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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6章 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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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黄昏,还微微有点亮的时候,杨广派人急匆匆对我道,今夜有要事,他必须出府去办,也不来我这了。

    我点头答应。那人刚要走又转身道,“差点忘了,王爷还让我转告王妃您,今夜会有大雾,哪哪都看不清,最好天擦黑了就不要出来了,不然迷了路,磕了碰了的就不好了。劝您关好门窗,省得雾气侵入,早早安歇。明儿一早,王爷就会回来看您。”

    我笑道,“知道了。”

    这次那人才急匆匆的又走开。

    我心里没来由的心慌,心跳一阵快阵慢,手心汗津津的,站在院子里面发呆。天越来越黑,果然淡淡的已经起了雾,视线所及,越来越近。

    唐谦到我身边,低声道,“王妃,要不今日就不去了?你看这雾,还不晓得城北林中成什么样了。”

    我叹口气道,“这约会已定下,我们两个不去,沈南新就有可能等上一夜,没准还会认为我们出了事儿,他做事我摸不到脉,万一贸贸然冲到这府里来,出了什么乱子,我这不是罪过大了。今天别说是有雾,就算下刀子我们也得去,至多——至多说一声就回来,不耽搁就是了。”

    唐谦点头道,“您说的对,于情于理我们都势必要去了。”

    这次夜里出去,我们没告诉连环,一来是前前后后牵扯好多人事,她都不知道,不好说,二来是一旦我们被发现,也不至于牵连了她。只让唐谦轻轻点了她穴道,让她昏睡到明天早晨。

    秋夜甚为清冷,地上的霜和着浓浓的雾,十步以外,天地都白茫茫,脚步轻飘飘如踏棉絮。整个府内忽然好像没有人,阴森森的,我打了个哆嗦。

    唐谦低声问道,“您冷吗?”

    我摇头,勉强笑道,“不,就是吸着雾气,觉得有点潮冷潮冷的。”

    唐谦道,“沈南新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让晋王带着这么多人走,莫非他去攻打左近的府衙去了?”

    唐谦想开句玩笑,可实在是一点不妙,别说我不笑,她自己也叹了口气。

    靠着印象,我们悄悄到了后门附近,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

    唐谦道,“您稍等,我去前面左右探探便回来。”

    我拉住她衣角,急急低声道,“带我一起,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怕。”

    唐谦回头看我,天色模糊,我只能看见她眼睛好象亮亮的,好象低声说了句这又是何苦?接着道,“也好,反正留您一个我也不放心,若是有人,我护您回院,然后一个人再闯出去,您只管一问三不知,明早之前我肯定能找到机会溜回来。”

    我们谨慎无声的到了墙边,唐谦扣住我手,我只觉浑身一轻,回过神来,已在墙头之上。“准备下了。”唐谦低声说了一句,就又抓着我手,轻飘飘的落到地上。“跟我走,快!”唐谦拽着我,一路狂奔,我看不到路,像瞎子一样,只觉下一秒就要撞墙,脚下踉踉跄跄,却不能停。

    夜里大雾中的城,一片死寂,往日更夫的打更听不到,巡夜的捕快们似乎也都消失了。我心像要跳出来,只想,我出来了。我分不出方向,任由唐谦带着,左拐右转。

    半晌后,我气喘吁吁,唐谦止步低声道,“对不住了王妃,让你这么跑是有些累了,不过还好,这就到了。”

    我诧异道,“到哪?”这分明还没有出城。

    唐谦道,“沈公子为我们准备了马匹,我们可以骑马出去的,不然这么跑,天亮能到就不错。”

    说完,她攥着我手,缓步向前,我渐渐适应了模糊,我们似乎在一个客栈的后院,更近之后,发现后院的树上系着一匹黑马。唐谦上前,解下绳子,将马拉到我面前,扶着我踏上脚蹬子,跨坐上去,等我坐好,她轻轻一跃,坐到我后面,伸手抓住缰绳,低声的一声“驾”,然后双腿用力一加马肚子,黑马低低嘶了一声,甩了甩马鬃,四蹄轻踏几下后便从后院敞开的门奔了出去。

    夜里的街道上空无人烟,前路也只有白雾。马蹄声声,在石板路上好象还带着回音一般。

    “把披风的帽子带上,”唐谦道。

    我刚戴好,就听有人喊道,“什么人?!”

