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末路伊甸（下）

    “好，现在立刻左转。”牧黎当下说出了第一条指令。雪伦瞥眼一看，左手侧果真有一条小巷，于是立刻猛打方向盘，车子甩尾钻入了小巷。后方追击的警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好几辆车直接冲到了前方去。

    雪伦驾驶的车子也因为侧身过来，驾驶座的位置挨了好几枪，幸亏车身板尚算厚，子弹被挡了下来。但是有一颗子弹直接从破碎的侧窗飞入，从雪伦眼前窜了过去，打在了挡风玻璃内侧，差一点就击中了她的太阳穴，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

    雪伦眼睛都没眨一下，猛踩油门，在小巷狭窄的空间内向前猛冲。这巷子实在太窄了，车身边缘时不时会剐蹭到两侧的墙面，等开到小巷中段时，两侧墙面的距离再次缩窄，雪伦驾驶的车辆再也无法前进，被直接夹在了巷子中，停了下来。

    “打破挡风玻璃出去！”牧黎的指挥十分精准地下达，她话应刚落，雪伦的右脚已经飞起，将挡风玻璃整个踹了出去。然后她本人跃身而起，一个前滚从车前盖翻身落地，然后拔腿就跑。

    身后追击的警察顿时被这辆夹住的车牢牢堵在了后方，枪声再度响起，然而已经很难对雪伦造成威胁。

    “出小巷，立刻右转，然后过马路，对面斜前方100米，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到里面去。我的人在里面等你，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a4号车位。”牧黎不急不缓道，下达完命令，她就挂断了电话。

    雪伦就像一台机器一般，准确地完成了牧黎的指令，她大跨步跑入地下车库时，身后已经没有追击她的警察了。她迅速找到a4号车位，拉开后车门就坐了进去。车内只有驾驶座上坐着一名中年女子，一身休闲装扮倒是显得十分时髦，她戴着墨镜，容貌姣好，虽然声音上了年纪，可外表却一点也不显老。瞧雪伦坐进来，便道：

    “后座上有衣服，先换上，把帽子、面罩什么的都摘了，太惹眼了。”

    雪伦扭头一看，后座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确实有一叠衣服。她迅速摘下帽子，散开长发，拿下护目镜和面罩。脱去外面漆黑的作战服，将袋子里的女士夹克外套套在身上，然后脱了靴袜和作战裤，套上牛仔裤和板鞋，换了一顶休闲鸭舌帽戴在头顶，瞬时变成了一个年轻学生模样的漂亮姑娘。

    中年女子看了眼后视镜中雪伦的样子，笑了笑，嚼着口香糖发动了车子，不急不缓将车子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我们这是去哪里？”雪伦收拾好自己换下来的衣物，问道。

    “别急，一会儿就到了。陛下要见你，还要见查尔斯主教，另外你们家老管家也知道要去哪里找你，放心吧。”中年女子道。

    “请问你是？”

    “你不用管我是谁，反正我不是你的敌人。”中年女子笑道。

    雪伦不再说话，以手肘撑住车窗边沿，手掌半遮半支着自己的面颊，低下头来闭目养神。警车就在她身侧拉着警笛呼啸而过，但这辆车却并未遭到拦截盘问。雪伦耳中的隐形耳机还在窃听着警用频道，警察似乎接到了命令，暂时放弃追捕，回去维持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附近的治安。现场的直播传回消息，抗议群众情绪激烈，正与留守的防暴警察发生冲突。

    今夜，她算是逃过一劫。以自己为饵迫使警方中断查尔斯主教抵达现场演讲的计划，确实达到了出乎意料的好效果。但如果今夜没有女皇陛下突如其来的帮助，她又是否能全身而退呢？或许现在的她还在被警察追逐也说不定，又或者她已然中枪难逃。但不论如何，她选择了相信女皇陛下，现在她也并不打算改变这个选择。

    车行二十分钟，抵达了一处围墙圈起的宅院，院门打开，车子顺着道路开了进去。眼前，出现了一幅中式古典园林的美丽画面，在巧妙的灯光照耀下，于夜色中散发着属于东方的古韵氛围。园林正中，坐落着一栋典雅唯美的中式仿古建筑，双层楼宇，七间三进，飞檐斗拱，唐风十足。这环境令雪伦这个自幼在英国古典大宅中长大的孩子，不禁有些心旌摇曳，如梦似幻。

