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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霓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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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幼便是哥哥的掌上明珠。

    我三岁那年爹爹病逝,大我十一岁的哥哥就撑起了整个家c我和我娘。没有了爹爹的庇护,哥哥行冠礼后就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因为哥哥的踏实肯干,三年以后他慢慢当上了十人长c百夫长c千夫长,后来我十四岁那年,端豫亲王听说了哥哥的有为和孝道,便把他调到王府里当了参事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职,但能在亲王身边当差,那是极荣耀的事。

    中州的事情端豫亲王一个人说得算,除了每年向京都朝贡以外,中州的税务政事都由王府来定夺。听说他是一个英俊而高雅的男子,也是对下属体贴而宽厚的亲王。前面的话是我听女眷们议论时说的,后面的话是哥哥回家时经常念叨的。

    我十五岁那年我娘病重,卧床不起好些时日,哥哥是出了名的孝子,自然心急如焚,只好向王府请假每日在病榻前伺候。好在王府仁厚刚开始批了五日之后又延了再延,一过去就是小半个月。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端豫亲王听说了哥哥的事迹,五月十三日那天带了随从和王府的郎中来,探望母亲。

    哥哥本就对这么些日子未去王府办公心存愧疚,不想今日亲王还亲自登府探病,更是受宠若惊。一时间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只叫人匆匆打扫四下,我自然也不能抛头露面,便躲在了屏风后面。

    只听见屋子里众人呼啦下跪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如清风般的声音拂面,“大家都起来吧。老夫人你不要多礼,快躺下。”

    然后就是娘与哥哥感激涕零的言语,端豫亲王有仔细地听每个人说话,然后他很认真地回答,哪怕是一些“嗯”“应当的”“老夫人过奖了”这样简单的话亦让人相信他是诚心所说的。

    他的声音谦和却又有力,我忍不住好奇偷偷从屏风后探出些微去看他,痴怔了一段时间。

    哥哥也是好看的男子,可是这样看着明显就知道他是皇室的亲王。他那天穿着靛蓝底金色七龙正蟒九章纹华服,中间黑色嵌玉腰带悬白透美玉,足踏玄缎面金龙皂靴,举止从容威仪,是位年轻而有仪态的亲王。

    我以袖掩嘴微抬起脸去观察他的相貌,的确如他的声音般是清俊朗朗的男子,更摄住我的是他那深黑的眼眸透露出的正直目光,我将手放在我的胸口,低下了头,啊,那里怦怦地跳得厉害。

    亲王日理万机,他待了不多时辰就要起身告辞了,屋子里顿时又呼啦啦地陪走了不少人。我走出屏风,娘似乎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好多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似乎还残有着甘松淡淡的香气。

    那天府上谈论最多的就是端豫亲王的这次探访,哥哥以前就万分景仰王爷,现在更是死心塌地的了,连娘都郑重告诫哥哥要好好任职不可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娘在王府郎中开方精心调养下,兼之精神也好,不日竟渐渐康复起来。

    在我行及笄礼后,因为娘和哥哥舍不得我,所以也没有急着将我许配人家。那之后偶尔春游秋赏,我也抛头露面过几次,渐渐地哥哥的朋友同僚们都听说韩在正有一小妹韩霓裳容貌有姝,小有才情,就纷纷送来示爱的诗歌书信来。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娘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哥哥提起我的婚事,哥哥再不放心,也不敢耽搁我,就帮我寻来一些家世好人品好的公子们让我选择。

    我看也不看,微偏过头以扇半遮面轻声说:“哥哥,霓裳心里已经有人了。”

    哥哥吃了一惊,失口问:“是谁?”

    我在扇子遮掩下微红了脸,但却很清晰地说:“是待哥哥极好,哥哥口上一直说要报答的人。”

    哥哥听明白了,语气复杂地问:“你们见过了?”