    这一声焦雷一般,在黑夜里说不出的响亮。

    唐谦冷冷道,“打开城门。”

    这时,听着有人细细簌簌的走到了我们边上,我不敢看,就听见那人大声道,“黑夜叫门,你到底是谁?我看你们二人一马,非奸即盗,还不速速下马!”待他说完,我只觉得似有寒光闪过,定睛一看,刀刃直直的对着我的脖子。

    “大胆!”唐谦低喝一声,我只觉后背一凉,马一动,唐谦已经把那人的刀夺在了手中,那人闷哼一声,才要喊,唐谦冷冷的又道,“住嘴,走漏了风声,你担当得起吗?”说完她轻轻的一掷,唰的一声,刀直直的入了鞘,那个人弯腰似乎不相信有人可以这样一般,摸着自己的刀柄。

    唐谦从怀中摸出一个牌子道,“快点看,看完了开门。机密任务,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那人接过牌子,左右看看,又摸了摸,喃喃道,“东西是没错”

    “那还不快开门。”唐谦喝道。

    那人琢磨了一下,对着城门上喊道,“开门!”

    只见几个人过来,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

    唐谦慢慢的上马,然后抓住缰绳,在我耳边低声道,“您放心,没问题,回去我就把牌子物归原主,物回原处。”

    我苦笑道,“看不出一天工夫,你准备得这么周全。”

    唐谦低低一笑,道,“我们走了。”

    黑马似有灵性,也不惧怕雾蒙蒙什么都看不到,风一样的向城北过去。我全然不知到了哪里,想到即将见到子矜,就仿佛喘不过气,浑身冰凉冰凉,牙关打颤。唐谦也不说话,于是彻天彻地的就是嗒嗒的马蹄声。

    隐约的,忽然似乎有断断续续的偬哨传来,声音并不大,可是穿越过雾漫漫的黑夜,如在耳边般的轻盈。黑马也像是听到了这声响,马蹄先是微乱,慢慢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然后循着偬哨声跑了过去。

    偬哨声戛然而止,黑马却反而加快了步伐,我右手抬起来想把帽子稍微撩起来一点,不想趁着风势,一下将帽子弄掉,夜风一吹,一下格外的清醒。我们已经进入了林中,挺拔而粗壮的树木林立,低矮的灌木丛生,腿偶尔会被刺刺塄塄的枝条打的生疼,裙角似乎也被撕开了个口子。在雾中,我的视野大约几米,就看见树出现,消失,再出现,又消失,无穷尽也般的景致。树枝因为风互相打到,发出清脆而略显坚硬的声音。

    慢慢黑马停了下来,我睁大眼睛,看见一个黑衣人渐渐显现出来,他带着面罩,身材魁梧,牵着马,见到我,一抱拳,声音沙哑道,“徐夫人?”

    “是。”唐谦接口道。

    那人略略点下头,翻身上马,也不说话,便慢慢的在前面给我们带路。

    我们三人二马,静静前行,不晓得转了多少个弯,我看来这地上根本没有小径可循,那黑衣人却似乎熟悉后院一般的明白。

    “徐夫人,”他停下道,“主公就在前面。”

    唐谦下马,然后扶我下去,双脚落地,我便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不想让唐谦觉得我太过没用,顺势装作整理衣服,半晌身体的麻c软c酸c痛好了一些,道,“我们过去吧。”

    那黑衣人已经不见,我和唐谦牵着马,缓缓向前,沈南新微笑着站在我面前。

    我浑身发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踉跄的走过去,贪婪的望着沈南新怀中的孩子。

    “他睡着了。”沈南新低声道,“小点声,别吵醒了。”

    我用力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子矜被沈南新温稳的抱在怀里,裹着被子,头上戴了个小棉帽,近了看,能看到他蒲扇般的睫毛,以及浓浓的两道眉,嘴角带着笑,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

    我仿佛在说悄悄话一般道,“现在带棉帽子不热吗?”