    车子停在了一处只有三个车位的小巧停车场中，雪伦随着那中年女人下了车，顺着冼石铺就的小道，往仿古宅邸中行去。虽然这宅子仿古仿的很彻底，但是该有的现代化住宅设备，也是一样都不少。比如进入正门时的指纹、虹膜识别系统。正门是自动平推门，解锁后向两侧打开，雪伦跟着中年女子进入宅内。

    玄关处脱鞋，她们踏上走廊地板，穿过长长的回廊，径直往正厅行去。在正厅的雕花格栅门前停下，中年女子敲了敲门：

    “阿黎，兰妮，人带来了哦。”

    “好，进来吧。”屋内传来了皇后殿下的声音。

    雪伦不禁看了一眼身边这个中年女子，她方才喊女皇陛下和皇后殿下什么？

    中年女子推开门，领着雪伦走了进去。雪伦一眼便看到正盘膝坐在长榻上，面对面下棋的女皇陛下和皇后殿下。两人下的是围棋，雪伦粗略地望了一眼，执黑子的女皇陛下已经落了下风，正凝眉苦思，执白子的皇后殿下淡笑温柔地望着她，显得十分从容。

    “辛苦了表姐，大晚上的要你跑一趟。”兰妮从棋盘中抬起头来，看向雪伦身边的中年女子道。

    表姐？！原来这个人是莫氏集团的董事长莫可心夫人？雪伦暗自吃了一惊。

    “没事儿，反正我恰好在那附近的美容院，就顺便帮你们接个人而已。”中年女子挥了挥手，又冲雪伦笑了笑，道，“我先去睡了，你们也别总是通宵，会老的快哦。”

    “呵呵”兰妮笑了起来，也冲她挥手，“改天陪你去做spa。”

    中年女子走了，雪伦略显呆滞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大脑尚未整理完毕眼前的复杂信息。兰妮抬手戳了一下正沉迷棋局，一言不发的牧黎的脑门。牧黎回过神来，无辜地望了一眼兰妮，随即目光转向雪伦，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来了啊，坐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木沙发。

    雪伦微微一躬身，便从善如流地坐下。

    “是天阳打电话给我的，否则我也不会冒然联系你。”牧黎开门见山。

    天阳雪伦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将时间倒退了一个小时，天阳必然观察到了，这一次倒退对她是否有什么影响？

    “公主一切可安好？”

    “她很好，你放心。”牧黎道。

    “只是你害得她与疏勒岛上的人见了两次面，还被迫跳回了舰船上。”兰妮倒是很不客气地说道。

    牧黎息事宁人地抬手向下压了压，安抚兰妮。雪伦则立刻站起身来，躬身郑重致歉：

    “实在是万分抱歉，我并不知道我可以倒退一个小时的时间，否则我”

    “如果是一分钟，就无所谓了吗？”牧黎淡笑问道。

    雪伦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难道一分钟就无所谓了吗？

    “桑德兰伯爵，我之所以立刻下决定要出手保下你，是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了，我不得不出手，否则你的存在以及你的能力，可能会彻底暴露，并引来巨大的麻烦。我希望，你能对此有正确的认知。”牧黎说话心平气和，可话语的分量却重若千钧，以至于她说完后，雪伦只觉得头皮发紧，下意识攥紧了双拳。或许她当真对时间倒退的能力所引发的后果缺乏认知，也或许她已经在潜意识中开始依赖这个能力了。

    “陛下，我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莫名其妙被赋予了这样神秘又强大的能力，我内心惶恐万分。我的目的，不过是想查明当年教堂坍塌事故的原委，找出害死我妹妹的真凶，另外我父亲和继母的航空事故，也有颇多蹊跷。”雪伦深吸一口气，镇定自己的情绪，理清思路说道。

