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不是死亡就是爆发

    陆豪回来的这晚，村里听不见有拉二胡的声音。

    拉二胡的，是村小的一位老师。自儿子考上中专，这老师有了一点炫耀，女儿在重点高中读书，成绩很好，说考个大学没问题。农忙时节，一对有希望的儿女回来，这位老师心情欢悦，晚上就提一把破二胡坐在家门口拉。月光如水。琴声悠悠，如诉如泣。老师身边，总围满了一群乘凉聊天的乡邻。今夜，怎么没听见琴声？

    八月三日的这个夜晚，二胡声再不会响了。

    原来，拉二胡老师的女儿落榜了。

    陆豪高兴了，心里落井下石。他是这样想的。别人苦痛，自己怎欢悦雀跃？原因简单，他担心自己今后会落榜，怕人家嘲笑。现在，村子里有人开了先例，还重点高中，他这个普高生就不会惭愧了。他跑去看二胡老师的女儿，人家已是两行清泪。

    人家门口，清清冷冷，没个人影。

    她对陆豪说，高估自己了。

    村人看不见二胡老师的女儿。有时看见，她过去抬头走路塔塔响，如今是低头走路无声息。而陆豪，躲在自家木楼上欢着。七月的夜烟雾袅袅。村子安静了，失去了夜风吹来的旧日欢笑。琴声刚才还在耳边飘浮，短短一瞬间，它们就消失了影迹。

    这一刻，阁楼安安静静。

    外甥睡觉了。这家伙生得胖嘟嘟，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甜甜小嘴，跑到哪里，哪里的人都喜欢。父母最爱这小宝贝。这小东西顽皮好动，天赋的秉性严重影响了陆豪的学习，耽误了他母亲干活。小家伙整天吵闹，不是要吃喝，就是哭笑。太烦人时，少不了被打骂。

    一个月下来，他尝够了爱恨苦乐。

    陆豪对于父亲，有时十分尊敬，有时又很气愤。今天，田里的草全可捆回家，因罗利华邀请帮煮百合，他就置自家事不顾，跑去给人家做白工。父亲做这样的好事，一生不计其数，他当然受大家尊重了。他还有一个铁嘴巴，村里的口头官司c纠纷都少不了他，人人服他。这世界不崇向往来对等。陆豪不想说，付出多少就该拿回多少。

    家里如今困难，村里有几人来帮忙？陆豪气愤父亲今天的义务工。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理解父亲的。

    人有所长，也有所短。

    第二天，陆豪来拉二胡的老师家，与他女儿进行了对话。翻读她用过的学习资料，他与她还差一段距离。人家没考上大学，他这样下去，或许就是一场梦。理想落空，他会遭到比她更大的嘲笑。父亲七十多岁，送子读书，结果最后什么也没有。

    开学，只有二十三天了。

    时间飞快，假期过了一半。照计划学习，时间加起来没半个月。要开学了，而假期任务还差很远。中午，他到拉二胡的老师家，同学亲口说，湖南取消“3＋1”方案，高考重分文理。文件已下来了。文科是语数英+历史政治；理科是语数英+物理化学。心不舒服了。先前听人传，三南（湖南海南河南）高考又要改革，重新文理分科。

    真是这样，他一下子懵了。

    陆豪选文科。加了数学，数学可是弱课。英语一般。五科目，如今有两科弱，高考他少了20的把握。他的特长科目，评优的结果失去了他应有的优势，也是一个20。

    八月八日，星期六的下午。

    天高云淡，一片晴空。陆豪在山梁上干活，村人带口信来，说有人找他。急赶回家，没想到是罗云军和胡湘军。朋友来了，他很高兴。同学一见面，大家心欢喜乐。

    分别快二个月，没在一起了。

    早早的夜饭。

    饭后，三人坐在屋角的空坪上，面对黄昏的大山海阔天空，倾心长谈。文理分科，同学比他还知道得早。会考后，班上就有同学离校，去找适合自己的路。阳红梅不考大学，去广州打工了。范秀花家里有背景，父母给她买了个户口，去了冷水江市接班。

