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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2章 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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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我斜斜靠在长椅上,晚风清凉,吹动一院芬芳,落的满身花瓣,闭上眼睛,惬意的飘飘欲仙。

    遥想半年前,和杨广那一夜抵死缠绵还历历在目,诺,别想歪了,只是款款情话和或温柔或用力的拥抱,情深时,喜欢用身体的欢爱表达,可是若更深一步,除了爱还有恨还有悲还有苦的时候,反而不想那样做,因不舍得时间飞逝。

    次日晨,在他默许下,我就悄然返回了江南。柳言带着我c子矜c唐谦c连环c沈福。一路上,不准夜行,必住官府,吃饭都要先行试毒,我啼笑皆非,情知是出自杨广的授意,他的保护欲每每对着我格外强。

    杨广同意我带着子矜走,他可能还会有别的子嗣,可是我却只有这么一个,尽管不舍,他把子矜给了我,我感激不尽。

    到了江南,柳言替我们置办房产,再怎么说,他道,我永远是她心目中的晋王妃,不能太过潦倒。我没言语,对于他们而言,或者觉得我是个下堂妇一般的凄凉落魄了?可我不在乎这些,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又能如何?

    柳言认为我太过苛刻。苛刻,我真的是那样吗?如果所有人那么说我,或者我是有一些了,可我就是想纯粹的c干净的活着,这是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杨广所爱的无非是我的真,若连“真”都不能保有,我如何还能奢望他的爱?扪心自问,我也算是以退为进,走出他生活,在他心中,胜过于在他身边,却渐渐为他不喜。

    柳言走后,我稍作安顿,和唐谦几人也长谈一番,我希望他们各自走各自的路,过各自的生活,我已经牵连了她们太多好年华,歉疚日深,坚决不愿再这样。唐谦不置可否,抱着子衿不理我。我叹道,看看,身为下堂妇,连你们都不肯听我劝。

    连环泪眼盈盈,道,“王妃——夫人,你也知道连环本是孤儿,你不带着我,我又能去哪?你说过不会再抛开我。”

    我把她头揽在怀里,道,“傻丫头,我不是赶你走,是怕耽误你,这样,若你信得过我,我就是你姐姐了,姐姐帮你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总成了吧?”

    连环脸色绯红,低声道,“只要能跟在你们左右就成,我没娘家无依无靠,你们就是我家了。”

    我搂着她,望着唐谦道,“你呢?”

    唐谦望着我,神色恬淡,微微一笑道,“夫人,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你那么不了解我脾性?”

    我瞪她道,“又跟我来这个,唐谦,你难道真的就——”原谅我骨子里的传统,我实在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孤单的生活。

    唐谦道,“我抱着子衿晒太阳去了。”说完转身出去。

    沈福道,“夫人,唐姑娘既然执意如此,您又何必多说什么。”

    我摇头叹道,“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时可以,一世呢?她该有自己的幸福。”

    沈福沉默片刻,道,“沈福也是会跟在夫人您身边的,这是我家主公的命令,保护您一辈子。”

    他提到沈南新,我顿时语塞,我并非淡忘沈南新之死,若杨广说不是他所做,他就一定会去调查,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会给我一个交待毕竟,我相信他。

    “夫人,”沈福道,“您——到底想做什么?这么着急打法我们。”

    往事在这么一个傍晚纷至杳来,我伸个懒腰,天色越来越黑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落花。

    暮鼓晨钟,声声交替间时光荏苒。也是半年前,我怀揣着智觊大师的书信来到这个小小的尼姑庵。小庵堂位于半山腰,隐匿于群峰树栾之间,没什么香火,总共也不过几间屋子,中央是供奉菩萨的正殿,虽然面积不大,但朴素别致,颇有圣洁之气,其余几间规模雷同,小的可怜,好在刘梦得早就教育过我们,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院子里铺的青石板,一左一右种着两棵老槐树,春天的时候,一树白色的槐花沉沉坠着,氤氲香气满庭院。每间房的窗台下面,都有几盆花,我叫不出名字,姹紫嫣红,分外动人。平日里几个师姐妹做了功课,空闲时刻就坐在院子里,聊上几句。

    这里没有桂树,也没有菊。

    我的师傅法号逸慧,五十一岁,一双眼睛晶莹圆润,身材消瘦。她看过智觊大师的信后,和蔼的望着我道,“既然是故友相托,你且在我这里住下吧。”

    我恭敬道,“多谢大师,敢问我何时剃度?”

