑了，道：“看来我的猜测没错，真是不可思议这块表，似乎本身就拥有一个不受外力影响的强力场，这使得它的粒子状态与一般怀表全然不同。”

    雪伦蹙起眉来，似乎在努力理解郑枫的话。不只是她，天阳与兰妮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哈哈，我也只是初步判断，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还需要详细调查。”郑枫又将怀表还给了雪伦。

    雪伦很想继续问，但她也明白科学家单纯作出假设，不做实验是无法去验证正确性的，现在追问也没有什么意义，一切还得等实验开始后再说。她收好怀表时，急性子的郑枫已然站起身来，与兰妮皇后道别了：

    “实在抱歉皇后殿下，我非常想留你们多坐一会儿，只是接下来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需要监督，此外明天开始的实验还有很多事宜需要准备。”

    “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兰妮笑道。

    兰妮倒也不久留，领着雪伦和天阳离开了高能物理研究所，乘坐园内交通前往招待所，随行人员早已将几人的行李送过去了。

    “接下来的试验期间，我会尽量留在这里陪同监督。原则上，你们是不能离开试验基地的，明天要签署的协议上会写明。如果要离开，需要打报告申请，批准后在陪同下才能离开。说白了，现在你们俩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你们自己了，而是国家财产。我这话说得大概很违反人权，但请你们务必理解到这一点，现在是国家机关对你们进行强制研究，强制这一点尤为重要。”

    雪伦看得出来，皇后殿下在尽力地警告她们，但出发点是想保护她们。当然她说的也是大实话，而实话往往比较伤人。国家的真实面貌永远都是如此，集体利益当先，牺牲个人利益是理所当然的事，哪怕现在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是牧黎皇帝陛下这样人格魅力极其高的人，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实际上这些领导人，又何尝不是被集体利益牵着鼻子走呢。皇后殿下现在可以说是一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直面试验风险，她的牺牲，雪伦并没有忽略。

    但雪伦内心深处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什么集体利益，也从来没有为国牺牲的崇高情怀。她的观念一直十分朴素简洁，谁害死了她爱的人，她就以牙还牙；如果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拯救她爱的人，她都会全力以赴。在此过程中，谁成为了她的拦路石，她都不会客气。

    哪怕她的敌人是整个国家。

    皇后殿下一直将雪伦和天阳送到了招待所的房门口，她们住门对门，而皇后殿下的房间在同层走廊的尽头。雪伦开门进房，独自一人开始收拾行李，天阳则和皇后殿下一起进了对门。就在雪伦收拾衣物的时候，有人在外按门铃，雪伦从门廊边的屏幕面板上看到了来者正是皇后殿下，于是她打开了门。

    兰妮似乎不打算进来，只是将一张卡片递给了雪伦：

    “这是园区内的临时通用卡，可以用它消费、过门禁，权限是三级，三级以上的门禁你们进不去。哦，还有，明天体检，记得早上别吃东西，要空腹。”

    “多谢皇后殿下。”

    兰妮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雪伦，最后莫名其妙道了一句：“你真像她年轻的时候。”说罢，便转身离开了。雪伦有些怔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皇后殿下走到走廊尽头进了自己的房间，也没能判断出皇后殿下话中的“她”到底是谁，最后只能默然关上了房门。

    这晚，雪伦很早就睡了，天阳很奇怪得没来打扰她，虽然雪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很奇怪”三个字。又是一夜乱梦，她早上起来后不禁有些时空颠倒，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她已经连续好几夜没有睡过好觉了，如今实在是有些疲惫不堪。

    洗漱完毕，她饿着肚子出了房门，下楼到招待所大堂。天阳已经等在那里了，她身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锻炼回来，面色红润健康。

    真是羡慕这个心大的家伙，雪伦暗暗道。

    “哟！”天阳冲她挥了挥手，晨曦的光芒细密地铺在她半边身子上，肌肤白得耀眼，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坠入凡尘的天使，纯洁美好。

    雪伦眯了眯眼，一瞬有些晃神，半晌才抬了下手以作回应。

    天阳笑眯眯上前，还没等她开口和雪伦说话，身后传来汽车驶来的刹车声和脚步声，伴随着关车门的声音砰砰响起，一众“黑衣人”气势磅礴地走了进来，他们全部身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胸口印着科学院的徽章，为首是个剪着齐耳短发的亚裔女子，看不出年纪，雪伦猜测大概可能四十上下。她有一双十分迷人的狐眼，眼角吊起，很有味道。她主动伸出手来，与天阳和雪伦相握，自我介绍道：

    “我是国科院武装保卫处的处长——角谷聪子，从现在开始负责引导你们每日的行程，护卫你们的安全。请多指教。”

    雪伦眉锋微微一挑，心道：国科院的武装保卫处，这大概是帝国最具神秘色彩的武装机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