    沈南新同样轻的回答道,“这夜里霜冷露重,我怕他会着凉才戴上的,平时还不用。”

    我道,“你看他眉毛,幼儿几个月的变化就这么大,上次还是淡淡的两抹青色,现在这么乌黑浓密的了。”

    沈南新压低了声音道,“是,一天一个变化,十分有趣。”

    唐谦道,“沈公子,让我抱下子矜好不好?”语气一点不象平常的唐谦那样平淡,带着点期盼和急切。唐谦疼这个孩子更要命。

    沈南新笑道,“我们两个人都这么喜欢抱,倒让孩子亲娘在边上看,玉儿,你多抱抱吧。”

    我心中急切,却缓慢的接过子矜,生怕会碰醒他,子矜皱了下眉,抿了抿嘴,却并没有醒。

    唐谦凑过来欣喜道,“头发密了。”

    我轻轻点头,只是看着,怎么也看不够一样——好几个月了啊。

    “玉儿,”沈南新给子矜掖了下被子,笑道,“不管你是否最后决定选择谁,我有个不情之请,一定要子矜给我当儿子。”

    我吓一跳,望着他道,“你疯了,他是你师弟,乱了辈份你。”

    沈南新低咳一声道,“不管那个,都是那个老头从中捣乱。”忽然他又微笑道,“你这么一说,杨广在求我师傅收他为徒,他岂不是成了我儿子的师弟?”

    我忍不住笑道,“你们这群人,乱七八糟的,该让智觊大师统统逐出门墙。”

    沈南新叹道,“他一定想驱逐出我这个最不肖的弟子,白白让他从小教到大,二十多年,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涂。”

    我看他一眼,没作声。

    风越来越大,居然有树枝被吹落,只是没有往日的星月光辉,抬起头一片空蒙,唯一入耳的声音愈见凄厉。我忍不住稍稍抱紧了子矜,仿佛一不小心,他会被伤到一样。

    “玉儿,”沈南新道,“你们明天就要回长安了。”

    我点点头。

    他又道,“我听师傅说,他已经决定等你们从长安回来就去江都,准备收杨广作为弟子了。”

    这对于杨广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我们制定的一系列计划中,智觊大师是南方民心收复稳定的最重要的环节。只是对于沈南新,怕不见的是个好消息。

    果然,沈南新叹道,“从陈破之日起,我求了他两年,求他能出来辅佐我,有了他,就有了江南众多僧众的支持,几乎全部百姓的信赖,打着复国义军的旗帜,何愁不能把杨广像杨俊那般赶出江南?可他始终不答应,我跪三天三夜也不答应。偏偏杨广一求他就答应,我刚知道的晚上气急败坏的找他去,任凭我怎么挑衅找茬,他就一个阿弥陀佛一个阿弥陀佛的应对,根本不理我。”

    我有点难过,微微叹口气,这件事情的促成,我也有份,他要是恨,就把我们全恨上吧。但我发誓我跟智觊大师的动机全是好的,对于智觊大师,这么选择,根本不是对杨广有任何感情,全然是为了南方的安定,南北的统一,以及——他心爱的徒弟。沈南新到底能不能明白,智觊大师对他的爱有多深,那种爱犹如父对子,甚至都已经不够出家人该有的超脱。

    沈南新笑道,“玉儿,你不必蹙眉,我不恨任何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自己的考虑,我只是觉得有点”

    我黯然,如果说沈南新在情感上所拥的极其匮乏,至少还曾经有个可以依赖的师傅深深爱护着他,可现在那个师傅似乎也背叛了他,投到了敌人那边,换了我是沈南新,会感觉说不出的五劳七伤。但即便这样的情况下,他至少还能做到不恨不怨,我抬头望着他,嘴角挂着个笑,仿佛第一天看见时那样洒脱轻佻——对于别人轻佻是个贬义词,对于沈南新,我永远是褒义。

