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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两淮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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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炎三年,在遥远的西川拉开共治的序幕之时,南朝大旱成灾的两淮路也风起云动。

    元月初,淮南西路c淮南东路的常平司贪污案被相继揪出,李纲c赵鼎又顺着常平司的藤摸出了转运司的瓜。由此,贪污结成网的两淮路官场被撕开了道口子。

    之后,在共济会暗中搅动民间申诉的配合下,顺着藤蔓又牵扯出一大片的瓜瓜蔓蔓——从二月至四月,两淮州县的官员陆续跌落下来,淮南两路的官场被搅了个底朝天。

    五月时,江南路和两淮路的几个州县下过几场小雨,但这点雨水对旱了近一年的田地来说不过是润了下地皮子,没起什么作用,千里仍是一片龟裂的赤地赈灾的粮食在源源运入,由工部统一规划的开河引渠的水利工事也仍然在持续。

    灾地引渠做工的民夫挖沟挑土,人头攒动,而负责难啃的地段是头戴范阳帽的武安军士兵——接军令协助地方水利工事,淮南两路甚至还出动了一部分国防军。这无疑鼓舞了灾民修渠的积极性,让工程进度加快了不少。

    工地上的民夫经常能听到远方嘹亮的歌声,听说是挖渠的军队在赛歌,威武雄壮的吼唱如大河波涛般滔滔不绝,一波刚平了又起一波:

    “风云起,山河动,吾辈军人当自强”

    “旌旗裂,雷鸣震,狭路相逢勇者胜”

    “血染兵戈,百血战沙场不畏缩”

    “前进兮前进,荣耀属于帝人!”

    锵锵有力的调子让人胸腔子振动,恨不能跟着吼几嗓子。“听说这是卫国师写的军歌”工地上的民夫早听熟了这调子,往往随着远方军队的雄吼歌声而哼唱。

    歇工时,大伙儿一边喝水,一边闲扯。被民间奉为“战神”的天仙国师永远是乡野百姓扯聊的乐趣,而前阵县城发生的事更在这段时间攀升成为民夫们最热议的话题。

    “听说了吧,姓胡的县令被抓起来了!”

    “呸!那狗县令早该遭雷劈了!”

    “哎,可怜齐四家的死得惨幸亏老天开眼,恶人有恶报!”

    “屁!老天有眼就不旱成这样!要我说,得亏有了共济会,听说齐四家的事,是刘先生帮忙写了状子,投给了京里来的钦差御史,这才告倒了胡狗县”

    “我也听说了!好像不止齐四家的,还有邻县一个村,也是公差收税逼出来的人命共济会的管事为苦主递了状子”

    “递得好这帮恶狗”

    距离工地一里外的地方搭了几座工棚,乡里的老人妇女们也没闲着,被编制起来支援后勤:烧水煮饭c送水送饭c洗衣个别伶俐的还给请来的药房郎中打下手——做防病防疫的活儿,工棚内外尽是叽喳的喧语和笑声。棚里干活的妇人也在摆聊城里县令被抓的事。

    “老天爷没打喷嚏下雨,眼睛倒是张开了。”椿米的妇人一口淮南方言。

    “二嫂子说得对!这老天就是开眼了!”筛米的妇人一脸的痛快。

    “得亏新皇圣明,派了青天下来。”旁边编拖土竹篓的花白须子老头感慨道。这句话却引来旁边择野菜的妇人撇嘴“嘁”了一声,“要我说,得亏有了共济会要不是有他们监督官府放粮,早被黑心的胡狗县吞了,哪还有咱们的嚼头。”

    “这话说的也是。”老头停下手,直起身捶了下腰,“这天底下还是善心人多呀”

    “听刘先生说,不止咱们这地头,闹灾荒的县城都有共济会捐粮啧!这得出多少粮食呀?”