    我知道哥哥误解了我的意思,他以为亲王对我怎么了,于是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在去年他来探望娘亲时在屏风后见过他一面。”

    哥哥仿佛松了一口气,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我吃了一惊,以哥哥对亲王的敬重,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哥哥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以为王爷不顾自己的性命,但我不能把我自己妹妹的幸福也搭上。”

    “哥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哥哥睨了我一眼,问我:“王爷有正妃你不知道吗?他有几房侧室你不知道吗?你嫁给年龄相当的公子当正夫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说完将四五份公子的画像和他们的手信推到我面前。

    我盯着哥哥的眼睛说:“你告诉我哪个比他好,我就看。”

    哥哥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自知从小说不过我,就找来娘劝我,娘比哥哥懂得女儿家的心事,她倒不像哥哥那样第一纠结正侧之事,她更担忧得是亲王妻妾众多,我嫁到王府会不受宠。

    “那么多女人,也许刚开始对你还有热乎劲儿,以后被别的女人吸引了怎么办?你的心性受得了吗?”

    “那么女儿就作诗给他看,弹琴给他听挽回他的心。”

    娘笑了笑,脸上是一片担忧之色。

    “娘,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您也见过王爷,还时常夸他人品贵重,这样的他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怎样对哥哥好的您不是也知道吗,那样,那样”我羞红了脸,“那样温柔的人是不会亏待女儿的。”

    娘叹了一口气,说:“傻闺女,王爷待你哥哥好是因为他是他的下属和事业啊,而你是女人啊。”

    我并不太懂娘的意思,但还是不甘心地说:“女儿从小得娘和哥哥的疼爱,从没有吃过苦。女儿现在对吃穿没什么要求,就是想要一位心仪的如意郎君,这比什么都强。即便以后吃了苦头女儿也认了。”

    “那,即便你哥哥去说,万一亲王不答应呢,他又没见过你。”

    听娘的语气似乎有些松动,我高兴极了,对娘后面的话我颇有自信地说:“娘,女儿心里只有他一人,为什么还偶尔会抛头露面?这整个中州都是他的,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呢?”

    娘有些惊异地看着我,说:“没想到我女儿还有如此心智。”

    娘那边同意了以后她就帮我劝了劝哥哥,加之我确实表明非他不嫁,哥哥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说。

    结果带回来的回答是亲王婉拒了。

    我急切地问:“亲王是不是因为没有听说过我?”

    哥哥摇了摇头,“当时王爷笑着说‘是你们家那被公子们踏破门槛求婚的妹妹呀’,可见并不是没听说过你。”

    我觉得很出乎意料很是失落,但我也没有因此而吵闹,日子还是过得平平静静的,娘和哥哥都有些意外,也放下心来。

    他们以为我是少女的情窦初开,过了一段时间就自然会淡忘了,所以几个月以后他们又再次提起了我的婚事。

    我虚弱却坚定地说:“女儿不是曾经说过吗,非他不嫁。”

    哥哥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我还记得。怎么会忘了呢,见过的那一次面怎么会忘了呢,如果能忘我怎么可能不忘呢。

    “若是不能嫁给她,那么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就在哥哥和娘身边。”我说。

    于是哥哥为了他那任性的妹妹,再一次向端豫亲王请求,结果依旧是婉拒。

    我不明白亲王为何会屡次拒绝我,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点让他不满意了。我大胆地将我自己给他写的书信偷偷夹在哥哥给他写好的奏章上面。我对他说,女儿家的心事就是如此的幼稚可笑,却又执着。您两次拒绝了民女的婚事,对女儿家来讲是多么大的羞辱呀。事不过三,若这一次您若依旧将此事当做玩笑的话,那么民女真的就此死心,不问世间j□j,长伴青灯古佛。

    那之后的日子在忐忑中度过,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看到我的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给我回信,还是像前两次那样置之不理,那么我真的是打算出家了的。