    “我想了很多,比你以为的要多。”沈南新轻轻碰了下子矜的小脸儿,随即又缩回手去,像怕冰到了子矜,我心里一酸,这个人一直是如此细腻。

    忽然,近处一声闷响响起来,我们三个都看了过去,却囿于雾气,看不真切。

    地上轻微的脚步声过来,雾气在那个人身上缠绕着,那身材,我牙关打颤,即使看不到面容,也知道,是杨广。

    “王妃。”

    我一怔,雾气淡淡从面前的人身上散去,原来却是柳言。他今夜穿一身杨广惯穿的颜色,我第一次发现,他们两个的身材这么像。

    柳言走近了,望着我们三个人,道,“晋王转告您的话,你还是没有听。”

    我想起那个下人转述的话——今夜会有大雾,哪哪都看不清,最好天擦黑了就不要出来了,不然迷了路,磕了碰了的就不好了。

    我望着柳言淡淡道,“他一直派人盯住我,所以沈南新昨夜去我那儿,他都知道,对不对?”

    柳言点头,道,“不错,所以晋王给了您机会,如果今夜您不出来,那么您c这位沈公子或者都是安全的。”

    我道,“却也未必,我或者是安全的,这位沈公子应该还是会被杨广捕获吧。”

    “王妃,”柳言叹口气,道,“您把小殿下给我吧,这样才能保护他的安全。”

    我大怒,道,“柳言,你我相交多年,也算故知,你为我做的种种我不会忘记,也知你是为我好,可你不觉得你越来越霸道吗?让我把孩子交给你——怎么我带着孩子都不安全了,你的意思可是说,你跟你的晋王殿下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想到这里,心中只觉的又怒又苦又酸又痛,冷笑道,“我的孩子是我的,从出生到现在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晋王殿下正当春秋鼎盛,不缺我这一个骨血。”

    “王妃,”柳言依然淡淡道,“您这是气话了。”

    我低下头,望着子矜,他还在睡,安恬静谧。现在事以至此,交给柳言无疑是对子矜最好的保护。可是杨广既然一直派人盯住我,想必并非是为了防范我逃跑,更多的就是守株待兔的等沈南新。杨广心机深沉,却一直不肯跟我多谈一句沈南新,太不像他的作风,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早早从别的渠道了解到沈南新的不少情报。我一凛,抬起头,盯着柳言道,“杨广给你的命令到底是什么?”

    柳言望着我,半晌道,“晋王殿下”

    柳言的神态早已告诉了我答案,我低下头,按捺住心中悲恸,也不能怪杨广,在他看来,是我三心二意。可是我苦涩的想,我认为他变了,可其实一点没变,在他的心目中,陈舒月是工具,我此刻又何尝不是?带着我就可以一直当成是钓沈南新的饵,这孩子,看来杨广也早早知道了。他这么久以来,必是知道我对子矜的思念的,居然丝毫显现不出来,自己对自己的孩子也完全不好奇。

    “柳言,”我淡淡道,“是你告诉杨广子矜的吗?”

    柳言摇头道,“王妃,你误会晋王了,晋王也是昨夜才知道了小殿下的消息的。”

    我微微一笑,这又有什么区别。我怜爱的将孩子小心翼翼的交给沈南新,我不杀伯仁,伯仁若因我而死,我生不如死。这孩子虽然重要,可若为了他让我愧对沈南新,我宁可陪着孩子一起以死酬知己。

    “轻点,”我低声道。

    沈南新点点头。

    我旁若无人的贪婪的看着子矜,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能预测,能多看他一眼就多看我最爱的孩子一眼。杨广会如何我不知道,只能赌一赌,虎毒不食子,若为了孩子能放沈南新一次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若杨广不肯那今日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玉儿,”沈南新望着子矜,口气复杂的对我道,“其实你不用如此。”