    “我听伢子他大说,共济会当家做主的是京城一位姓名的大富人”那择野菜的妇人道,“啧,和咱们一样,也是个女人哩!”她一脸的自豪。

    “吓!柳二家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妇人边说边摘菜,动作十分麻利,“我家三伢子不是在县衙跑差嘛,被共济会的刘先生看中了,在御史跟头说了话,提了我们小三做班头——昨个才有的空回家看我们,今个一大早又急忙走了——说县衙里头热闹得很,到处都在说共济会小三说共济会最大的善人就是名会首,是京城的首富,还是那个什么流”

    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拍巴掌,“对,是那个名花流的主人吓,你们不知道名花流?大运河上跑的船十船有五船都是他们的”

    “哦呀呀!”干活的妇人都直了眼。此地属淮南某县,邻近京杭大运河,即使乡下妇孺也知道大运河船来船往的繁盛——能拥有许多船的名花流自然是顶顶厉害的了。

    柳二家的得意道:“三伢说,那名会首是顶顶行的大人物听说,为灾荒的地头运了四十万担粮”

    “四c四十万担?”围听的妇人都哗开声,这对她们来说简直是望星星的数字。“比十个不,比百个郑家还富!”郑家是县城首富。

    “郑家算个什里!”柳二家的撇起了嘴,“我伢子说,京里来的御史对刘先生客气得很,郑大官人见了刘先生还要弯腰打拱咧刘先生说他只是共济会的一个管事,还见不到那位会首”

    “哦哦的呀!”众妇人又惊叹了。

    编篓的老头揪了揪须子,面上神情又喜又忧,“眼下这运河的水快引到田头了,今年秋种有望喽,但愿新上来的县令不是个黑心捞肺的不然,咱们田户人还是没好日子过!”

    “县城里不是张榜说了,新皇帝免了灾地两年的田赋,总能让人缓口气吧!”

    老人摇头叹了口气,“说是免了田赋,但还有差役和那些杂七杂八的名头收多少税,说到底还是县衙里头说了算,要是摊上个前头县令那种,地里的收成怕也剩不下几个嚼头”

    这话触动了乡里人的心事,谈论的兴头便有些蔫了。

    柳二家的看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家三伢子说了,共济会在楚州城有分会,救灾完事也不走——要真来个黑心捞肺的县令乱收税,咱们就告到共济会去。”

    “啊嘞,咱们好歹有个说话的地头。”

    两淮的乡民百姓扯谈得热闹,州县的学子们更是群议纷呈,但读书人和种田人说的话拢不到一块儿。乡里百姓痛快狗官被惩,称赞朝廷和皇帝的仁德,但相对来说,人们更多的感激是冲着共济会——毕竟距离更近,而那位有钱又有貎的共济会女会首,更满足了平民百姓八卦热聊的心态,提起她的次数绝对比称赞赵官家的多。与此相反的是,读书人对朝廷和皇帝一片赞颂声,赵构被称为“仁君”的德望再次高涨。

    州县学子的赞颂自然被监察御史上奏呈到朝里,一时拍皇帝马屁的谄媚者甚众。

    逢紫宸殿朔参朝会时,一些臣子谀词如潮,盛赞:“陛下圣明,仁心爱民如此大灾,却绝了流民之患,且饥死者甚少,其功德乃前朝历代不能及也”又有赞:“陛下果决弘毅,澄清两淮吏治,清浊百年弊害,堪为当世明君”

    赵构被这番谀词赞得心花怒放,面上却端着矜持,“此乃政事堂和诸卿尽力之功。”

    宋之意暗地里撇唇冷嗤,游移的目光和侧后方的兵部郎中谢有摧遇上,眼底均流过不屑之色。

    申时下值后,两人约去宋之意宅邸喝酒。酒过几巡,礼部侍郎撇笑,“没有宗主的筹谋,这大灾年的流民患岂是轻易解得?哪年大灾不饿死个几万人所谓仁君功绩,不过借了宗主之力罢了。”他带了两分酒意,挥袖道:“朝廷历来肃贪难,皆因了官官相护地方和朝廷的利益纠扯不清,清贪清到自家去了,这吏治如何清得了?如今地方官没有了朝中的关系网,清贪就不是难事!”

    谢有摧点了下头,“我朝在杭城建都不到三年,得幸地方和朝中的利益网还没建立起来,否则就是两个李伯纪c赵元镇同时出马,这两淮官场也不是说清就能清的。”

    宋之意眯眼笑了声,摇摇头,“谢三哥,要说这朝中的利益网一点没有倒也未必最近朝会的争论可是激烈的很呢!”