    逸慧师傅莞尔笑道,“你带发修行就是了。”

    我一愣,道,“这怎么可以?”

    逸慧师傅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道,“出家人讲的是心静,你心静了,不剃头发有何干?你若不能抛却世间种种,仅来我佛门当作遁世,那剃了发又有何用?”

    我诚惶诚恐不敢再说什么。

    逸慧师傅沉思片刻,道,“你是圆字辈,法号圆情,你看可好?”

    我忙跪下谢过师傅。

    师傅收我后不久,就收拾行囊,云游四海去了,就留下我跟三个师姐,那三个师姐年龄都比我大上将近十岁,很是照顾我。日子过的悠闲自在。

    唐谦动作迅速,我才安顿下来,她就三下五除二的卖了我们才买了不久的宅邸,改在山脚下一个村庄买房住下来,她带着子矜c连环c沈福四个住在一起,外人看起来一定觉得颇为怪异,这是个什么组合?但是唐谦解释道,一定要住在村子里,这样以后子矜才会有小伙伴,有先生,有正常的生活。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对,也就不多说什么。

    几乎每天,唐谦都会抱子矜上山看我,我开始怕师姐们心中有意见,可后来发现,师姐们分外疼爱子矜,说来也是子矜的福气,他虽然出生就没有爹,相认了没多久又分开,可是真心爱他的人却特别多,老天保佑,让这个打小奔波的孩子能够一辈子平安健康。

    几步到了自己房间内,打了个哈欠,暮霭沉沉,何以如此困乏?泡了壶茶,我斜靠在床上,微笑的看已经看过几遍的柳言来信。好象一年前那样,他给我写信,说故人状况,说陌上花开。

    他道,晋王每天公务繁忙,睡眠极少,但是行事越见成熟,江南地区日趋稳定,诸多名士或为晋王的礼贤下士感动,或为晋王的才华横溢折服,纷纷归于其下,都愿为江南的长治久安贡献绵薄之力。智觊大师已到江都,准备收晋王为弟子,这件事引起相当强烈的轰动,若说儒生们已经对晋王心悦诚服,如今释c道两家芸芸众人也以到晋王的四个道场讲学为荣,一时之间,江都晋王府智者云集,蓬勃生气,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我合上信,无限神往的想象着,年轻的晋王曾鲜衣怒马,雄姿英发,既率十万大军直捣建康,南面平陈,一统天下,又刚柔并济,以文治稳人心。

    智觊大师既然决定收杨广为徒,我呼口气,终于放下悬了半年多的心,一方面是为杨广高兴,另一方面则是认为智觊大师肯这么做,必然是认为沈南新之死并非杨广下手。

    柳言又道,晋王恪守承诺,不会去见夫人或者打扰夫人。但是晋王派人日日清扫夫人的屋子院子,如今繁花似锦,团团簇簇,晋王下令除了打扫的人不许任何人去里面,只有他自己,偶尔会去那儿过夜。

    我闭上眼睛,心中说不出到底是甜还是涩。对于出家,我们这些常人总是有着自己最世俗的理解,更多的是遁世的智慧和理性,而不是对于神秘感的虔诚向往,所以难怪师傅不肯给我剃度,我来此不是因为六根清净,根本是因为过于情重,让我剃度,才叫亵渎佛门。

    我伸个懒腰,小心翼翼的收好信。按照信上所说,今天乃是师徒行礼的大典,想必晋王府内一片喧哗,热闹无比,一夜欢庆。抬头四望,我这里只有窗外的蝉声,不知哪位师姐的诵经声,静下心来,还有花开花落的声音,风过树梢的声音。