    “嗯?”我痴迷的望着孩子心不在焉的道。

    沈南新用只有我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刚才我对你说的还没说完,给师傅跪了三天三夜,我也想了三天三夜。”他低声笑,说不出的豁达洒脱,我忍不住从子矜的脸上转移到了沈南新的脸上,他仿佛回到了长安的模样,年少轻狂,熠熠闪光。

    沈南新还没说完,忽然我觉得周围一亮,四顾之下发现,林中一圈圈的火把燃烧着,雾被热气烘着,显得淡了不少。

    五十米外,杨广一身银灰色的长杉,静静的站在那,一言不发。

    我心底似乎是盼望他问我句话的,可他根本不看我。

    “沈南新,”杨广淡淡的道,“还是叫你陈叔坚?”

    沈南新轻轻把子矜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省得被火光晃到眼睛。半晌才道,“嘘,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再把孩子吵醒了。”

    杨广环视了一眼我们四个人,道,“柳言,回来吧。”

    柳言叹口气,又望了望我,走到杨广身边。

    包围圈中,只站着我c唐谦c沈南新三个人。

    沈南新难得正色的望着杨广道,“叫我沈南新吧,陈叔坚已经死了。”

    我心中隐隐一动,仰头望着沈南新,只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可又把握不到。

    沈南新道,“杨广,我曾经非常嫉妒你——你我何其相似,一南一北两位皇子,可是命运又何其不似,你是攻城略地的胜利者,我却是逃难在外的王孙,所以我不甘心,论一切我都自问不输于你,为什么上天却让我们所拥有的截然不同,我想要的,都是你的。”

    说到这里沈南新微微一笑,停顿片刻道,“可我现在一点也不羡慕你了,我们同样生在深宫,同样有父母如无父母,有兄弟却更像仇人,身边有趋炎谄媚之辈而无肝胆相照的知己。我有师傅如父一般深深疼爱,你也不过只有一个玉儿赤诚对待,可现在玉儿却把生命中最重要的孩子交给我手里,我终于比你拥有的多的多了。”

    火光打在杨广的脸上阴晴不定,明灭交替。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火苗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作响。

    “不管你叫什么,”杨广并不理会沈南新所说,淡淡道,“明天都听不到别人叫你了。既然她把孩子给了你,那就跟你一起死吧。”

    我好像被人一拳狠狠打在胃上,嘴里又腥又辣。

    沈南新浅笑着,道,“你为何这么自信?杨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失败过?”

    杨广并不答。

    忽然的,只觉得周边越来越亮,我四下环顾,柳言一纵身到了树梢,几片最后的树叶轻飘飘落下,一片恰落在了火把上,蜷缩着成了灰烬。

    柳言落下,温文的一笑道,“沈公子,柳某小看你了。”

    这是柳言第一次正视着沈南新说话。

    沈南新笑道,“我只是想提醒晋王殿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柳言喟叹一声,道,“柳某率人前来的时候也曾有所疑虑,那些个黑衣人稍作抵抗便遁走,只道是沈公子天命将近,手下竟无死士。没想到沈公子乃是反客为主,以己为饵,诱我同晋王至此,想要一网打尽。”

    我听着他们的对白,如坠冰窟,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热气,沉静如湖。这两个男人,表面上对我全是一片赤诚,结果不过是彼此利用我去找对方。我望着沈南新,他轻轻拍着似乎要醒来的子矜。

    沈南新在昨夜来探望我的时候,就知道了我那儿有杨广暗中埋伏下的盯梢之人,故意定下约会,让杨广觉得有可趁之机,杨广到来之后,便用更大的包围圈包围了杨广。

    他探望我竟然不过是故意引诱杨广。

    他们僵持着,仿佛一触即发,又没有人肯先动一下。沈南新态度举重若轻,像是胜券在握,杨广则一贯的面无表情,冷淡至极。

    在这样的时刻,我忽然有些心灰意懒,踉跄着往林子深处走,并没有人理会我——我能对他们的“贡献”,此刻已经贡献完毕。我早就该逃走的,我不该信任任何一个人,他们的心思抱负岂是我能理解?差一点我便相信了杨广,同他一家三口团圆;我也相信了沈南新,宁肯将自己的孩子给他,就盼他能逃命,可其实他又何需要我子,他才是胜利者。

    不,我还不能走,我转回头,望着沈南新怀里的孩子,我要保护他。我跌跌撞撞的,重新又往回走。突然,子矜猛的一声啼哭,打破了双方的死寂,此时此刻,我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只想冲向我的孩子。

    “危险!”模糊的,我好像听见了唐谦的声音,接着便是轻微的混乱。

    “主公!”

