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政府送公粮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治人者食于人，治于人食人。

    这是古代大儒孟子说的一句话。

    今天鬼节，陆豪跟父亲去乡政府送粮，深有体会。农民交公粮，这是千古来的义务。但这个乡，荡漾着不正之风。陆豪和父亲在这个七月十四，还有许多父亲那样的农民伯伯，从早上就排队在乡粮站的大门口。等了很久的时间，还遭受收粮人员的怒骂。

    大家很有耐心，忍住眼前的不公平。罗利华来了，这个三大五粗的男子一来，排在大门口的人开始松动。验收小麦，那个叫杨辉的检验员面带怒色，指手画脚，说东道西，一会儿说麦子有渣子，一会儿又说太润。陆家的小麦过不了关，要晒二个钟头的太阳。

    罗利华很快完成了交粮。

    父亲因事要走，他叮嘱利华来帮忙。利华跟人家熟悉，父亲想让他去说一下。利华两次去跟验收员说好话，说这麦子合格。都遭到拒绝。人家很挑剔，说这小麦够润，不能收。

    这是个十分坚持原则的人。

    送粮的人全走了，只剩下陆豪跟弟弟。他们把麦子倒在坪上晒。父亲不在身边，责任全在陆豪身上。他揣摩收粮员的心，可能人家同情俩兄弟。半小时后，他第三次去说好话，人家在合格单上签了字。他们把麦子挑上二楼。称秤的人，帮他把麦子抬到工作台上，称后入库。陆豪当时很感激，回到家跟父亲一说重量，结果扣了八斤水分。

    明白了，这也是个黑心肠。

    社会就是这样。这是微小一面。如今杂税横行乡里，养鱼要10的特产税，养蚕交绢税，房税c人口税c农业税，水费c教育附加税c上缴税c林业税等等，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陆豪想起，如今只烧饭的灶台不交税。如自己没出头日，这些杂税将终生依附。苛政猛于虎也。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坏心情消散了。这个晚上，陆豪心怀雅趣，从屋里走出来独自赏月。幽蓝的天空挂着一轮满月，周际的深蓝淡薄了。银色天边，闪耀着稀落的几颗星子。月色皎洁，笼罩了整个大地。斑驳的树荫，黑嗷嗷的心，几声蟋蟀鸣叫，好一个静美的世界。

    月亮走，陆豪也走。

    一个人沐浴在月光下，什么都想，什么也可不想。他管不住自己。为何不执行《假期学习计划》？不要说原因，劳动大c时间少c人疲劳，这都不是理由。是自己没一种向上的精神。

    蒲松龄无数次落第，他写有一副对联自勉：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外甥哭着要回家，昨天送走了。

    陆豪走了二个姐姐家。

    今年来，老天给他全家开了一个灾难性的玩笑。大姐常年不离药，身体日益衰弱。大外甥病了，这两天好了点。二姐瘦了，脸色很不好，是到手的蚕钱发病大部分死了。他自家，也是灾年。陆豪一身疥疮。父母年老多病。家里那口塘，因天气转变鱼生病了，正在大批的死去。父亲种的百合坏了许多。早稻减产，晚稻又少秧苗。

    许多事，陆豪全想了起来。

    月光下回到木楼上，他整理初中的东西。看到化学老师马平毛给自己的赠言：回忆昨天，也许有快乐c痛苦，有值得留恋的小草c鲜花c蓝天，有追悔的过去c不足c缺点，也有深刻的启示，玄妙的哲理，浪漫的情趣，绮丽的画面但这些毕竟是过去的一切，只属于昨天不属于今天，只能启示今天而不等于今天；只有奋斗才是理想通往现实的桥梁，有它，天涯近在咫尺，无它，咫尺之宝不可寻觅。这段话写于1990年6月4日。此刻，他觉得自己错怪了马平毛，那位小个子老师。

    近来，陆豪特别爱做梦。

    走路也在发梦，白日梦。陆豪习以为常。梦是他的理想。小时候，他的梦是游侠，劫富济贫；稍大一些，想当一位守卫边疆的战士；再大一点，愿做风云叱咤的流氓头子，血腥的报复这大世界；再大一点，时常来做这瑰丽的大学梦，金钱梦了。

