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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酒楼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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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相视一笑,步向酒楼。名可秀一早便着京城下属在二楼订了间小阁子,亮出竹签房号,便有小厮殷勤领上楼去。

    进得雅间,三人分坐八仙桌一侧,卫希颜居东,名可秀居西与她照面,希汶坐于二人之间的南向,坐定后眼眸四下微扫。

    名可秀见她隐有好奇之色,轻然笑道:“希颜,汶儿,可曾听说过这唐家酒店?”

    卫希颜笑着摇头,类似唐家酒店这种脚店东京城怕不是有数千户之多,自是无法尽晓,但名可秀既将约会定在此处,想是这家酒店必有独特之处,便随她话问道:“可秀,这处酒店莫非有甚特别?”

    话音方落,便有小二入阁奉上看盘,三人只笑说着不动箸。不一会儿,又有两厮儿端入点心物事,每类均是小小一碟,按人头分置三人份,香气在阁中飘散。

    “这些都是东京人喜食的元夜宵点。”名可秀指点桌上食碟如数家珍,“乳糖圆子c滴酥鲍螺c水晶脍c玉消膏c熟灌藕c科斗粉c煎七宝姜豉”

    卫希颜早看得眼花缭乱,在靠山村时过元宵最多亦不过有个“拍头焦”,类似于油炸汤圆子的东西,即使是后世的元宵节传统食物也唯得汤圆一物而已,哪有眼前的品种丰富?——油c煎c炸c煮c蒸各式皆有,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名可秀微笑道:“若论精美精致,这里自然及不上樊c潘c会仙楼等正店,但这唐家酒店在上元夜却有桩妙事,名为射灯——店家在楼中悬挂各式灯笼,笼纱上题得诗词字谜,由得客人随兴猜去,若得猜中,便得各类大小不一的奖赏”

    这不就是猜灯谜么!卫希颜观名可秀和汶儿神色,倒像是灯谜在北宋朝还未盛行,难道是后面才流传广远的?

    便听名可秀悠然笑道:“若说这射灯之乐,自宣和三年在京城兴起后,樊楼c会仙等正店亦有时兴,却终不如唐家酒店的谜语精巧,谜底让人叹之叫绝,所以每到元夜,来这唐家酒店的文人雅客便络绎不绝,必得提前订阁方有位。”

    “名姊姊知晓真多,汶儿在你面前,都自愧是京师人了。”

    “汶儿,你莫要和她比,在她面前,我都不是大宋人了!”卫希颜半真半假笑道。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侧首对希汶笑道:“汶儿只是久居深宫,方不知这民间之事,若是如我这般四处游走,当比可秀见闻更广博。”说完伸箸夹了一只滴酥鲍螺放于她碗内,“尝尝这个,味道极正。”

    一忽儿伙计上来三壶清酒,口味清淡中略带微甜,希汶浅啜一口后,忍不住一盏饮尽。

    她往时在宫中谨言慎行,极为自律,更恐酒后失态泄了身世秘密,遂滴酒不沾;今晚出得宫来,心底轻松自在,仿佛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突然消失,再也勿需时时提醒自家小心黑暗中的眼睛。一时宽怀下不由连饮数盏,华美颜容泛起浅晕粉色,璀丽眼眸波光盈盈,尽现女儿家娇态,与一袭男装点衬,显得有些怪异,却异常的妖娆魅惑。

    卫希颜和名可秀均不由看得一呆。卫希颜赶紧按住她,关心道:“汶儿,莫要喝醉了!”

    帝姬眼波流转,华美颜容娇媚妖娆,嫣然笑道:“不是有姊姊在么!”

    卫希颜翻个白眼,“我若送个醉熏熏的公主回宫,怕不被贵妃剥了皮!”

    名可秀蓦地一笑:“人生苦短,但得放纵一回又如何!”眼睫微微垂下,掩去眸底一丝波动。

    希汶咯咯一笑,“名姊姊说得对!姊姊,你放心,汶儿再饮两盏便是,不会醉去。”

    “你俩倒结成统一战线了。”卫希颜笑着收回手,目光看向名可秀凝注了那么片刻,方才的瞬间,似乎察觉到有一丝浅浅落寞从她垂睫的眸下滑过,才一眨眼,那风姿挺秀的女子又回复到一贯的悠然浅笑。

    是她眼花了么?卫希颜微微攒眉。

    不多时,一小碟一小碟的羊角腰子c入炉羊头签c金丝肚羹c煎鹌子等菜式相继上桌。

    三人浅斟慢饮,低语笑谈,且食且停,不知不觉去了约摸个多时辰,楼中四外的灯笼火光在夜色浓郁下益发闪耀熠目。突听得外间一道清亮笛声飞入半空,拉得一道高亮音色后突然又消失无踪,卫希颜和希汶不由同时起身向阁子窗口望去。

    “此乃射灯笛音,笛音一响元夜射灯之会即开场,有雅兴的客人可到楼下场中射谜,当晚射覆中谜最多的前十位客人的酒水小食全由东主包了。”名可秀起身走过去,笑着为二人解释。

    “怪道下面人头攒动。”卫希颜指着楼下笑道。

    希汶看了阵,侧过头来,华美流彩的眸子满是好奇,“名姊姊,你方才说这唐家酒店的灯谜精巧,未知都是些什么灯谜?”