    一个人洗漱后,就早早躺下,睡前,闭着眼睛,习惯的替杨广祈福,但愿今天他一切顺利。

    半夜的时候,慢慢觉得身边燥热,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忽然觉得不对,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一片红光,心中顿时了悟:起火了!我急忙抓起罩衫,穿上鞋就去开门,不想拉了一下,门却纹丝不动,再用力,门依然不动,难道是高温导致了变形?我深呼吸口气,火烫,闭眼凝神,然后睁开仔细看门闩处,却大吃一惊,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我蹬蹬后退几步,又冲到窗边,这时火势已越来越大,窗缝间有黑烟涌入,才碰到窗,手就被燎起了一排小火泡,顾不得疼,使劲的推窗,果不其然,窗子外有人给钉了木板,凭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打断后冲出去。

    我退到床边,桌上尚有昨晚没喝完的半壶茶,我端起茶,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停止慌乱,可心跳依然如擂鼓。事到如今,傻子也知道,绝非意外起火。我房间和另外几间房相连,不知师姐们情况如何,我听不到外面的声响,耳中只有火势越来越大所响起的噼啪声,就算有人声,也会淹没于这样的热度里。

    到底是什么人?我苦苦思索,仍然不得要领。我离开了杨广隐姓埋名,杨广亦从未同我联系,根本不该有任何人知道我的消息,半年了,若是对我下手,又何必拖到现在?若是对我下手,何必不直接一刀毙命,而要大费周折的制造一起火灾?

    空气越来越热,我眼前开始晃动,想大口喘气却又不敢,每每呼吸之间嗓子像被刀割裂一次,疼痛难忍。难道我头趴在桌子上,希望衣服的过滤能让我呼吸好过一些,我会死于此?我猛的抬头,一下眩晕,挣扎着站起来,我要尽量的自救,这样师姐们若是发现我没有逃出去,来救我,我得坚持到她们来的时候,我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我要看着他健康的成长,娶妻生子,我

    我不顾一切的披着被子撞门,一下,两下,发角呲呲作响,已经被烧焦,门还没有动,我跌坐在地,靠住墙,歇息一下,火势更大了,铺天盖地的,我仿佛置身地狱,四周是越来越高的火焰,匍匐着,我爬向桌子,大概是因为缺氧,头脑越来越模糊,感官逐渐迟钝,我想爬到桌子下面,蜷缩起来,我好热,好渴,心中突然出现扬广的面孔,模模糊糊的,像在对我微笑,我想看真切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他好像递给我一条项链,表情尴尬别扭。

    他好像手提着张丽华的头,狰狞恐怖。

    他好像在树下站着,大雨滂沱,就等着我,说一句别走。

    他好像守在我床边等我醒来,掩住面孔,不让我看见他潸然流泪的样子。

    他好像抱着我,告诉我他一辈子会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忽然间一切都不见了,只觉周围寂静清冷,再不难受,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就好像一个人下楼梯,明明下面就该是一楼,可是螺旋状的楼梯不停的扭曲着向下,怎么也跑不到门口——我在一片雾中摸索,没有方向,跌跌撞撞的乱走,到处都是白茫茫。

    玉儿。

    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欣喜的往前跑,可又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驻足之后左顾右盼,急切的想哭,就又听见有人道,玉儿。

    杨广。我脱口而出,那个声音虽然有些空蒙,但是第二次,我就可以肯定是他。

    杨广!我大喊,手揉着眼睛抽噎起来,你出来,我害怕。

    我思绪混乱可却觉得似乎有所依,无论同他如何,就算表面上对我恶劣至极,可实际上他对我从来是不离不弃的,照顾我,保护我,只要有他在,就可以全然的放心。

    我停止抽噎,似乎又听到他一声叹息。

    眼前有个地方突然出现光亮,我把裙子提起来就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王妃你醒了?”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柳言。

    柳言神色憔悴,道,“幸好您没有大碍。”

    “我”我声音粗嘎,费力道,“你”

    柳言勉强一笑,道,“刚才大夫来过了,您没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拼命用力,才轻微的摇了摇头,挣扎道,“你怎么会在?到底”我打破了自己想要坚守的誓言,乞求的望着柳言道,“他呢?”原来生死一线间的时候,人会忘记一切,只记得根爱相关,刚刚,那片白茫茫中,我听到的,分明是他的声音。