    结果有一天他真的来了,亲自来我家府上,当身边的红儿一脸慌张地告诉我亲王要见我的时候,我却忽然镇定下来。

    我让红儿设置好帷幕,将屋子打扫干净,在熏炉里点燃家里珍藏的最好的熏香。

    他没有让随从跟进来,也让红儿出去了,我在帘后揪着手帕咬了咬嘴唇,我懂得他的意思,他一定是想拒绝我,不想让我在别人面前难堪。

    “这几天府上的公务太忙,今天才抽出一点时间,我说说就走。”他在帘外坐下神色平静地说。

    “你哥哥很担心你,年纪轻轻不要轻易说出什么要出家的话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该为你哥哥想想了。”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无地自容,揉了揉眼睛,在帘子那一边说:“王爷这么为民女哥哥着想的话,为什么不就帮哥哥这个忙?”

    端豫亲王明显没想到我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

    我索性豁了出去,我不想就这样说了几句话就完了,我站起身来,掀开帷幕,整个人直直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我想那时自己早已红了眼圈,但是我抑制自己没有流泪,我带着绝望与不甘对他说:“这样,是因为民女容貌不美丽吗?”

    “不是。”

    “是因为民女才智粗鄙吗?”

    “不是。”

    “那您能告诉民女是因为什么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哥哥很爱护你,你会有很好很平稳的人生。你跟我在一起不值得。”

    不值得,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果真是那样温柔的人啊。

    我擦干眼泪笑了笑,突然间有了勇气。我坐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值不值得是民女自己说得算的,怎么可能会是王爷觉得的呢?”

    端豫亲王哑口无言,哥哥说我从小精灵古怪,我也非常喜欢自己这一点。

    我最终还是如我所愿地嫁入了王府。

    娘在我离开的前一日拉着我的手殷切嘱咐我,她说我切不可在王府如在自己家中使小性子,王爷喜欢的是温婉贤淑的女子。

    我问娘:“您怎么知道王爷喜欢的是温婉贤淑的女子?”

    娘拿责备的眼光看着我,说前阵子跟我讲起的王府人事都忘记了吗,王妃和受宠的云妃都是性情温和的人,其他侍妾也都规规矩矩的,王爷本身也是仁德如玉,你若再像以前的任性,恐怕王爷烦心,就不爱去你那了。

    我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亲王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要同别的女人争他,我是有可能得不到亲王的宠爱的。看着我的担忧,娘不忍,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将自己做女人的感悟说给我:“裳儿,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只要记住,男人是离不开女人的。哪怕这个男人多么的冷酷多么的无情多么的嗜血,忙碌了一天过后他们坚硬而疲惫的心需要女人的温柔来化抚。你只要牢记王爷是需要你的,你所做的是当被王爷需要的那个女人。”

    我从没想到娘竟有这样的智慧,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一个零星飘小雪的冬日,我被人抬着小轿由侧门入端豫亲王府。

    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世家,但娘和哥哥亦倾了以前的家底,给了我一份极体面的嫁妆,就是怕其他府眷小瞧我欺负我。

    哥哥人缘极好,王府上一些管事都认得,所以初次见面他们对我就很和善。他们还耐心地指着一扇大门说,这前面就是王爷日常办公的地方,现在王爷和我哥哥应该都在里面;这后面就是王府后院了,众夫人住在这里,王爷晚上有时也来,这里就不能让男子随便走动了,以后若是想见哥哥,得跟王爷或王妃云妃说一声。

    我惊异地问:“有时?王爷不是每晚都回来么?”

