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一路颠簸，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天空像一块黑幕，一点亮光都没有。

    舅舅早已骑着小电驴在车站外面等候,苏瑾一出车站，便看见寒风中缩手到衣袖，冷得跺脚的舅舅了。她跑过去，清着嗓门喊了一声舅舅。

    “哎！”回头看到她站在面前,舅舅说不出的高兴,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抱了抱她,说：“丫头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舅舅松开她，弯腰提起她身边的行李箱,把它放到小电驴前面放脚的地方,转身对她说：“你舅妈啊，做了一大桌子菜，咱赶快回去！”

    说话间，面前白雾缭绕。

    “好！”苏瑾侧身坐在小电驴后座上,抓紧舅舅腰间的厚棉服。

    “坐稳咯！”舅舅大呼一句,小电驴上路。

    年关将至，车站附近车多人多。夜里的风有些冷，苏瑾耷拉着脑袋缩在舅舅身后抵挡风寒，余光里，是飞快消失的街景。

    苏瑾上次回来还是一年多两年以前，她对这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回来，也只是想看看舅舅，一般也就待个两天就走。

    “丫头，冷不冷？”呼呼的冷风吹过，舅舅只能半眯着眼睛看路，街灯璀璨明亮，倒映进她的眼眸里。

    “不冷。”苏瑾望着舅舅不太宽厚的背，淡淡回答。

    “哎，冷就把手伸进舅衣服兜里，再过一会就到家了啊。”前面车少，舅舅又加快了速度。

    回到家，是苏宇开的门，男孩咧嘴一笑，“哎哟姐，你可算回来了！”

    苏瑾点头笑笑，进了屋，将行李箱推到客厅，看到舅妈刚好端了一份菜放到桌上。见到苏瑾，她显然有些无措和怪异，苏瑾装作没看到，云淡风轻地叫了她一声舅妈。

    她答应得很快，局促地抓着围裙，嘴角不自然地笑，说：“苏瑾回来啦。”

    “欧耶，可以吃饭啦！”苏宇欢快地蹦跶两下，跑到桌边坐下。舅妈轻拍一下他的肩膀，低头问他：“快去叫你老爸吃饭。”

    话音刚落，舅舅已经停好车过来了。

    “那行，咱们可以开饭了！”舅妈又去厨房拿了筷子，一个碗放一双，这才坐下吃饭。

    客厅的电视里放着歌唱节目，外面有人放烟火，四人围着小方桌默默吃饭。

    饭席间，舅舅问苏瑾工作如何了，苏瑾说：“今年可以自主设计了，算是出师了。”

    “哇，那姐，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苏大设计师了？”苏宇正在啃一只鸡脚。

    “那再等个十年吧。”苏瑾淡淡地说，倒真是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你那工作那么累，来，多吃点肉，舅舅这次见你，又瘦了好多！”说着舅舅夹了一个鸡腿到她碗里。

    可是她不吃鸡肉的。

    苏瑾夹了几片青菜，不动声色地将鸡腿放在碗边。舅舅没有看到。

    “这次回来，准备多玩几天？”舅舅问。

    “初二走。”苏瑾答。

    “那么早啊！”苏宇从碗里抬头，满是委屈，“那姐你就待两天啊。”

    “嗯，年前还堆了一大堆工作。”苏瑾随便扯了个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啊，别总是忙着工作，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等你到舅舅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苏瑾笑，点头说：“知道了。”

    舅妈全程没怎么说话，夹了点菜给苏宇让他多吃点，期间就抬头看看电视。

    过了一会，舅舅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说他认识几个工作还不错的青年，要不要给她介绍介绍。

    苏瑾赶紧婉拒了。

    苏宇就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苏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块红萝卜，平静地道：“堵你的嘴。”

    苏宇吐舌，瘪嘴道：“不说算了。”

    一顿饭，闲聊着吃下台。苏瑾站起身收拾碗筷，舅妈赶紧接手说不用，要她在客厅坐着看电视。

    最近几年苏瑾除了在公司上班，平时也会接一些插画的活儿，所以收益还不错，再加上家里本就有房子，养活自己简直绰绰有余。她每个月会给舅舅打两千块钱，不多，在这小镇上也不算少。

    也或许是因为此，舅妈对她越来越客气了。

    苏瑾也懒得推迟，索性坐到沙发上看电视。过了会，苏瑾拿了几本高考给苏宇，看到那紫色的厚书，对方的眼珠都快掉到地上了，“姐，你还真给我买了练习册啊。”

    虽然很不乐意，苏宇还是乖乖接过，拿去卧室好好放着。

    “嗨，这小子，前些天去开家长会，老师说，这家伙皮是皮了一点，不过认认真，普通的二本大学还是能考上的。他啊，就是玩心太大了。”

    话音刚落，苏宇正好出来，就见着自家姐姐和老爸笑着看他，“哎哟我脸上贴金了呀，咋都盯着我笑？”苏宇走到苏瑾旁边坐下，双手捏住苏瑾的肩，说：“来，姐，给您老揉揉肩。”