    “柳大人,”门“吱呀”的被推开,唐谦端着药进来,看见我清醒之后,欣喜道,“太好了。”

    “给我吧,”柳言站起身背对着我,接过药,虽然不能起身,可我看着唐谦的表情,就知道柳言一定暗示了她什么。果然,唐谦看我一眼,便道,“王妃,我先出去照顾子矜了。”

    我手在被子里微微抖动,心口抽搐,他们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待唐谦出去,柳言缓缓转身将手里的药碗放在小桌上。

    我佯装镇定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言叹道,“我知道,不对您解释,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幸,我也想对您说明。”

    我双眼望着他,一脸的盼望。柳言仿佛没有看到一样,道,“简单的说,其实从您来到这里,晋王就一直派人在山中巡逻,谨防任何万一,他自己有空的时候也会来山上看看,只是您不知道。”

    柳言眼神柔和哀伤,继续道,“昨天,是智觊大师收晋王为徒的大日子,您也知道晋王府的人手素来不多,晋王讨厌乱,一时间如何能抽调来多少人?就有底下不明就里的人私自把您这里巡逻的人调了回去。到了晚上,晋王才发现那些人全在自己府内,我劝他不必如此紧张,他根本不听,不顾一切的骑马夜奔到这里,扔下了一府的人,幸好智觊大师没有怪罪晋王无礼,反而替晋王妥善处理后面的事宜。我们到了半山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晋王拼了命的往山上赶您也知道,您的屋子被钉上了,我们到的时候,整个屋子都燃烧了,晋王直接就冲了上去,一掌打碎了燃烧到一半的门”

    我浑身都开始发抖,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听话,自己抽搐着,表情怪异,颤抖道,“我我没事他”

    柳言默默的望着我。

    我用力的挤出一个笑,道,“我”

    柳言没有继续看我难看的笑,低沉道,“您当时已经昏倒在地,衣角烧着,我们两个看见这样的情景,我至少柳言是一时间吓呆了。燃烧这么久,房子已经摇摇欲坠,如何禁得住晋王全力的一掌,还在我恍惚间,房顶最大的那根梁晃动了两下,直直的就向您身体压过去。”

    我手攥的紧紧的,想遏制住自己的颤抖,可是劳而无功。我当然没有被砸倒,身体健全,没有什么不适,那么——“我刚从错愕中惊醒,就发现晋王已经一下覆盖到了您身上,他双手撑地,硬生生地替您抗住了房梁。”

    我再也克制不住,泪如泉涌,沙哑的喊道,“他在哪?他到底在哪?!”

    柳言双手捂住脸庞,我是第一次看见一贯岿然不动,温文儒雅的柳言如此失态,他手肘无意打在桌子上,竟然一下掀翻了桌子,“哐啷”的,药碗清脆的打碎在地,柳言一滞,缓缓的把手从脸上放下来,对上我的视线,他躲闪下,道,“对不起,我下去让他们重新熬一份”

    “不——”我扯着喉咙喊道,毫不顾忌任何疼痛,“我要见他!”

    我想坐起来,奈何虚弱,动弹不得,柳言看样子并不想让我动,我把下唇咬出了血,全力的滚到了地上。

    “王妃!”柳言慌忙的将我抱起,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我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不想我给你添乱,可是你必须立刻把我抱到他身边,我你还当我是晋王妃,这就是命令”

    柳言眼睛突然一暗,沉声道,“好,既然您下令,柳言也不算不遵从晋王的命令,我现在就带您过去。”说完,我身体陡然一轻,已经连同被褥一起一卷的被柳言打横抱住,他抱着我,一脚踢开门,大步流星的向对面的屋子走去,门外站着的唐谦c沈福愣了一下,便跟了上来。

    这里似乎是个客栈,想是被柳言包了,只有我们几个。

    柳言又一脚踹开了门,屋内,一灯如豆。

    我全身颤抖的,死死盯着床,床幔半垂,里面躺着的,便是我刻骨铭心爱的男人吗?