    “汶儿若有兴致,不妨出去一观!”名可秀微笑道,“不必下楼,这会儿二楼廊道和各间阁子前应已挂上了谜灯,精巧更胜一筹,专为楼上雅阁准备。”

    希汶美眸波闪,与名可秀相偕走向房门,卫希颜随后。

    出得门外,果见各间阁子外的左壁上均挂有一盏题字纱笼灯,沿着阁子,一溜儿成排,蔚为壮观。

    “先猜猜咱们这间阁子挂的灯谜是什么?”卫希颜看向灯笼,口中念道,“绝代有佳人,射《左传》句。这谜面倒是雅致!”她攒眉思索了一阵不得要领,遂转眼问身边二女,“这谜底是什么?”

    希汶和名可秀相视一笑,名花流少主悠然道:“别告诉她,让她想去!”希汶噗哧一笑,抿唇不语。卫希颜哑然,凑近去又想了阵,回过头来眨眼苦笑,故作拱手道:“两位才女,在下才疏学浅,还请二位指教则个。”

    希汶轻声一笑,看了眼含笑不语的名可秀,指着灯谜对卫希颜道:“姊姊,绝代,意喻‘无子’;佳人者,美也;故而绝代有佳人此谜正是射《左传》上的‘美而无子’一句。”

    “美而无子?”卫希颜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雅致却简单的谜底,但非得熟悉《左传》每句不可,不由为二女的博闻强记佩服不已。

    三人沿着阁子一路向前看。卫希颜终于见识到被誉为京城四秀的才女风范,一路行去,茂德多数时候只是看得一眼谜面,便一口道出谜底,每射必中。

    卫希颜被诗来词去的谜面谜底弄得一头雾水,观名可秀容色浅笑,却是晓会于心,不由暗叹这诗文之学果然是无法和千年前的古人相比。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玉肤,走入绣闱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前方数丈外突然传来一阵轻佻哄笑声,一文生模样的人高声道,“靖岚兄,此谜含蓄艳丽,情意缠绵,正是为你这桃花丛中的春风公子而做啊,哈哈哈!”

    卫希颜听得“春风公子”四字不由向前望去,便见前方四c五华衣青年拥着一高冠锦袍男子,大冷天的仍摇着折扇故作风雅,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顾盼间靡靡多情,瞟见卫希颜投过来的目光立时向她一眨桃花眼,说不出的妖娆风流。

    卫希颜顿然如被雷击了一下,侧头道:“可秀,这家伙该不会是和你齐名的那个春风公子吧?”

    名可秀轻声一笑,“他便是司靖岚,武林四公子之一。”

    一双桃花眼的春风公子摇着扇当先走过来,远远的便对名可秀暧昧扬笑道:“许久未见秀秀,靖岚真是好生想念得紧哟!”他身后五位华服男子不识得名花流少主,只见这女子风姿绝秀,还以为是司靖岚的又一红颜知己,顿时欢声起哄,“靖岚兄,你又是从哪里惹的桃花债呀!哈哈哈!”

    卫希颜清灵飘逸的容颜一冷,目光斜睨过去,就那么一眼,却让人寒浸浸的如处冰天雪地,轻佻哄笑的五人不由齐打个冷颤,笑声便如一刀截断,倏然死寂。

    名可秀看了卫希颜一眼,轻声一笑,隐有欢悦,抬眼望向前方,语色清冽动人,“前些时可秀曾闻得种家阿翁书信京师,今日便见到靖岚现身帝京,莫非是好事将近?”

    司靖岚顿时桃花脸一苦,“好个秀秀,我才调笑你一句,你便戳我伤心处!得!斗嘴我斗不过你,甘拜下风!”

    其他人均听得一头雾水,司靖岚也不去解释,径自向卫希颜笑道:“此番又见卫兄,风采更胜从前,真是可喜可贺!”

    卫希颜狐疑道:“司公子和我见过?”

    司靖岚捂扇嘻嘻一笑,桃花眼抛去一个暧昧眼波,“桃花居,雷枫。”

    卫希颜想了想,回想起当日在鼎州城外的桃花居初遇雷枫,并与雷震天对阵,当时酒楼尚坐得数人,其中一桌似是坐着一锦衣男子,当时她集中心神应对雷震天,没有多注意,想来那人必是这春风公子了,淡淡笑道:“原来那日司公子亦在场。”

    司靖岚挤挤眼,“卫兄当时大发神威,一掌震退惊雷堂雷震天,嘻嘻!”

    卫希颜顿然无语,倏然眼睛一眯,目中射出危险之色,“此流言难道是司公子所传?”