    “哎哎哎，轻点儿。”苏瑾喊。

    隔天是除夕，舅妈一大早起来开始打扫卫生，屋子里，院子里，里里外外，到处都清扫了一遍。下午的时候舅舅拿了一些祭祖的猪肉糖果，放在手提袋里，带着苏瑾和苏宇往山上走。

    这里的习俗是，大年三十都得先去祭祖。

    以前上学的时候，苏宇很小，总是爱跟着苏瑾跑，说去祭祖，他又怕又舍不得姐姐走，硬是要跑去。那会苏瑾还是个开朗的高中生，恶作剧地给苏宇讲鬼故事，吓得苏宇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后来听苏宇说，她那鬼故事吓了他一整个童年。

    山上常年没人，以前的小路荆棘杂草丛生，山路崎岖不平，走到不好过的地方，苏宇便回头给苏瑾搭把手。

    祭拜完毕，舅舅在树枝上挂了一串鞭炮，让两孩子躲远点，芯火点燃，噼里啪啦，碎屑乱飞。

    站在高处往下看，眼下尽是苍凉之景。乱缠的藤蔓，乱倒的树枝，落地的枯叶，人走过，发出清脆又细密的声音。

    回到家，舅妈已经打扫完屋子，正在厨房煮年夜饭。街坊领居家都很热闹，不时听到谈笑声和鞭炮声。

    舅舅让苏宇贴上对联，反正苏瑾闲着也是无聊，她便进了厨房，跟舅妈一起包饺子。舅妈微惊，正想说什么时，苏宇也跑进来凑热闹，学着自家妈包的样子照猫画虎。

    舅舅开着电视，见人都跑厨房去了，赶紧过去，说：“既然大家都在包饺子，要不就拿到客厅来，咱们全家一起包。”

    年味渐浓。

    热气腾腾的饺子，香肠腊肉，凉菜，炒菜，摆了一大桌，香味扑鼻，美味可口。

    电视里正播着春晚节目，偶尔闲聊两句，气氛融洽。

    晚上要守岁，苏宇在卧室玩游戏，苏瑾坐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看电视，舅舅舅妈去邻居家打牌。时间已经接近物午夜十二点，她不知道徐安琛下班了没有。昨天回到小镇，她给他发了短信，后来忙着帮忙，他也忙着工作，两人打电话没说到两分钟就挂了。

    这下空闲，苏瑾正想着他呢，电话就进来了。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大字，苏瑾咧着嘴笑，像是吃了蜜，手指划过，他低低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

    “吃饭了吗？”他问。

    “刚刚吃完，你呢？”

    “嗯，正准备加点宵夜。”

    “还在医院？”苏瑾有些心疼。

    “是啊，今天晚班。”徐安琛起身走到窗前看漆黑的天空。

    “晚上都吃什么了？”苏瑾问。

    “医院的盒饭。”

    “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苏瑾咬牙，一副奋斗的模样。

    “哈，”徐安琛轻笑一声，在脑海里想她现在会做的动作，“你会做什么好吃的？”

    这真不是嘲笑，苏瑾确实不怎么会做饭。

    “我回来现学现卖呗！”她答得一本正经，和当年质问那群喜欢徐安琛的同学会不会微积分一样，明明自己也不会，底气却很足。

    “那好，我等你回来。”他的声音低沉厚重，听得苏瑾心痒痒的。

    我等你回来。

    真好听啊。

    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现在在干嘛？”他问。

    “看春晚呢，很热闹。”

    “有放烟花吗？”

    “西镇是小镇子，不禁的，当然有啊。”

    “西镇？”

    “对啊，连市的边缘小镇。”苏瑾解释道。

    “那烟花好看吗？”

    苏瑾走到窗前，打开窗，一束束烟花在空中绽放，开出绚丽的花，声音又大又空。她说得很实在，“好看，但很吵。”

    “我听到声音了。”

    苏瑾关好窗，走回沙发上坐下。

    她想起初三那年的新年，她固执要放烟火，硬是拉他去河边，噼里啪啦放了十多分钟，也不知是被路人举报还是怎么着，正玩得起劲呢，警察叔叔就叫喊着冲过来了。手边的烟花还没燃完，徐安琛拉着苏瑾的手疯了一样地往岸上跑，明明被抓住会很惨，他却听到苏瑾没心没肺的笑。

    真像是一个小疯子啊。

    电视里开始整齐地倒数，隔着窗户也能听到外面放鞭炮人群的欢呼声音，有人拿着手表倒计时。

    清晰明朗的声音传来，10，9，8

    一声一声，传到苏瑾耳朵里。

    3，2，1，近在眼前，而耳朵里，苏瑾只听到徐安琛低沉而美妙的嗓音，他说：“新年快乐，苏瑾。”

    “嗯，新年快乐。”

    最大最美的一株烟火冲上天空，绽放出美丽的花，所有人都欢呼着，叫喊着，期待来年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