    “我理解你的目的，但是你也要明白，你着手调查教堂坍塌事故这件事本身，就已然不简单了。6年前的教堂坍塌事故究竟有没有真凶，你父母的航空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倒退时间的能力，这一切都与国家安全完全挂钩，难以分割开来了。我作为这个帝国的领导者，无法坐视不理。”牧黎肃然说道，“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并且，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彻底插手调查坍塌事故，我可以安排你看资料。但是前提是，你再也不可以自由使用倒退时间的能力，必须配合我们对这项能力进行分析和监控。”

    “可是，国安局”雪伦迟疑道，“我听闻，国安局内部有利莫里亚的间谍混入，国安局的情报网或许已经靠不住。”

    “我知道，天阳都告诉我了。我动用的不是国安局的情报网，而是我私人的情报网。国安局我尚未打草惊蛇，甄别工作在暗中进行。我都如此小心，你为何如此大胆？”牧黎走到雪伦身边，笑然望着她道。女皇陛下的身高与雪伦相当，神态和颜悦色，语气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情绪，可是多年身处高位的气场却依旧带给雪伦无形的压迫感，哪怕她问得很温柔，雪伦的后背却已然被冷汗打湿。

    她静默不语，也无言以对。今夜她的行动确实有些鲁莽，但也是因为事态确实到了她无法完全掌控的地步。她今晚暴露了自己，暗杀查尔斯主教的暗中势力，或许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即便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也确实不宜再继续做独行侠了。

    “坐，别拘着。”牧黎周身压迫的气场倏然消散，轻轻拍了拍雪伦的肩膀，雪伦顺势坐下。

    “能给我看看那块怀表吗？”

    雪伦犹豫片刻，从口袋中掏出了怀表。牧黎却没有接过来，只是望了一眼。

    “孩子，你为何总是绷着一张脸，说话又如此老成，乍一瞧还以为你都到我这个年纪了呢，苦大仇深的。”牧黎笑呵呵地说着，顺手给雪伦倒了杯茶，“你还很年轻吧，26岁？”

    “嗯。”雪伦轻声应道，恭敬地接过茶杯。

    “比我们家天阳大四岁，你是姐姐啊。”

    这句“你是姐姐啊”虽然所指全然不同，可却瞬时刺痛了雪伦的心。牧黎的声音仿佛与记忆中父亲的声音重叠了，那年约瑟芬刚到家里来，父亲就是这样坐在她身前，认真地告诉她“你是姐姐啊，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牧黎看着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态，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叹了口气道：

    “你妹妹约瑟芬，那么年轻就走了，确实令人遗憾，我理解你想要为她报仇的心态。雪伦，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

    雪伦摇了摇头。

    “你想见你妹妹吗？”牧黎忽然问道。

    “什么？！”雪伦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误会。”牧黎抬手否认雪伦的猜测，雪伦眼中亮起的神光黯淡了下去。牧黎指了指她握在手中的怀表，道：

    “这块表，或许可以带你回去六年前。”

    雪伦盯着手中的怀表，出了神。但牧黎的下一句话，却将她彻底打入地狱：

    “但是你知道今夜你倒退的一个小时里，天阳经历了什么吗？现在的她，比倒退之前的她多活了一个小时零一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在时间倒退的过程中受到了损伤。那么如果你倒退了六年，她会如何，你想过吗？”

    雪伦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控制时间，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希望你能明白。”牧黎轻轻捏起茶杯，将杯中茶饮下。一旁的兰妮悄然走出了客厅，在走廊上接通了电话：

    “妈妈，雪伦斯班赛你们接回来了吗？”电话那头，天阳的影像有些抖动，她在一边走路一边和兰妮通话。这会儿她总算是进了疏勒岛军事大营，正跟着后勤军官前往自己的宿舍。

    兰妮暗自叹了口气道：“她没事，我们已经保下了。”

    “那就好，她就交给你们了。”天阳笑了，“这家伙太讨厌了，你们可得看好她，别让她再乱来，不然我还怎么打仗。”

    “阳阳，你听妈妈说。”兰妮语重心长，“你母亲已经打电话给萨特上将了，你的前线任务临时取消，大概几个小时后，调令就会发到前线。你要尽快回来，明白吗？”

    电话那头天阳沉默了良久，道：“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兰妮揉了揉眉心，再一次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