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末路伊甸（中）

    12月29日凌晨00:08:31，天阳正坐在军用吉普车内，已经能在车头灯前方看到探照灯来回闪烁的军事大营门岗了。

    就在下一秒，整个世界猛然暂停，随即运动中的一切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倒退。天阳乘坐的吉普车以正常行驶的数十倍速度向后倒退，并完全覆盖了车辆开过来时的行进路线。驾驶员好似提线木偶般以古怪的姿态驾驶着车辆。方才天阳与史密斯大校、姜婷中校、汉娜中校等人的对话，每个音节都在倒放，且速度快了好几十倍，在耳畔一闪而过。疏勒岛上的气流倒刮，却并不能拂动天阳的发丝和衣襟。天阳倒抽一口冷气，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眩晕感袭来，她拼命用手捂住嘴，忍住将欲呕吐的刺激感。

    该死的雪伦斯班赛！她心中大声咒骂。

    她从无顶棚的吉普车后座上站起身，拉住吉普车的边缘栏杆，身后的车队正在倒退，几乎眨眼之间，她就再一次看到了停靠在港口的致远号驱逐舰。而就在吉普车几乎要回归初始停靠的位置时，原本重新登上驱逐舰的舰组军官们，正倒退着，沿登陆桥回到了地面之上。

    怎么回事这可不是一分钟的倒退效果天阳坐在车中，强忍着眩晕恶心感，努力转动自己的大脑。这样不行，再这样倒退下去，恐怕要退回致远号靠岸之前的时间点了，如果她人不在致远号上，而直接出现在了疏勒岛上，那就实在太违背常理了。到时候，她连解释都解释不清。

    她必须在时间倒退结束之前，尝试着回到致远号上！

    吉普车尚未停稳，天阳便迅速跳了下来。虽然倒退中的世界不会对她造成影响，惯性都几乎感觉不到，可是尝试着在剧烈的时间倒退中移动自己的位置，也是极为困难的。天阳只觉得自己的体重仿佛增长了三倍有余，周身好似被缠了拉力带一般，被强烈的阻滞感包裹。她跌跌撞撞跳下车，无视身边舰组人员与史密斯大校三人再一次敬礼握手的古怪场面，直接往登陆桥之上跑。一边跑，她一边努力回头观察后方，寒暄见面的场景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进行着倒带，虽然天阳本人根本不在现场，但史密斯大校三人依旧对着空气敬礼握手，那里是当时天阳所处的位置。然后几乎眨眼间，舰组人员就再一次倒退着往登陆桥而来，迅速逼近刚刚跑到登陆桥中段的天阳。

    “我去！”天阳吃力地奔跑，却依旧被倒退队伍最前端的杜兰特中校追上。由于登陆桥十分狭窄，只够一个人通过。她深觉不可随意影响时间倒退中的事物，万一杜兰特出了任何状况都是无法挽回的。于是一咬牙，当即翻身跃下登陆桥，双手死死抓住了桥一侧的栅栏，将自己悬挂在了登陆桥之外。倒退的军官队伍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消失在了船舱中，天阳则奋力翻身爬回登陆桥之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甲板上跑。

    “呜”的鸣笛声连续响起，甲板上的起重机开始工作，登陆桥正以秒速收回。

    还有两米！天阳后足狠狠一蹬，整个人向前方跃起，登陆桥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脚下，而她本人总算跃上了甲板，一个翻滚，气喘吁吁地仰倒，一时爬不起来。

    单纯冲刺了不到100米，做了一次引体向上的攀爬，若是对于平时的她来说，根本连气都不会喘，可现在的她却像是全速跑完马拉松一般，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汗水彻底打湿了身上的军装，军帽也掉在一旁，发丝凌乱，她显得狼狈不堪。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时间倒退中的氧气摄取，似乎也比正常状态下要困难。

    她能感受到，舰船正在离港，不，实际上是入港在发生倒退。她躺在甲板上，举起了手上的手环，手环显示的时间依旧是00:08，这会儿已经跳到00:09了。看来不受时间倒退影响的不只是她的精神和身体，还有她身躯直接触碰到的比她体积小、质量轻的事物。否则现在她的人就要和她身上的衣物分离开来了。

    00:09:32，时间倒退景象结束，这一次倒退整整持续了一分钟。

    “少将？您您怎么躺在甲板上？”一个吃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随即杜兰特的身影站在了她的身边，蹲下身来扶她起来。

    “我做了会儿运动，有些累了。”天阳擦去面庞上的汗水，略显虚弱道。

    “您没事吧，脸色好苍白。您做什么运动了？”

    “俯卧撑？”天阳干笑了两声，在杜兰特的搀扶下努力站起身来。

    “您要做运动，为何不换了衣服再做，您看，熨得笔挺的军装都皱了，全是灰。而且您出了好多汗”