    “放我到他身边。”我梦呓般道。

    柳言抱着我到了床边,把被褥扔到地上,掀开被子,将我轻轻的放在杨广身边。

    我侧着头,痴痴的望着他,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以及苍白消瘦的脸颊,右脸,从眉梢到嘴角,一条长长的疤痕。半年,我没有看到他的面孔,不想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相逢。

    “他”我轻轻道,“睡着了吧?”

    柳言站在床边,涩涩道,“那根房梁,正砸到晋王头部,顺着头又滚到身上,他站起来,抱住您,冲出火场之后才交给我,说了句‘不许有任何问题’就昏了过去。”

    “这样”我喃喃道,但不肯将视线从杨广身上转移开。

    “是柳言无能没能保护晋王和王妃”柳言一声叹息。

    我不理会旁人,手努力的,从被子下面,伸出去,摸到杨广的手,暖暖的,然后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手心,久久,才道,“大夫怎么说的?”

    柳言道,“大夫说,晋王伤在头部,内有淤血,随时可能醒过来,也随时可能”他声音一颤,没往下说。

    我不理会他,只是贪恋的望着杨广,贪婪的被他拉住手,贪婪的看着他胸口安静而平稳的起伏,这个男人,明明生命力最旺盛,明明最暴躁,明明觉得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就自己的命才宝贵,怎么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嘴角突然绽开一个微笑,望着杨广道,“这下好了,我们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我心平气和,转过头,缓缓的环视了他们几个,道,“既然药也没有用,你们出去吧,让我跟他单独呆会儿。”

    他们默默地,依次走出去。最后一个人关门的时候,我把头轻轻靠在了杨广的肩膀上。死别,经历过一次的人都会心底隐约有个想法,那就是,日后还会经历更多,坦白讲我假设过,假设过如果杨广四十九岁那年我会如何?尽管日子漫长,可我总要靠想象度过时间。结果是我想象不出,有时候一下子自己就不能自抑的哭出来,有时候却麻木的似乎没感情,此时此刻,他在我身边,为了我而生死未卜,我却觉察不出痛苦,对,和任何人出事不同,杨广不是别人。

    杨广一旦不能醒来——柳言c唐谦,我对不住他们两个,要让子矜拖累他们一辈子,十八层地狱,杨广,我陪着你。

    十指相扣,我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安宁。居然在你生命垂危的时刻我才敢这样放心大胆的爱你,放心大胆的抓住你手,而不怕你甩开我。

    “杨广,”我声音依旧粗嘎,含混的道,“我知道,刚刚一定是你把我叫醒的,对不对?”我不需要他回答,只要能听到他淡淡的呼吸声音就心满意足,“你知道吗,你就是我在一片白雾中的光,我一直貌似清醒,其实混混沌沌,可是你居然一直肯在我边上看着我,保护我,不讨厌我。”

    停顿片刻,我微笑着,费力的道,“其实,我很喜欢你骂我,我是不是很变态?可是你骂我的时候,我才能感到你关心我。谁让你总是用凶的方式表达爱,就不能怪我总喜欢有意无意的挑衅你了吧?”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头有点晕,休息会儿,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杨广,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我这辈子只告诉你一次,我不是真正的凤凰,我是个乌鸦,你被骗了你不生气?那好,我再告诉你,我来自千年之后,你那些无耻下流不堪的事情,我早就都看到过还不生气?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吗,说你是君王忍把平陈业,换得雷塘半亩田,你呀,明明四十九才会横死的,我还打算着,等到那个时候,再回到你身边,跟你一同赴死。杨广,你知道我一向最胆小,手指头破个口子都会不停的哭,边哭边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不是说过又鄙视我又心疼我吗,你要是有事,我就真的要死了,我还不想死,你别让我死好不好?”

    沉沉的,他在我身边一动不动,置若罔闻,我小口的咬他肩膀,道,“坏蛋,不理我。你想我若死了,子矜就没有娘了,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的,多可怜,以后有别人欺负他,可没有人去保护他。我知道,其实你这个人最护短,你的都是好的,你的别人不许碰,连欺负我都只有你能欺负,你一定不舍得别人欺负你儿子的,对不对?”