    亲王身边服侍的太监裴公公回答说:“前院也有专供王爷休息的寝殿,王爷有兴致时会到后院,若是政务繁忙,晚上就在前院歇了。”

    我听后有些失落,忽然觉得他确实离我很遥远。若是平常人家,晚上都是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有说有笑的,他当初几次拒绝我,是不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我还是打起了精神,我说值得便是不会轻易后悔的。

    进了王府后院,裴公公领着我到了雉姿殿拜见玉王妃。大胤的亲王府多仿皇宫所建,只是规格要低上一级,皇宫有宫有殿,王府有殿无宫。玉王妃是端豫亲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亲王舅家的表妹,但听说亲王对她只有夫妻之敬,无夫妻之爱。经人了解王妃也不怎么管事,每日吃斋念佛,只要守王府里的规矩她便不会难为你了。一见果然,似乎是很清心无欲的妇人,见了我说不上亲切还是冷淡,仿佛这不是我第一天进府一般,她赏给我一副淡紫的玛瑙手串,说让我好好伺候王爷,我连忙跪下谢恩。

    之后才是最重要的,到云氲殿去拜见云妃。早就听说了王府后院真正管事的人是云妃,她是比王妃还早就侍候在亲王身边的,而且还生下了王爷唯一的儿子,地位不可小觑。后院里的事自然要先说给王妃听,但很多事最后还需要云妃来定夺,刚才裴公公也暗示我说以后若想见哥哥得和云妃说上一声。

    云氲殿布置得很是温馨,云妃待我比玉王妃热情多了,慌忙叫我起来,拉着我关切地问起家里的人和事,他们私下里说云妃出身官妓,无依无靠的,如今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自然深知为人处事的重要,所以待人很随和。

    正说着,云妃吩咐旁边的丫鬟说:“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那丫鬟拿来一个檀木小盒,云妃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通体碧绿玉钗,她将它交给我说:“我呀这人讲究不多,以前的几位后院来时我都直接拔身上的东西赏了,以示亲近。但听说韩妹妹以前在家从不用旧东西,所以就特意送你一样我没带过的。先跟你说了,免得你以后得知多心,我待妹妹与其他人并无相差。”

    她说着自然是好心,但我听了总觉得有些别的意思在,唯有惶恐地收下谢谢她。

    亲王可以有正妃一人,孺子两人,媵十人,这些都是有身份的妃,再其余的就是没有名分的侍妾了。云妃是端豫王府里唯一的孺子,我嫁过来是媵,照说不用再拜见其他人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裴公公带我去见了其他三位早我入府的媵女,并从嫁妆里送了些礼物给她们。

    忙活了半天,我才在裴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我的居所,佩兰殿,比雉姿殿和云氲殿自然要小。媵是两人居一殿,因为亲王的媵不多,所以每人一殿暂还住得开。裴公公给我拨了两名贴身丫鬟,一名粗使丫鬟,一名小太监,我自己从家带来了红儿,也够使唤的了。裴公公走时我送给他一份贵礼,不比给王妃和云妃的轻薄。

    和亲王成婚头三天他一定会到我这的,一想到他晚上会到这来,我的脸一红,当初硬要嫁他的豪迈气魄都无影无踪了,一阵的忐忑紧张。丫鬟们服侍我入浴后,就把我引到寝室,虽然不是隆重迎娶,但屋子里还是添了些红色。

    我就这样等着亲王,到夜晚时填了点肚子,又等了许久,才听见外面有人迎接说:“啊,王爷您来了。”

    我的心总算不提在嗓子眼了,生怕当初是我逼他娶我,他连三日夜也不会行了。我也木讷地跟着丫鬟去门口迎他,当他进屋时看见他一如我第一次见他时的笑容,才又放心一大半。

    我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娘告诉我的“温婉”“温婉”,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行为僵硬。

    亲王身边的姑姑在屋子里的熏炉里放了几块熏香,便携着四下的人退去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开一丝好闻的香气,亲王放下了床上的帷帐。

    我紧张地任亲王伸手解开我胸前的结带,想起嫁前我娘跟我说的亲王懂得,让我听他的。

    我听他的,可是我还是紧张。

    看我的样子,亲王有些不忍,低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

    那温热的气息吹过我的耳垂,那句话就像是一股暖流蔓延四肢,真奇怪啊,他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他说不怕,我就真的不怕了。