    “南新!”沈福和智觊大师的声音让我从混沌中一下清醒,他们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

    我只觉得自己被紧紧地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然后就是一声杨广的怒喝。

    我挣扎着要从那个怀抱中起来,沈南新,这个从头到尾相信c却又骗我的男人,不要再抱我。

    “别动!”沈南新声音沙哑,用一种素来不属于他的暴躁道。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松开我。我惊呼一声,看见一箭几乎没入他的右肩。沈南新对着我微微一笑,好像安抚一般,然后左手迅捷的点了上身的几处穴道,继而轻轻的拔下了箭,仿佛有血涌出,可是天色既暗,他又穿着深绿色的衣衫,看不真切。

    “主公!”沈福一脸关切的扶住沈南新。沈南新摆摆手,笑道,“你且退下——是你把师傅找来的?”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眼睛晶莹圆润,眼神却严肃凌厉,道,“晋王殿下,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杨广脸上肌肉狰狞,半晌才缓和下来喊道,“放下武器。”

    一片金属落地的闷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南新,”智觊大师厉声道,“你对我是如何说的?你说你已放下了争执之心,散尽手中军队,下半生跟随为师云游四海,为天下苍生祈求平安。”

    “不错,”沈南新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我,痴痴的,道,“我已经那么做了。”

    “那你今日——”智觊大师像是相信沈南新的话,声色渐缓道。

    沈南新微笑道,“我不过是根杨广开一个玩笑,告诉他他只是运气比我好上那么一点点,他的立场比我强上那么一点点,我放弃了,不是我不如他,而是为了众生,我的境界,就是比他高那么一点点。”

    “你这孩子”智觊大师叹口气,没再说话。

    “师傅,我若是真的要将杨广一网打尽,您和沈福能那么轻易的冲进我的包围圈吗?”他扬着眉,骄傲的道,“况且,”他望着我,低低道,“我不会利用玉儿那么做的,这一生,对我最好的,便是您和玉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么做就算我能得到一切,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两颗心,沈南新不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又转头看着杨广,淡淡道,“杨广,我告诉过你,陈叔坚已经死了,恭喜你,最后一支南方叛军今天彻底没了,从此以后你将更加的威名赫赫,坐拥南方,之于大隋,你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愿你从此以后能够统一南北,善待黎民。”

    说完,沈南新似乎神色疲惫,慢慢的双腿盘膝,坐在地上,笑道,“玉儿,坐下来,再陪我最后一会儿。”

    我不由自主地坐下来,怔怔道,“你要跟智觊大师走了?你不是说——”

    “别说话,听我说,”沈南新打断我道,“真巧,一样是右肩的伤,玉儿,我曾经那样伤过你,如今,也为你挡了这一箭,终于我心里能够平安一点了。”

    我望向杨广,却发现子矜在他怀中,想是沈南新在霎那间将子矜抛给了他。他身后,黑压压的人,那一箭,就是杨广让人射出的吗?射我,我心里悲凉,杨广自知寻常弓箭射不中沈南新,居然想出射我而让沈南新救我这样的主意来,若是沈南新不救呢,死的就是这个他觉得死不足惜的女人了。瞬间,他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冷酷而见效,不愧是杨广。