    三日三夜,我在他耳边喃喃不休。

    他们每个人进进出出,劝我离开。可我甚至没有听到,到底是谁在和我说话,只是继续专著的对杨广说着我到现在还显得青涩而羞羞的情意。

    第四天的时候,柳言强行要把我带走,我抓着床沿不肯松手,想不到我也会有这么大力气,竟然让柳言都无能为力,叹道,“王妃,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来看晋王了,您可以不可以让开一下?”

    我迟疑间,柳言迅速的将我抱起来交给唐谦,道,“大夫要来这里,你们先回去,王妃不吃点东西不许她在过来。”

    我怒目瞪着柳言,他霸道的将我们推出了门,然后请进大夫。

    回到屋内,桌子上是清淡的粥,唐谦喂我吃了一小碗,然后倒了点热水,替我擦脸。我呆呆的望着对面,等待门开的霎那。

    “王妃,”沈福突然开口道。

    我不看他。

    只听“扑通”一声,我缓缓回过头,发现沈福垂头跪在地上。

    “王妃,我对不起你。”沈福道。

    我不解。

    沈福抬头,望着我,一脸惨烈,道,“我早知道了主公是谁人所杀,却隐瞒不说。”

    我浑身一震,脱口而出,问道,“是谁?”这个问题在我心中虽然隐忍太久。

    “是宣华夫人。”沈福一声长叹,紧闭双眼,潸然泪下,手重重的捶在地上。

    “宣华夫人”我喃喃道。

    沈福睁开双眼,低声道,“不错,就是宣华夫人那天半年前那天拜祭完隋太子妃,回去的路上,我们撞见的撞见的宣华夫人和晋王,沈福根在您后面,听到了她的声音的时候,就全明白了,所以那天,沈福沈福才会那么失态。”

    “是”我低声道,那天沈福好像苍老了十年,当然不是因为我那么一句话,恐怕是知道了真相——他最尊敬的主公,被自己的妹妹派人误杀。

    沈福道,“主公和宣华夫人年龄相近,在那些个皇子公主中,感情是比较深的,直到主公被陈后主驱离朝廷,才和她越走越远,没再见过面密林中,沈福就已经在怀疑,虽然您也在说,晋王乃是一报还一报,杀了主公,我当时便想,箭上的毒乃是我大陈宫廷密致,世人罕有,晋王怎么会有?可是我实在想不到陈哪个身份贵重的人会对主公下手,就也只能认为晋王势力庞大,搞到毒药也不新鲜。到了船上夜间遇袭,沈福再一次加深怀疑,因为那次的毒——我依然熟悉,是我们才会有的。”

    “你没说过”我望着他,平和道,“就因为你们的宣华夫人你们陈以前的公主殿下会有那种毒药,你就认定是她,不会太为武断吗?”

    沈福摇摇头,半晌道,“宣华夫人自小要强,主公以前就劝她不要太偏执,可她从不肯听。无论是密林还是船上,敌人目标是您,不是主公,宣华夫人那么做,很符合她性子,乃至乃至”他垂下头,攥住拳头,道,“今天的事,也是她行事的风范。”

    我默默不语。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有些矫情,死去的人说也说不活,睡着的人叫也叫不醒。

    “王妃,”沈福坦然道,“沈福说对不起您,是因为我没对您说事实真相乃是因为自己私心。我觉得主公为救您而死,而主公的死根晋王也有所关系,您就不能跟晋王在一起,就不能过的快活。”沈福字字句句好像锤在我心上,“我原打算永远不说,让您去猜疑晋王,有这样的疑心横亘着,谁也不好过,您不好过,晋王不好过,我才觉得好过点,才觉得替我家主公出了口气。”

    我苦笑道,“看不出,原来你有这么多心思。”

    沈福惨然一笑,道,“是,我没盼过您好。”

    “不怪你,”我低下头,盈盈道,“这件事,扯到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可我违背了主公的心意,”沈福道,“我老在琢磨,主公那么大智大勇,当时是不是就猜到了?所以不允许报仇,只让我保护您——主公的心愿是您过的好,我却是希望您过的差,越差越好。”

    “你总算说出来了。”

    我和沈福齐齐抬头,柳言疲惫的站在门口,道,“我也在猜,你该知道。”