    他说的争论是指朝官在两淮肃贪上分成了两派:严惩派主张按律论刑,不可宽贷;温和派则担心两淮官员被清空不利政事,主张只惩首恶,轻者可代职赎罪——双方各执一辞,在朝堂争议不休。这温和派明着是为两淮政务,实则出于利益牵连——如宋之意等,自是看得明白。

    谢有摧也是明白的那一分子,摇头断然道:“争论亦是枉然,宗主不会容忍贪官在位。”

    宋之意对名可秀在政治上的手段比谢有摧了解得更深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三哥,不止如此,宗主的用心深着哩!”

    就在礼部侍郎和兵部郎中把酒议两淮之事时,政事堂宰相丁起也正晋诣枫阁主君。

    名可秀对贪官的处置态度很明确:“最轻亦须罢职,永不述用!”

    针对一些朝臣所谓的“官员一空会令政事瘫下”之说,她报之以冷笑,“地方官真正能处事者几人?这些官员只图升迁,不习民事,具体政务是持赖于令吏——这样的官儿清之一空衙门也垮不了,提拔几个清白的令吏暂摄事,同时在当地选拔能者充任吏员,即可维持州县庶务。”

    “诺!”丁起在朝中属于“严惩派”,闻之欣然。

    “擎升,这一次两淮官场清得好!”

    名可秀道:“我大宋前朝之弊,正是冗官冗兵,靖康之难的祸根子当归于此。希颜兵改后,军费虽降得不多,但九成用在了刀刃上,不再是养那些袭军籍的腐弱无用之兵,冗兵的弊政基本得到解决;目前,朝廷处政之紧要即是消除冗官冗吏。”

    大宋冗官冗吏之害,稍有见识的士大夫均深知其要。

    就拿冗吏来说,按朝廷规制,州县的经制吏(指有编制的吏员)不过二三十名,但实际上衙门里的非经制吏(超编吏员)却有数百到上千。这些不在朝廷编制内的吏员地方衙门如何供养?全凭了名目多出的办差费:跑腿鞋袜费c车马费c茶水钱凡办差均有额外收费。一县之民不仅要供赋,还要供养庞大的衙门!

    南朝新建后,因京朝官的任命自初就有控制,所以杭都各部司的官吏冗余并不严重,但地方冗余却是承自前朝,由来已久。

    这些冗官冗吏若不清治,就无法宽养民力;不宽养民力,就不足以厚培国本;不厚培国本,国家财政紧缩,变革图强的法令便无法施行。而地方官场的胥吏更是大害,好的法令没有良吏施行,再好的变革也成了害民扰民之法。

    因此,主张对两淮犯事官吏的严惩不怠不仅是为了澄清吏治,更是要借这个机会削除危害大宋的地方冗余。

    “那些清空的州县”名可秀对此早有处断,“凡户数不足三千户的县,借机裁并,降为镇,设镇官。”

    大宋官吏冗多的一大原因就是州县衙门过多,裁并衙门就意味着朝廷削掉了一个地方的官吏编制,不仅能减少朝廷的俸禄支出,也减轻了百姓的徭役负担。但如此利国利民的良政,却因涉及到官员的利益而让大宋历代贤相束手为难,无法施行下去。

    丁起想起朝堂上有可能的异议,目光微闪,“朝中或有大臣以‘不合祖宗规制’为由进行反对。”

    “祖宗规制?”名可秀挑眉,“太祖朝的规制是按主户数分八个等级设县,当时南北尚未统一,主户不足三百万,遂以四千户即可设立望县,五百户亦可设为下县。历三百年后大宋人口增长十余倍,然设县的规制却一直未变,究其原因,不是大臣愚蠢得看不清已经变化的现实,而是利益挡在了眼前。所谓‘祖宗之制不可变’,不过是利益的庇护伞罢了!”

    “主上所言极是!”

    丁起走出枫阁时,脑中忽地涌出一句:破而后立。

    冗官之弊是大宋的毒瘤,朝廷养官之费,几乎占了一年财赋收入的五成,前朝名相如范仲淹c王安石等皆想清除冗官,但冗官岂是好清除的——这是挑战整个官僚阶层的利益。由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失败;王安石的新政更不敢轻易碰触冗官问题,反而因新法施行而不断措置提举官造成机构重置,更增加了冗官的增长然而,这颗毒瘤却在建炎新朝被劈开了,并有望彻底被拔除,不得不说,这得益于靖康之祸摧毁了原来根深叶茂的利益网。

    由是,因“破”方得“立”。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主户:宋朝将有地的人户称为主户,租种地的称为客户。

    注:户数不是人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