    “南新!”智觊大师面如土色,居然手颤抖着,指着沈南新。

    “师傅,”沈南新站起身来,然后又跪倒在地,磕头道,“南新食言,不能在陪伴您云游了,这三十年您对我恩重如山,南新——”他声音嘎住,仿佛哽咽一般。

    我站起身来,惊疑的望着泪流满面的沈福,不知所措。

    沈南新站起身,看着我,因失血,脸色苍白。

    我冲过去,抓住他手道,“我们先快回城,找个大夫,给你治伤,虽是外伤,可是”

    “不用了。”沈南新突然出手,闪电一般,点住了我和沈福的穴道。

    沈南新微笑道,“傻玉儿,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这一箭,跟你那一箭一样,你那一日在寺里,才有药可救。”

    我仿佛五雷轰顶,却又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智觊大师手在袖内,垂着头,可是露在外面的佛珠抖动个不停,仰天道,“我居然连你都不能救,为师这数十年功力又有什么用。”说完老泪纵横。

    “师傅,”沈南新轻轻笑道,“您对我这是动了凡心了。”

    这样时刻,他还不忘根智觊大师斗嘴。

    “要不您等我一世,先别急于成佛,下辈子当我爹,再渡我一次,好不好?”

    他踉跄着,到我身边,轻轻抱住我,在我耳边道,“玉儿,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好不好?”

    我闻道,在他说话的时候,嘴里浓浓的腥气。

    他不待我回答,又轻笑道,“算了,不能听你回答,你这女人,骗都不骗我一次让我高兴,问你只能扫兴。我说定了,下辈子,我们一起生在太平年间,你是我的。”

    “沈福,”他望着沈福道,“按我说的做,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晋王妃,保护她的周全,不允有任何差池。”

    说完,他又在我耳边低低道,“跟杨广回去吧,我相信那一箭绝不是他要对你下手,他能带给你幸福我走了,我不要你看到我最难看的样子,我永远都是风流倜傥的算了,你忘了我吧。”

    说完,他跌跌撞撞的退后几步,嘴角流出一丝血迹,笑道,“沈某要走了,各位不必相送。”

    “让开!”杨广大声喊道。

    所有的人都闪开,给沈南新让开一条道。

    我看着,却不能动弹,夜风一吹,脸上凉凉的,我睁大眼睛,不想让头发挡住了我视线,可沈南新的背影还是越来越模糊。

    “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仿佛是沈南新的声音,极其淡的吟唱着,而后就是笛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哇——”子矜突然又大哭,嚎啕不已,我没办法回头看他,笛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忽然听子矜一声清晰的喊叫:“爹爹——”

    似有夜鸟被这哭声所惊动,扑楞楞的一群飞了起来,嘎嘎的叫着。天色竟已泛白。

    子矜一声喊叫之后又不再言语,而那笛声,也再没响起。

    黎明的微红,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凌乱的洒了下来。一夜大雾,地上覆盖了一层白花花的霜,竟好象今冬的第一场雪。

    我双脚冰冷,裙摆尽湿,却没有冷意,全身上下都是麻木的。

    智觊大师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神情庄重严肃。

    杨广抱着子矜到我面前,解开我和沈福穴道。我直愣愣的就向下到,沈福眼疾手快,搀住我,声音沙哑道,“唐姑娘,来扶王妃一把。”

    唐谦也似乎才惊醒,过来扶住我,低声道,“王妃,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的对不起到底指什么,可是她还有一个人说句对不起,我呢?我茫然环顾左右,杨广的兵马似乎已经都撤退了,这密林中,只剩下杨广c柳言c智觊大师c沈福,以及我与唐谦。

    我用力的推开唐谦,跌跌撞撞的走到智觊大师身边,径直跪下。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种悲悯,道,“地上阴冷,王妃身体虚弱,不便如此,快快起身吧。”

    只听扑通一声,沈福也跪倒在智觊大师身边,满脸伤恸。

    智觊大师微微转过头,望着沈福叹道,“将军,你陪着他长大,情同兄弟,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如今缘分已尽,又何必再执拗,你也去吧,去吧。”

    沈福恭恭敬敬磕头道,“大师,主公决定追随您云游四海的时候,沈福就决定完成了主公的任务后,也出家,伺候您和主公,现如今,沈福心意没变,只是沈福要先替主公复仇。”他大声道,“不论那人是谁,沈福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那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智觊大师摇头,道,“冤孽。”