    “杜兰特”天阳打断她，道，“现在几点？”

    杜兰特看了一下手环，道：“11:08，啊，这会儿09了。”

    倒退了整整一个小时啊

    “咱们现在在哪里？”

    “太平洋上少将，您没事吧。”

    “还有多久抵达疏勒岛？”天阳问出口，才发觉这个问题实在没必要问，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大概一个小时？”

    “我去洗澡换衣服，你帮我先联系一下母亲，让她千万腾出时间来，一刻钟后，我有话和她说。”天阳说罢，便迅速走入船舱中去。

    “好好的。”杜兰特中校看着天阳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

    老杰克驾驶着漆黑的厢式轿车抵达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一个街区外的道路，就再也开不动了，道路被警方封锁了，车辆全部都要绕行。

    老杰克只得寻了个路边的停车位将车子停下，雪伦让他就等在车中，自己带好装备下车，迅速往集会中心所在的教堂广场而去。这是老杰克第一次看到时间倒退回来的大小姐的模样，对于大小姐对他所说的一切，他虽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但内心深处仍旧抱有一丝怀疑。是否威廉姆斯枢机主教当真会被射杀？会不会是大小姐精神失常了？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就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老杰克将通过放飞的无人机和佩戴在雪伦身上的微型摄像头，确认一切猜想。

    警察的封锁线并不好突破，为了保证集会现场的安全，这一次伦敦大区的警方几乎倾巢出动，尤其是特警，将集会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全副武装，随时准备镇压骚乱。如今的警察失去了联邦政府时期的军队属性，但也依旧改变不了国家暴力机关的本质，只是警用装备比从前的军警要差了许多，基本都是一线战场淘汰下来的二手装备。

    外围的道路封锁，则由机器警察完成，这些机器警察都是由前线战场淘汰下来的机甲改装而成的无人驾驶机甲，统一由指挥中心调配，封锁的五个路口，全部被机器警察拦截得严严实实，这些机器警察彼此之间以电网相连，形成屏障，从地面开始一直抵达五十米的高空，都禁止通行。

    雪伦没有打算强硬突破，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闪身进入了东面那处被封锁街口的一幢大楼，乘坐电梯到达顶层，撬开顶层大门的锁，来到天台之上。她从背后背包中取出一架折叠的小巧无人机，将其展开，利用手环控制着放飞。无人机迅速展开光学迷彩隐形，无声地飞向集会广场上空。

    雪伦站在天台之上，仔细观察了一下远处的集会广场，这里的视野比较差，虽然楼层高，但距离广场位置有些偏，前方还有一幢稍矮的大楼挡住了广场的东南角。她大致判断了一下狙击手有可能潜伏的位置，并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查尔斯主教中枪时面朝的方向。可惜，当时她只瞄了一眼电视画面，电视画面拉得太近了，四周根本没有参考物，再加上主教中枪时身边保镖一拥而上挡枪，一片混乱，她连主教中枪的头部位置都无法判断。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赌了。今夜风向为西北风，狙击手最好身处西北方向最为有利。根据无人机拍摄传回来的画面，广场西北角确实有一处适合射击的大楼。雪伦控制着无人机仔细拍摄那幢大楼的外围，但遗憾的是，或许狙击手还没到位，也或许是狙击手根本就不在这栋大楼，总之并没有发现。

    雪伦看了一下时间，11:35，这个时间是之前她抵达西苑居住区外的时间。大概十分钟后，主教的车子应该就会抵达现场。

    “不行，只能近距离保护查尔斯了。”雪伦一咬牙，从背包中取出一柄钢索枪，拴紧后，将其瞄准了对面大楼天台之上的钢筋混凝土墙面。“噗”的一声轻响，钢爪携带着钢索飞速射出，狠狠扎进了对面天台的墙面中，雪伦将这一头的钢索从枪口拔下，利用工具牢牢扎在了天台边缘的铁栅栏之上。这铁栅栏一看就是新装的，连铁锈都没有，甚为牢固。

    雪伦拾掇好装备，重新背好背包，扎紧腰间束带。翻过栅栏站在天台边缘，将绳索攀爬器扣在了钢索上，试了试坚固度，然后单凭机械右手抓紧绳索攀爬器的把手，双足并拢一蹬天台边缘，便直接滑了出去。身躯悬在半空中，利用高低差迅速下滑，她双腿并拢，收紧小腹将双腿向前抬起，与躯干形成120度夹角。这种标准的空降兵滑降姿态，最有利于在半空中应对出现在身前的障碍物。而她空出的左手，则握住勃朗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不过好在，警方对于空中的警戒不是那么严整，大概是事出突然，直升机调配来不及。虽然有两驾警用直升机在上方盘旋巡逻，但显然不能覆盖全部的区域，而雪伦恰好就处在直升机无法发现的盲区中。