    于是我有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新婚之夜。

    我之前一直很怕疼,所以我的刺绣手艺很糟,但今晚亲王的温柔使我的疼痛带着甜蜜,失落中伴有憧憬,那是我说不清的奇妙而复杂的情绪。我曾好奇娘的智慧,她告诉我女孩不变成女人很多事情是不懂的,但我现在懂了,懂得了这种非常复杂的女人心事。

    那三天我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越是告诫自己温婉越是拘谨,完全没有了以前在家的伶牙俐齿。好在亲王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责备我什么,他按照规矩三天都来我殿里,有的时候叫我烫壶酒给他喝。他对我还是那样的温和,可是不知为什么,明明做了夫妻,却感觉与他比未成亲之前更陌生更遥远了呢。

    我娘说第四天亲王是否过来就看我的本事了。可是我没有那种本事,好在宽慰的是他也没去别的院那,听说因为前三天过来,许多事都耽搁了,这几天先不会来后院了。

    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太一厢情愿了呢,我的才气在他面前不过雕虫小技,本来想邀请他共奏一曲,但听说亲王琴技高超,又怕在他面前贻笑大方。

    那些无聊的日子我开始刺绣,娘跟我说刺绣比写诗弹琴更能打发女子在闺房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包括一整整的白天和一整整的晚上,娘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虽然之前屡诫自己要端庄温婉,可是板了小半个月以后就露出本性了。那天晚上我到张媵那与她吃了点酒,回来时被告知亲王到这已经待了一些时候了。

    我慌忙进屋,来不及说别的,一是怕亲王等这么长时间会生气,二就是担心自己在床上胡乱放着的香囊刺绣被他看到,而亲王确实拿着那刺绣在看,微微皱着眉。

    我多想上前给抢回来但哪敢抢啊,只有站在一旁嗫嚅着说:“王爷,那个,那个妾身手艺确实有辱清目”

    没想到亲王此时爆出笑来,我又羞更窘,涨红着脸。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我始终没有说话,才意识到他的笑伤害了我,便忍住笑伸手对我说:“霓裳,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我顺着他在他身边坐下,他的眉眼间有了笑意,他说:“我并不是笑话你,这刺绣手艺啊你还真不是最糟的,你看,你的怎么说也是阵脚细密均匀”

    我愣愣地听着,心想这也算宽慰我的话?不过看见亲王实在快活的样子,我不由得心头一暖,低眉说:“那如果妾身的这番糗事能让王爷高兴的话,也是值得的了。”

    看着亲王那英俊而温柔的脸,这几天的不安和思念一下子涌了上来,我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怀中,借着酒意大胆地亲上他的嘴唇,我的技巧生疏,没有他的回应一会儿只能停了下来,但我不以为意,我扑在他怀中委屈地说:“妾身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好担心。”

    他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背,哄着说:“别难过了,我这几天实在很忙。我过来还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我已经让你哥哥和你母亲明天过府上来看你。”

    我惊讶地看着他,其实我早就想申请见娘和哥哥了,可是想到云妃见我时说的那番话,就一直没敢提,没想到他却帮我想到了。

    我觉得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以前我在家中受了三分的委屈也要说成十分,可是现在见到娘和哥哥只说报喜不报忧的话,不如意的也会说成如意的,这可能便是女孩与女人的不同吧。

    我对他们说王爷对我很温柔体贴,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娘和哥哥才放心下来。娘抚着我的脸慈爱地说我似乎真的比以前成熟懂事多了。

    从那次刺绣的事情以后,亲王反而待我亲切了些,我想我索性就做我自己,每天在殿里热热闹闹的。渐渐地我觉得亲王并不讨厌我这样,谁说他只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呢,他却能那样宽厚地包容着我的任性c我的各种小心思。我就是这样慢慢获得了亲王的亲近,后来就连娘都说想不到啊想不到。

    我是冬日入府的,这样热乎的日子过了没几日,就听说朝廷批下了端豫亲王今年的进京朝贡。第一年进府却不能与丈夫共度元日,我心里是说不上来的失落,可是亲王却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说不上来从何看出来的,但真的这么感觉。

    身边的丫鬟说这是当然的,亲王自小在宫里长大,这次进京就相当于别人他乡返回故土一样,心情自然是期盼的愉悦的。

    那几天我格外地粘着他,虽然知道启程去京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却还是装娇弱强迫他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和他缠绵过后,我总是不急于入睡,我喜欢和他海阔天空地说说话。

    有一日我问:“王爷入宫后,能见到皇上和皇太后是吗?”