    他正在为理想而奋斗。

    不奋斗，理想就是空想。所向披靡的梦，会不会变成现实呢？陆豪敢想，结果不知道。他不敢去告诉别人。也许，成功与失败各占一半。为什么是这样？因他缺少毅力与恒心。什么事到了他手中，只有一个好开头，结果人不忍心看。如今，他把梦想微微透露了一丝，在同学们的留言薄上。如一无所成，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奥斯特洛夫斯基曾说，人生最美好的，就是你停止生存时，还能以你所创造的一切为人民服务。没创造，活着有什么意义？人生最美时刻，将是他满足的时刻——走向生命的极端。

    人活着有追求，追求的就是梦。

    有人追求享受，有人追求刺激，有人追求虚荣，有人追求奉献；追求享受得到满足，刺激产生心灵的空虚，虚荣中事业涂败，奉献给予你梦的价值。今天的陆豪，他追求的是多彩的人生。

    追求的未必得到。得到的未必满足。满足的未必幸福；所爱的人未必爱我。爱我的人，我未必爱她。

    暑假一晃，过去了二十天。

    这段时间，陆豪的学习如何？他问自己学了些什么？生活为何如此没规律？生活在农村，劳动繁重，会碍着学习。劳动之余，他可以抽时间学习。但没有，还谈什么奋斗。

    三天后，天变多云。

    他去了舒家庄，不在自家。繁忙c喜悦和恐惧随他渡过三个夜晚。一天一个梦。梦美，梦也苦！

    三天里，他跟着父亲燎百合，长了知识。劳动繁忙，父子俩腰酸背痛。喜悦从天上落下来，碎在心上。天气多变，百合见不得淋雨。淋雨价钱就掉了。劳动，他懂得了艰辛。农民长年累月的劳动，到头来除了一口饭吃，什么也没剩下。生个大病，得背一身债。

    陆豪明白了，他不能荒废学业。真正学习地方是学校，这是梦想萌芽的生长地，人生的。

    舒家庄回来，路上夜色低迷。

    陆豪身上的疮又发了。

    痛痒难忍。生疮的那三个月，特别是住校的那些日子，他忍无可忍。陆豪开始咒骂人生，埋怨生活。现在，弟弟跟外甥也生疮了。他带病回来，他们感染了。他心里更苦了。

    埋怨父母。他们拿不出钱来给陆豪治疗，任疥疮自生自灭。在学校，他从口里节俭了二块钱去看医生，医生说中毒太深，难以治愈。说要吃中药，才能扎根。陆豪恨同学陈明春。这小子生疮了还自我辩护，难怪同学们都讨厌！不然，他哪会这样。

    生活如烈日暴雨，水深火热。

    身上疮未治愈，“双抢”来了。

    七月二十五日，陆豪跟弟弟顶着烈日奋战一天，成果显著，他俩割完了湖口洞那一亩田的水稻。村里亲戚c领居当着他父母的面夸兄弟两个。然而，倒霉的事却在第二天。

    陆豪口渴，去自家田不远的一口井喝水，一不小心，右脚踩在井边的碎酒瓶子上，被碎玻璃片划了一条深深的刀口。血汩汩流出来，痛得刺心。他忍着刀割的伤痛，没流一滴眼泪。

    父亲带他去村里的赤脚医生包扎伤口。很多亲戚说：“忙季把脚弄到，你也真是的”后面的话是责备，他不想听下去。父母为此着急，陆豪的眼泪流了下来。巨痛漫过全身，他后悔自己不该去井边喝水，喝水时不该解小便，解小便时太不小心了。

    陆豪在家休息三天。

    二十八号这天，亲朋好友来陆家帮忙，稻谷这一天都收了。这天，陆豪生病没起床。稻谷收回家，田还未插秧。秧苗还要等几天。这时，两个姐姐托口信叫娘家去帮忙。陆豪不想去，太累人了！大姐夫奸诈小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去香桥街边的火星村。

    两个姐夫都不在家，父亲安排了，陆豪得赶去姐姐家帮忙。他将面临一场与烈日的较量——帮助姐姐们搞“双抢”。自家的秧还未插完，父亲吩咐他帮二天忙就要回家。

    前两天，陆豪在二姐家收稻谷。

    银田村山高路陡。累死人！跟他一起来帮忙的罗开船c忠毛哥哥都深有同感。熬过来，肚子里憋了一股气。

    八月的第一天，兄弟俩来大姐家帮忙。重活全压在陆豪身上，想起住火星村的那些日夜，心里愤怒c不满，十分痛苦。又累了两天。第三天傍晚，陆豪回到自家，见自家田还没插完，他就生气了。

    对着父母赌气，他嚷道：

    “今后不管什么时候，没事，我一定不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