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乡绅与书生

    道士说：“果然稀奇。从来没听说过‘还眼泪’这种说法的。看来这段故事会比以往的风月故事更加琐碎细腻了。”

    和尚说：“以前的风流人物都只写个大概，流传几篇诗词文章罢了，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总是没有详细描述。而且多数风月故事只写些偷情私奔之类的，男女之间的真感情没多少笔墨。等这帮风流冤家投胎转世，情痴也好，色鬼也罢，贤良的c愚笨的都和以前的人写的不一样。”

    道士说：“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也下凡一趟，去超度解脱几个，不也算一场功德？”

    和尚说：“正合我意，你先跟我一起去警幻仙子宫里，把这个蠢物交割清楚。等所有风流孽鬼都下凡投了胎我们再去，现在人还没齐呢。”

    道士忙说：“好。”

    甄士隐在一边听得清楚，却想不明白“蠢物”是什么东西，忍不住上前行礼，笑着问：“两位仙师好。”和尚和道士连忙回礼问好。

    士隐说：“二位刚才说的话闻所未闻，弟子愚钝，不明白意思，求两位给我讲讲其中的道理，如果能从中得到一些警示，也可少犯些错误。”

    两位仙人笑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不要忘记我们两个就能跳出火坑。”

    士隐听他们这么说，也不方便再问，笑说：“天机是不能泄露，不过，刚才你们说的‘蠢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给我看看吗？”

    和尚说：“说到这‘蠢物’，你倒是跟它有一面之缘。”说着递到士隐手上。

    士隐一看，原来是块美玉，上面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字，背面还有几行小字，刚想仔细看看，和尚突然说幻境已经到了，就一把夺了回去，和那个道士从一座高大的石头牌坊下穿过，牌坊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柱子上有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想要跟过去，刚想抬步，忽然听到一声霹雳巨响，像山崩地裂一样。他大叫一声，睁开眼睛一看，只看到窗外烈日炎炎，院子里的芭蕉叶子蔫蔫的，梦里的事就忘了一半了；刚巧奶娘抱了英莲过来。

    士隐看见女儿越来越粉嫩玉白，乖巧可爱，就伸手抱过她，逗她玩了一会儿，又带她到街上去看热闹。

    逛完回来，刚想进家门，看到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远远地过来。和尚是个瘌痢头，赤着脚，道士蓬头垢面，瘸着腿，疯疯癫癫，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笑，来到甄家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和尚突然大声哭起来，对士隐说：“施主，你干嘛抱着这个‘有命无运’连累爹娘的东西？”

    士隐只当他说的是疯话，并不理睬他。

    那和尚还说：“不如把她给我吧，给我吧。”

    士隐不耐烦，抱着女儿转身，要进门。和尚突然指着士隐大笑，嘴里念了四句诗：

    惯养娇生笑你痴，

    菱花空对雪凘凘。

    好防佳节元宵后，

    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清楚，心里踌躇，刚想问问这两人的来历，只听道士对和尚说：“我们不用一起走，就在这里分手，各干各的去吧。三劫之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一起去太虚幻境销号。”

    和尚说：“好，好！”

    说完两人飞快走远，消失得无影无踪。

    士隐心想：“这两个人一定有什么来头，真该好好问问的，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士隐正想着，忽然看到寄住在葫芦庙里的一个穷书生，这人姓贾，名化，字雨村，别号时飞，正向他走来。

    贾雨村本来是湖州人，出生书香门第，到他这一辈父母双亡，祖宗基业也没了，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个，在家乡没什么前途，所以想进京去求取功名，重整家业。他从前一年来到这里，滞留住了，寄居在葫芦庙，每天卖字卖文养活自己，所以士隐时常和他有来往。

    雨村看到士隐，连忙行礼堆笑：“老先生怎么在家门口张望，难道街上有什么新鲜事？”

    士隐笑：“没有，刚才我女儿哭闹，所以带她出来玩，正无聊呢。你来得正好，请来我家书房聊聊，一起消夏。”说着让仆人送了女儿进去，自己带着雨村来到书房。小厮上了茶。

    两人刚说了几句，仆人突然来报：“严老爷来访。”士隐连忙起身，向雨村致歉：“抱歉，您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雨村连忙起身谦让：“老先生请便，我是常客，等等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士隐已经去前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