    “应该是吧。”

    “见了面会说些什么?”

    他笑了,“能说些什么,无非是些公事和场面上的话。”

    “您见过皇太后是吗?”

    “见过,”亲王回答,然后仿佛不堪承受沉重地吐了一口气,“但是现在也有三四年没见了。”

    我想了想,好奇地问:“那皇太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妾身听说她很凶。”

    我曾经听说过她为尝青梅在全国劳师动众的事情,也听说过她宠冠后宫时那些妃嫔在她面前的战战兢兢,更听说现在国家主政的人实际并不是皇帝,而是背后的皇太后。

    “她?她是有着一切骄纵资本的女人。”亲王轻描淡写地说。

    我怔怔地听着亲王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但稍稍回味一下,却觉得这是女子所能获得的最高肯定和赞赏。

    “那,那么皇太后一定是长得很漂亮喽?”我趴着支起胳膊问。

    “不全因为这个。”亲王似乎有些累了,转过头看我,“私下议论皇太后是大不敬。不要随便谈论皇宫里的人和事,这是府上好早前的规矩,若是云儿听到了,肯定会责备你的。别说了,睡吧。”

    亲王二月的时候就回了府,算算回来路上的时间,似乎在宫里也没待上几天。亲王叫身边的裴公公将京城里带来的礼物分给后院众妃,难得侍妾们也有一份。

    我抚摸着雨过天晴般蓝底蒲公英图案的锦缎爱不释手,我正巧打算为今年做新的春衫,听说这正是京城最流行的衣料,高兴之余随口问了一句:“这是王爷帮我们挑选的吗?很合我们的心意呢。”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王妃眼皮也没有动一下,依旧捻着佛珠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云妃当时正摆弄着京城里带来的小熏球抬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后来也不知道谁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有对我的轻蔑和嘲弄。

    最后还是裴公公咳了咳,赔笑道:“这是王爷吩咐老奴带人上街置办的,老奴特意挑的都是京城里新奇上好的玩意儿,也不知道各位主子是否喜欢合意。”

    “挺,挺好的,谢谢裴公公。”我尴尬而小声地回答。

    亲王朝贡回来后王府还是像往常那样过日子,我更加尽心尽力地侍候亲王,还向府上的秋娘学了一点舞蹈,有的时候亲王来佩兰殿,他在下面喝点酒,我就在前面为他翩翩起舞。

    我本来就是有些小聪慧的人,在王府待了一年多后,褪去了刚来的拘谨和青涩,越发地显现出女人的妩媚来。我对亲王大胆而主动,有的时候拿自己热热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去寻求他的温柔,又经常想些新的心思花样让他开心,于是他也渐渐肯多到我这来了。

    一日他来佩兰殿时前院又有些临时的文书送来,于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他办公时的样子,在书案前他凝神严肃,一丝不苟。我不敢打扰他,只安安静静的,直到看见他向后靠了靠身子,眉宇间稍有松动,我才猜想他也许是快处理完了,便趁他不注意时来到他身后,站在他的左侧,却从后面拍了拍他右肩。

    他左转过头看我,问:“有什么事?”

    我惊呆地看着他,这是我以前十分得意的把戏,对哥哥屡试不爽,怎么偏偏他就那么容易识破了呢。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解释说:“你这把戏早就有人玩过了。”

    我愣在那里,他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他眉目得意地说我的小把戏过于低级了,然后他饶有兴致地讲:“我问你,假如像刚才那样,有一只熊爪放在你肩上会怎样?”