    司靖岚笑嘻嘻道:“本公子有此闲心还不如和我的美人们多聊聊,嘻嘻”笑得片刻,他倏然又眨眨眼拉长语音道,“不过,当时似乎丐帮的麻衣巧丐也在场哦——”

    卫希颜被他一个“哦”寒得浑身鸡皮竖起,这春风公子怎的比女子还妖媚?

    司靖岚目光一转,看向帝姬,摇扇笑眯眯道:“卫兄身边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让人望之难以移目,不知怎生称呼?”

    卫希颜见他一双桃花眼从汶儿头颈胸前风情扫过,细长眸子微眯,唇角靡靡含笑,心知他定是看破汶儿女子之身,不悦这人登徒子般的眼色,身形微侧将妹妹挡住,冷冷道:“这位是文五郎君!”

    希汶突然感受贿到姊姊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气,暗忖姊姊莫非是和这叫司靖岚的有仇?

    “靖岚兄,这三位是哪家贵介?还不快给我等引见一二!”司靖岚身后的五位年轻男子围上前来,见卫希颜三人貌相气度均是不凡,不由生了结交之心。

    “哈哈!这三位是吴二娘子c卫大郎君c文五郎君!”司靖岚摇扇道,并不点破名c卫二人的身份。

    众男子听他竟将名可秀这一女子介绍在前,似是身份高于另外两位美致郎君,不由暗奇。一人忽然笑道:“哈哈!难得今儿有缘相遇,不如一起畅饮”说着目光从茂德帝姬脸上瞟过,眼睛一亮,更是力邀,却蓦地被卫希颜一道冷光扫过,心中一寒,后面的话便噎了下去。

    名可秀悠然一笑,淡淡道:“我等不过随意一转,各位郎君雅兴方浓,不便叨扰。”又对司靖岚道,“靖岚若在京中多待时日,不妨与吾一约!”

    她这话说得自然,将与青年男子相约之语淡然道来,竟让人无法生出分毫轻视之心,心中纵有一丝调笑之意,也在这威华内敛的女子面前噤然无声。

    “嘻嘻!好!”司靖岚潇洒摇扇,对着身边一干狐朋狗友一扬颌,轻佻道:“各位仁兄,咱们继续方才那道艳谜。”

    众人齐声哄笑,随着他转身前去,一人调侃道:“靖岚兄,此谜射四位诗人之名姓,可不是猜你家美人儿的艳名哟,你确信能破得了这谜面?哈哈哈!”

    “嘻嘻,这有何难!”

    司靖岚折扇轻摇,桃花眼波飞荡,“‘佳人佯醉索人扶’,即为假醉欲倒,‘假倒’者‘贾岛’也!‘露出胸前白玉肤’乃形容佳人衣里体肤雪白,‘里白’不正是‘李白’李太白乎?‘走入绣帏寻不见’意指佳人步入罗帐后隐然无踪,所以是‘罗隐’!最后,‘任他风雨满江湖’,波涛翻滚下不是‘潘阆’还有谁?嘻嘻嘻!”

    众人愣得一阵,仔细思去,确然如此,不由抚掌连声道妙:“靖岚兄,果是文才出众啊!”

    “这谜不知何人所出,恁的精巧妙思!”

    “哈哈!靖岚兄旬刻便射覆得解,岂非更是文思奇巧?”

    “哈哈哈!不错!各位哥哥,看来今儿晚上咱们在这唐家酒店可是要白吃白喝了,哈哈哈”

    众人笑着簇拥司靖岚而去。

    卫希颜望着春风公子背影,皱眉对名可秀道:“这司靖岚倒有几分才气,可惜为人太过轻浮!”

    名可秀知她对春风公子方才放肆扫视汶儿的眼神心怀耿耿,浅笑一声道:“希颜,此人出自大宋名将世家之后,看似轻佻,实则内藏机锋,胸怀韬略,实为不可多得之人才!只可惜,曾经满腔热血,徒遭冷雨凄风”名花流女少主轻声一叹,喟然不语,明眸中隐隐憾色。

    卫希颜目光一闪,看来这武林四公子之得名,非是空穴来风!春风公子司靖岚能得与名可秀c唐青衣c秦无伤等齐名,必是有其过人之处。当下收起两分轻看,重新衡量这位以桃花风流闻名的春风公子。

    “姊姊,名姊姊,我们还继续往前走吗?”希汶笑问道。

    “当然继续看下去!”卫希颜笑道,“我还等着今晚吃免费餐哩!”

    希汶与名可秀相视一笑,携手再往下看去。

    卫希颜对诗词射谜已是彻底放弃,随行在二位才女身侧,专司记下灯号,每走得一时便招手叫来廊子边侍候的小厮,报出灯号c谜底和阁子号,由小厮执笔记下,最后再合总。

    待行得某处阁子时,名可秀突然顿步,凝目那道灯谜片刻,感叹一声:“此人好生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