    等待陆豪的呢？他正在沉默中，不是死亡就是爆发。等待他的是漫长的路，沉默中不是死亡就是爆发。

    天黑下来，胡湘军推着单车要走。

    说是要回家看电影。陆豪心里有些怅惘。云军不回家了。他的心奔涌了一丝喜悦。

    同床共梦，俩人聊到午夜。

    第二天，陆豪陪同学在家休息。同学跟他去了方石排，劳动。两人边做事边说话，情投意合。罗云军好似陆家的成员。下午，罗云军吃了饭，也走了。两人说好一起去桃花坪拜访他表哥。

    相约日子到了。八月十号，礼拜一。

    早上，陆豪和罗云军来到了桃花坪。他们提着合伙买的三斤苹果上门，表哥很热情地接见他俩。三个人坐在房里谈读书的事。后来，表哥带着他俩去了县一中c二中，拜访同学。表哥曾在那儿做过老师，有同学和朋友。出来，带回些复习资料。

    此行，陆豪明白了如何学习。

    关键是自己。主观努力在自己。老师是一个导向，只能起辅导作用。学习成功与否，关键看自己。要静下心学习。要博览群书。要不耻下问。要有好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成功。智能竞争时代，要想成就功名，人要真本能。学问这东西，要早点打好基础。

    读书也是事业，需要恒心和毅力。

    在此，他借用了吴玉章的座右铭：

    我志大才疏，心雄手拙，好学问而学问无专长，喜语文而语文不成熟，无枚果之敏捷，有习马之淹迟，是皆虚心不足，钻研不深。不过年已一八，客未解，东隅已失，桑榆未晚，必须痛改前非，力图挽救，戒骄戒躁，毋怠毋荒，谨铭。

    桃花坪街上回来，陆豪与罗云军起了波折。

    事情是这样的：

    表哥的带领，他俩在二中搞了些英语资料。云军没袋子，他的资料就放在陆豪袋里。回来路上，在迈迹塘，云军爬汽车走了。他忘了取资料。陆豪走路回家，过云军干爹家门口，就把同学的资料给了他表弟海华。结果，同学说陆豪拿了他的资料。说他把好资料“挑选”了。云军母亲很愤怒，特意跑到陆家来告状。父亲骂了陆豪。他受了委屈，很生气：就算我真拿了，也不至于这样说；错拿，怎说是挑选？

    离开学，只十八天了。

    假期要完了。陆豪的学习后果，只有作文有一点成绩。“双抢”后，有时间学习，他没利用好。就拿今天来说吧！早晨起来，手里拿的是一份《法制月刊》。然后去劳动。中午，一段很长的时间，他在《血战黑龙党》。下午继续劳作。晚上停电，他跑去山背村看电影《勇士》c《智勇和尚》。可见，陆豪根本没安心读书。

    他是越来越不想去看教科书。

    课本掌握好，阅读一下课外书有益无害。基本要点没掌握，这样去看课外书，本末倒置。今天，他读的课外书是《多角度作文》c《小小说选刊》c《中学生数理化》c《中学生阅读》c《课外读物辅导》c《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陆豪从中受益：丰富了知识，开阔了视野。

    无常志，陆豪常立志。

    高尔基说，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才能也就发展得越快。目标专一。他的目标呢？高，不专一。陆豪有时想做一名学者，有时又想成一名书法家c文学工作者，有时是思想家，有时想从政当大官。如此多的目标，将来是一场梦。明白他又立誓了。今天起，要以“滴水穿石”的精神去考大学，并为这目标持之以恒地奋斗下去。

    八月十六晚，表哥夫妇来看父亲。

    如今，对于人家的到来，他一点儿不惊了。表哥给陆豪谈了很多，有关国家大事，有关怎么做人，活着的价值，有关交朋处友，说志同道合的人来往，取他人之长舍自己之短；说得最详细，还是如何学习。表哥告诉他，学习要有方法，看书不能走马观花。每本书打开，前面要有一个目录线索，每个礼拜要整理自己的笔记，不要有丝毫的放松，特别是星期六，书本要看透，资料不要看得太多，以免把握不了

    这一番话，给了陆豪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