    沈福站起身,道,“我对不起王妃,但是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你们是我家主公敌人,从来没变过。”

    柳言不以为意,道,“那天在密林深处,除了我们c沈公子的人之外,就是宣华夫人的人了,他们表面上是来送信的,但事实上可能已经知道晋王找到了晋王妃,就是特意来寻找机会下手的。暗中那一箭,晋王基本确定是谁人所为,他一直不肯说,一是他不喜辩白,二是”柳言望着我,忽然微笑道,“晋王忌恨是沈公子救了您,别人不了解,您该了解,这一点,他耿耿于怀,极为窝火;至于三,是因为晋王并不想跟宣华夫人关系破裂,说到底,他需要宣华夫人。”

    柳言继续道,“晋王曾经警告过宣华夫人,不许她对您再下手。”

    我诧异的看柳言一眼,他神色尴尬道,“当然,说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可是目的是这个。”

    我并不较真,或者杨广说的是:我不喜欢我的王妃,可是,你看,你杀了她,我有大麻烦,就算是个活死人,我也得活供着,你说对不对?

    “沈福,”我轻轻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福沉默良久,低声道,“或者就像您心里想的一样,我说不出。”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决定走了,对不对?”

    沈福摇头道,“不,我不走,我答应过主公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只是我要回长安一趟。”

    我问道,“你回去做什么?”

    沈福道,“我要去告诉宣华夫人,她怎么样杀死了她打小最爱追着的哥哥。”

    我打了个突,道,“你这么做很残忍。”

    沈福道,“我不能替主公报仇了,至少要让她去折磨她自己。这样我心中舒服一点,对您也好一点,她知道,可能就会不再对您下手。”

    我不言语。

    柳言突然道,“也有可能,她更为憎恨王妃,更加疯狂。”

    沈福瞥他一眼道,“如若她真敢如此,就是对我家主公大不敬,虽不杀她,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沈福,”我突然望着蓝天,悠悠道,“你说过,这是你们宫廷密致的,说过他大智大勇,那么,他身上真的就没有带着解药吗?”

    说完,转过头,望着柳言,道,“大夫怎么说?”

    柳言微笑道,“大夫说,晋王能逃过一死,但是能不能醒,就不知道了。”

    我眼泪汩汩的流出来,哽咽道,“这个混蛋,唐谦,抱我过去,我要去拿鞋打他,给他敲醒过来。”

    又是七日过去,杨广依然不醒,我们给他灌流食。我已经没有大碍,起居正常如昔,除了头发剪成齐肩的,因为更长的都烧的不成样子了。

    每天,我守候在他身边,心里觉得幸福甜蜜。忽然想起了天龙八部里面,阿紫说,她想把乔峰打残了,然后养他一辈子,原来很爱一个人,只求能跟他在一起,不让他走,照顾他一辈子也可以。

    我趴在杨广耳边道,“杨广你要是不醒,我也满意。你看你现在多听话,我说你不许起来,你就不起来,我骂你,你就乖乖听着而已。”

    沉默一会儿,我继续道,“你这样救我,触动了沈福,才会跟我说下手之人乃是陈舒月,我现在其实并不恨她,甚至怜悯她,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错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沈福真的要是告诉她了”我叹口气道,“我还是想象不出来她什么心情,她跟我不同,她太强势了。”

    “难道”我累了,靠在他肩头道,“你非要让我跟你说,我这辈子不离开你了,你才肯醒吗?你到底在闹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不过其实我又觉得,你就这样也挺好,这样是我一个人的阴险吧?”

    十天了,杨广依然静静的在那儿躺着,简直是睡到地老天荒的架势。这几天,我不断地回忆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放在脑海中沉淀。这些年c这些人c这些事,走马灯一样的变幻,有些散了,有些没了,走路的时候从不看两边,停下脚才发现花开满径,俯仰间美好无限。

    我会偷偷吻他,舔舔他的嘴唇,脸贴着脸,那道疤痕碰起来痒痒的,像个小手一样抓挠着我心。陈舒月为了你要杀我,可若能有你心,全天下人要杀我都不怕。

    “叩叩”的叩门声想起来,我从床上下来,整了下头发,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