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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冬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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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天的噩梦接二连三。

    这个冬天九皇子在感恩寺病逝。

    我跪在佛堂面前,褪去华丽的服饰,只着素衣双掌合十地为九皇子朗诵经文。

    门外是一大批高僧在念经为九皇子超度。

    这样子已经持续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吃得很少,只是在念经,不停地念经,耳边也全是那些昏昏的经文,好几次我甚至就要晃晃的倒下了,但我还是坚持地跪在那里,如果这样可以弥补我对九皇子的愧疚的话。

    其实我上次见他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何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是很艰难地撑到现在吧。

    那个人有着一张干净的脸和无暇的心。

    那个人曾经在冬日里为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听说你在逝去的时候表情无比祥和,对你来说这样的故去是不是也代表一种解脱。我希望你下辈子你能过得好好的。

    一个月我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离,只一心活在我的缅怀与悲伤之中,甚至忘了关心颛福还好不好,九珍还好不好,朱妘生产的事情。

    善善在一旁劝我说:“小小姐,您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人生无常,请节哀顺变吧。”

    我无力地说:“善,我有的时候在想生命到底是什么,竟那么的脆弱,为什么活着就是受苦。这样一想,就心如死灰,还不如就这样去了算了”

    善善变色道:“小小姐,您这是怎么啦,竟然说这样的话”

    我摇了摇头,说道:“也是,我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舍不得但是这个佛事你就让我坚持到七七四十九天吧,就算是我能为九皇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善善感伤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形单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我和善善惊异地看着她,只见她捂着胸脯气喘吁吁的。

    我说过在这四十九天内不见其他任何人的,何况形单此时还穿着红色裙子,没有经过没有沐浴更衣就闯到这神圣的祈福佛堂,让人觉得很是突兀。但是我也知道形单做事一向谨慎,如果不是有特殊重要的事情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低头对我耳语了几句。

    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竟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去了冷宫,接了一个疯女人回来!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

    佛堂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风冷冷地吹了进来,虽然背对着,我依然能知道是谁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听完形单说的事情,我想过千种做法,万种说辞,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该再对那个孩子说谎,我的确是害了他的母亲。

    “皇帝你来啦。”我语气平淡,依然闭着双眼跪在佛像面前。

    颛福在我背后嘶喊着:“那个女人就是我的生母是不是?!”我的手颤了一下。

    “是”,我简短的回答。

    “为,为什么”颛福说话的声音颤得厉害,“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难道我要把那场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讲给他吗不,不,即便解释了他也不会原谅我如此对待他的生母。

    “你不会明白的。”

    颛福冲到我的面前,轻而易举地把我强扶起来,紧紧地捏着我的肩膀,眼中是恨是痛,大声地说:“解释!您给儿臣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害人,把朕的母后逼疯,把朕的姐姐嫁给一个傻子!您真的如她们所说这么蛇蝎心肠吗!”

    我将头偏到了一边,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也许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我害了姒修容,却收养了她的儿子这样想着也许这就叫因果报应吧。

    “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我没有一丝一毫挣扎地说。

    颛福抓着我,越嵌越紧,很疼,我却没有叫出一声来。突然间他松开了手,我软软地瘫在了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两行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啊——”他大喊着,疯也似地逃离出去。

    我倒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胸口,仿佛离开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想要呼吸,脸c脖子已经是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另一只手无力地捶着地面,也许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我自己。

    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命运担心,我只是心疼颛福,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该有多么的折磨和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我之前造的孽啊。

    那之后颛福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处置,尔玉宫的吃穿用度还是照常,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也不一样了,至少尔玉宫再也不见皇帝前来拜安的身影。

    与尔玉宫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姒充仪那边的被关心备至。

    她被安排住进了寿安宫,想想也有些讽刺,其实寿安宫才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居所,而即便颛福登基后我也一直留在尔玉宫,想来冥冥之中早就暗示着我并非真正的太后,因为颛福是那个人的儿子,只是我一直霸占着罢了。

    听说颛福找来了最好的太医为姒充仪诊治;听说每日进献姒充仪的汤药颛福都会自己尝一尝热道,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听说姒充仪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时常犯起疯病来对颛福又抓又挠,而颛福一点也没有嫌弃,甚至几次落下泪来,说自己是个不孝子。

    姒充仪,恐怕也是要改称呼了,听说颛福打算为自己的生母正位,封为先帝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那么我现在这个太后又算做是什么呢?