    抵达对面时，雪伦脚面蹬住墙面，迅速屈膝缓冲，双足落地后放开绳索攀爬器。她也不管留下的钢索，径直从天台往地面而去。眼下她已处在警方封锁范围之内，她必须抓紧时间穿过集会人群赶到查尔斯身旁，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面迅速下楼，她一面继续抽空观察无人机拍摄传回的画面，同时她还在关注电视台的转播。一心三用，她的神经绷到了极限。

    下楼的过程中，雪伦的数字义眼观察到她身处的这幢大楼每一层的楼道口都有警方的人员把守，大楼内的居民虽然并未疏散，但也被严禁离开家门。这个时候雪伦乘坐电梯下楼，显然是非常古怪的，第一时间就被警方发现。不过这显然也在她的计划之中，否则她不会如此贸然地乘坐电梯下楼。

    “什么人！有人在下楼！”雪伦听到电梯外间传来了警方的呼喊声。

    “紧报！有入侵者！f号楼，正乘坐电梯处在第十层，立刻停止电梯！”

    雪伦不急不忙，当下开启了机械义肢的强磁功能，将自己吸附到电梯天花板之上，然后用左手奋力将天花板上的检修口向上推开。在此过程中，电梯“嗡”的一声停止下坠。

    雪伦推开检修口，翻身来到电梯井之中，抓住升降钢索向上攀爬，下一层，楼层门已然被警方用撬棍撬开一道缝，而电梯门也已传来撬棍的敲打声。

    雪伦迅速攀爬到上一层楼层门口，身躯一荡，双手扒住楼层门的边缘，以左手单手的力量将身躯拉上去，右手机械义肢硬生生将楼层门扒了开来。当她通过楼层门站在楼道里时，下一层的电梯门才被撬开，下方传来了警方气急败坏的声音：

    “在上面！”

    “这家伙怎么做到的？！”

    “快追！”

    雪伦没有走楼梯往下，那显然与自首无异。她打开了楼道口的窗户，这里是第十层的高度，她却面不改色地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刚跳出去她就打开了降落伞，并且借着街道高楼间吹拂过来的强风，一个漂亮的转向，乘着降落伞往广场中心滑翔而去。

    大约飞出了百米远，她双足落地，并拔出匕首，迅速割断了降落伞的绳索，沿着街道大跨步向前跑去。此时的她已然出现在了四周空旷的广场边缘，前方的道路挤满了人群。

    身后，追击的警方刚刚跑出大楼。

    雪伦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奔跑，如果世界短跑冠军此时与她一起赛跑，恐怕都要被甩在后面好几个身位。一面奔跑，她竟然还有空抬起手臂观看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以及新闻转播画面。

    “杰克叔，帮我切警方频道。”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是，大小姐。”大约等了五秒，雪伦耳中传来了警方的通讯频道的声音：

    “立刻保护目标离开现场！撤退a路线。”有警察在下命令。

    “分析，撤退a路线。”雪伦对着自己的手环说道。

    不多时，a路线反馈到了她的护目镜之上。雪伦加紧脚下速度，如箭矢一般一头扎入了人群之中。广场东侧的道路已经被人群挤占，雪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犹如黄鼠狼进了鸡群一般，使得静坐的人群登时骚乱起来。

    等她冲出人群时，身后的人群恰好又成了追捕警察最好的抵挡防线。然而，四周的特警也被惊动了，大量黑衣特警向她奔跑而来，并开始自由射击。个别骑乘特警跨上摩托，呼啸着向她追来。

    子弹在耳畔呼啸而过，雪伦立刻改变直线的奔跑路线，一头扎入了道路旁的灌木从中。片刻后，她从另一头的灌木丛中钻出，砸破路旁一辆轿车的车窗，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利用手环迅速黑入车辆自载系统，发动了车辆。当她猛踩油门将车开出时，最快的骑警已经来到了她的车窗边。她方向盘一摆，将那骑警撞了个人仰马翻。

    车子在她的驾驶下脱缰的野马般冲出，沿着演算出的a路线追去。

    “杰克叔，支援我。”雪伦面无表情道。

    “是！”

    这时，她的手环忽然有陌生电话进来，身后密集的子弹正将她的车身后侧打成马蜂窝，雪伦一面驾驶着车辆躲避子弹，一面接通了电话。却没想到，电话那一头响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你好，桑德兰伯爵，我是牧黎。”

    “女皇陛下？”雪伦吃了一惊。

    “现在按照我的指挥走，不要停，也不要去追主教，我会保证他的安全，你愿意相信我吗？”女皇陛下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稳，语速略快，但发音清晰。

    雪伦略略思考了一下，咬牙道：“好，我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