    熊爪?想到那个情景,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是被野熊袭击遇难了吗?不过怎么可能是在书房呢?

    “怎么可能?”我失声问道。

    亲王眼底流过一丝暖意,“是啊,有人曾用打猎回来的野熊熊爪做成手套,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

    “那王爷您当时什么反应?”我目瞪口呆地问。

    “什么反应?”亲王笑了,“自然是吓得半死。”

    吓得半死?亲王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亲王也跟着朗朗大笑。

    那之后我真的所有的伎俩都被他识破,按照他的说法,这些伎俩不足为奇,早就有人做过了。

    平日里我虽不清楚亲王到底忙碌些什么,但是我却可以通过亲王来后院的次数来判断他到底忙不忙,而平盛末年的那个冬日亲王格外的忙碌,有将近一个月未踏入后院半步了,只有云妃口中偶尔会说出一些他叫人带来的指示。

    后来外面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同时还有权禹亲王已奉皇太后懿旨登基为帝的消息。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吃了一惊,因为我记得之前的皇帝还只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年,为人仁德,真是英年早逝。后来又听后院的女人暗中议论说,孝宗无子,而穆宗的几个儿子中咱们家亲王的实力也丝毫不差,也不知道皇太后是怎么选人的。

    亲王更加地忙碌了,可忙着忙着突然有一天就不忙了。

    那天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来后院,当他带着随从来到佩兰殿时,我受宠若惊地迎了过去,慌乱中就随口问了后来极为后悔的一句话:“王爷今日怎么不忙了,有时间到妾身这来?”

    我不该问,我娘曾告诫我说,当有权势男人身边的女子,最安全的就是多回答少提问,想必玉王妃和云妃早已深谙此道了。

    亲王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强颜欢笑。在那么多下人面前,他直接拉过我到他怀里,在我耳边低声说:“霓儿以前总是抱怨我太忙没时间过来,今日不忙了你反而很不习惯。你到底是想让我忙呢,还是不忙?”

    亲王第一次这般邪气地说话,我又惊又慌,也不知道如何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一时手足无措地说:“这我,我”

    亲王放开了我,温和的言语中有着一丝冷笑,“是啊,我怎么会懂你们女人的心思呢。”

    “来人,掌灯,去云氳殿!”

    看着亲王离去的身影,我跌坐在地,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因为一句话而失去了他的宠爱。

    丫鬟雨润慌忙过来劝解我:“夫人,王爷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只是一时气话,您别放在心上,啊。”

    我迷茫地抬头问雨润,“王爷以前这样过吗?”

    雨润摇了摇头。

    那之后有许久我没有再见过亲王,他来后院就去云妃或者其他女人那里。我以为我就这样要被他厌弃了,不过在我接近绝望的一个多月后,有一天裴公公终于搀着亲王过来了,我急忙迎上去,但我什么也不敢再问。

    亲王有些喝醉了,不过他还是能认出我,看着我拘谨的样子眼睛流露出一些愧疚,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前阵子是我迁怒于你了。我不是和你生气。”

    前阵子亲王的发火的确莫名其妙,可是我也没想过他会主动过来跟我认错,一时间感动与伤心的感情一并涌了上来。

    “哎。”亲王吐了一口酒气,拉住我的手紧紧地攥住,看着我的眼睛说:“霓儿,以后啊,就咱们俩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他喃喃地说,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

    那真是一句好话。可是这次我记住了娘说过的话,不要轻信男人在醉酒时说的事情,尤其是决心和誓言之类,当真的话最后尴尬的永远是女人自己。

    可是我就这样看着亲王躺在身边熟睡的脸,安宁无邪的像个孩子,柔意渐渐漫上心底。亲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他顽皮吗?我现在不懂他的心事,追赶不上他的步伐。我真想从小就与他相识,见证他从幼年到少年到现在,陪伴他到头发花白,想想那将是多么荣幸和温馨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