    “太后您放心,这种事情朝臣是不会答应的。”无论何时元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宽慰我道。

    看我呆呆的没有任何回应,元遥上前小声对我说:“如果真的难受,那么不如就臣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据臣所知,朝中有不少臣子敬重您支持您,李宰相c高远大人c还有把握重权的南宫氏,他们都会跟从您的。皇帝的根基尚不稳,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了元遥这些话我只是感到一阵的难过。

    我只希望颛福能好好的。

    曾经有一次去御花园时看到颛福的一队随行,我远远地望着没敢靠近,却见颛福比以前更加的消瘦,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已经不合适了。

    只见他在自己曾经精心打理的谖草园静静地蹲了会儿,风呼呼地灌着他的袍子,看不出那时他在想些什么。

    他捻了捻地上的土,然后对左右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太监拿着锄子过来,将好好的一片园地刨了开来,一下下的就仿佛刨在我的心上。

    我抬头忧郁看着那阴沉的天,风依旧凛冽地刮着,自言自语道:“今年的冬天尤其的漫长,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二十多天未曾探望过朱妘了,算了算也快到她临盆的日子了。

    到凤仪宫时,朱妘却是不在。这样重的身子会到哪去呢?我疑惑地想。

    我看见朱妘梳妆台上各样的首饰凌乱地摆了一桌子,她最贴身的宫娥正一件一件地收拾着。

    “皇后到哪去了?”

    那宫娥跪下回道:“皇后娘娘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出去了,说是去拜见皇上,不过没让我们跟着。”

    我轻微责备说:“皇后这身子万一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们还真是大意。”不过我也知道她们的难处,没有真正责罚。

    我就待在凤仪宫等着朱妘,可是直到天色阴暗时也不见朱妘回来,外面一直呼呼地刮着风,吹动着枯瘦的树枝在纸窗上留下黑色的斑影,让人感到格外的焦灼不安。

    这时求全一脸惊恐地闯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下去!你们都下去!”求全嘶吼着,一行宫人也被吓得纷纷退下。

    求全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有些口齿不清了,说着:“奴才,奴才从尔玉宫,尔玉宫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奴才”

    我惊疑地看着求全,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发现他伸出的手沾着已经凝固的深红色血迹。

    “求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这血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他”求全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地说着“皇上皇上”。

    听到说颛福我的心里一紧,着急的问:“皇帝到底怎么了?!”

    求全使劲地磕着头,“奴才,奴才不敢说奴才谁也没敢说太后,太后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看来求全也说不出什么了,我一把拉起求全,“走!带哀家看看去!”

    然后在姒充仪的寿安宫,我见到了至为惨烈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地上已经全都是血,凝固的和正在汩汩而流的。

    朱妘俯倒在地,那圆鼓鼓的肚子使她倒下的姿势显得异常的别扭与怪异,她那硕大的隆起的肚子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从那空洞里一点点地流出血来,地下已经红得阴湿了一片。

    那流着血的高隆的肚子显得那么诡异,我见了止不住地呕了一下。

    然后我才注意倒在她身旁的,是颛福。

    颛福!

    他仰面躺着,脸色紫青,口吐白沫,死相很是狰狞。

    然而不只如此,他的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血已经将原本明黄色的龙袍染成了红色,还不住地有血向外流着。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一只手举了起来,定格在半空之中,仿佛要找寻什么。

    旁边的红色龙柱上绑着的是姒充仪,她头发散乱着,眼神凶恶,双手又抓又挠,口被塞住了布但她好像还在呜呜地咒恨着什么,她旁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我身体颤抖得厉害,过去扶朱妘,然而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扑到颛福身上,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福儿福儿”

    颛福并没有回答我,还是定格在那样的表情之下,我的双手和衣服上尽沾满了他的血迹。

    求全颤抖着说:“奴才进来时,看见姒充仪正拿着匕首一下下地狠狠刺着陛下那时候陛下也许就奴才后来把她绑了起来,其他的奴才都没敢声张”

    求全做得很谨慎,然而我那时却也思考不了那么多了,只是边哭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颛福。

    怎么好好的说死就死了我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即便你恨我,我也愿意要你活着。

    朱妘,朱妘为什么也死了这个承载着我的希望的子嗣,怎么在就要降世的这几天就死去了?

    我从来没有那样的绝望过,不知上天到底跟我开了怎样的玩笑,我的脑中甚至只是一片空白,我只是哭,无意识的不停地流泪,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地呼唤着颛福的名字,直到我筋疲力尽。

    我踉跄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甚至还跌了几个跟头,头发也散开了,就如同眼前这个疯女人一样。

    我拿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带有颛福和朱妘的血的匕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那匕首深深地插入到了姒充仪的胸腔。

    姒充仪抖动了一下,然后停止了一切的叫骂,头蓦地垂了下去。

    也许我早该这么做了。

    也许我早点这么做,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

    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我一下子瘫软下去,倒在颛福那湿腻腻的身体之上,满眼只是血色

    我最后凄厉地叫了一声:“福儿——”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在摇晃我,然而我却睁不开眼睛。

    有的时候我好像将要醒来,然后当我睁开眼时只能迷蒙地看着四周站满了人,他们好像在跟我说着什么,好像在说选谁,然而我根本无法思考那句话的意思,只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等我真正的清醒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那时候春天已经到来,春柳抽出嫩绿的芽儿,回归的鸟儿开始唧唧的鸣叫。

    江山却也已经易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