    “王妃,”沈福转头望着我正色道,“主公散尽军队,但仍留下了富可敌国的财产,那些财产,以及您去过的石头山庄,主公送给了子矜少爷。命我在子矜少爷十六岁以前代为管理。这,就是我的任务。”

    我垂下头,眼中酸痛,却没有一滴眼泪。

    “除此之外,王妃,主公遗愿乃是命我保护于您,我希望您帮我做一个选择,您是让我从此跟随您左右,还是离开您去为主公报仇。”

    我呆呆的望着沈福,这人平时在沈南新身后仿佛一个卑微和蔼的管家而已,此刻才发现他身材魁梧,目光深邃,表情决绝。我被这神情感染,站起身,朗朗道,“沈子矜子承父业,还望沈福多多提点,至于保护我——”说到这里我突然心中一动,沈南新的仇人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再一思忖,不由得呆了。

    智觊大师见我神情,长叹一声,道,“王妃能想到南新心意,也不枉了相识一场。”

    我眼中居然掉落一滴眼泪,在我自己都认为不会再流泪的时候。我望着沈福,轻轻道,“沈福,我命你终生保护于我。”

    “王妃!”沈福对我怒目而视。

    我复又跪下,平时着他的眼睛,轻轻道,“你以为你主公为什么最后时刻给你那么一道命令?”问完我又自顾自的回答,“他就是希望你别给他报仇,让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到老。他同你,情同兄弟,怎么舍得让你下半生疲于奔命,刀光剑影。他让你跟随我,是把兄弟交给我,让我无论如何保你周全,你说,他这样的信任我能辜负吗?他这样的苦心,你能不让他放心吗?沈福,”我正色道,“从今以后,生死我同你捆绑在一起,我们牢牢的记得他的仇,可是又要好好活报答他。”

    杨广斩草除根,当然不愿意放过沈福这样一个有威胁的人物,除了我,沈南新还能将他交给谁?我让他去报仇,就是让他送死。

    沈福神色奇怪,似笑非笑,我正怕他心智恍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见他站起身,然后撩起衣服,恭敬的对沈南新走的方向跪下叩拜,伏在那不起来。双手深深的插入泥土之中,慢慢有血色渗出,和着泥土,一片褐色。

    “沈福。”

    我霍的转身,只见杨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后,冷冷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个乌七八糟,既然你要跟着王妃,就是跟着我了,现在回府。”

    说完,他转身便走。

    沈福腾的站起,双拳颤抖,血迹从指甲中渗出,顺着手向下滴答。

    柳言走到我们身边,叹道,“王妃,这一切并非我们所愿。”

    我失笑,随即笑弯了腰。杀人者说他不是故意的,不够好笑吗?

    柳言皱眉,转头道,“沈福,我说什么你自然是不信的。你跟在我们身边,对于我们也是个威胁,但晋王不是胸襟狭窄的胆小之辈,他敢让你在他身边,你——又敢跟着吗?”

    “当然敢,”我抢先冷笑道,“这普天下不是就你的晋王了得。”说完,我带着唐谦c沈福到了智觊大师身边,恭敬行礼,道,“大师,我们要走了。”

    智觊大师低声道,“去吧。”说完,他忽然将手中的佛珠递过来,道,“南新从小喜欢这个,我一直故意不给他,如今交给您,但愿您能够心平气和。如今,天下南北依然未定,分崩离析的事情仍有可能发生,南部百姓还处水深火热,您的力量当作什么,不当作什么,您的责任是什么,您该清楚。王妃,南新豁达之处,您当仔细思量,他放下的比你们要放下的难的多,可他都放下了。”

    我接过佛珠,上面还有着余温,心中咀嚼着智觊大师那句“他从小喜欢,我一直故意不给他”,沈南新胡搅蛮缠的样子又出现在心头,忍不住的微笑,而智觊大师那个“故意”更是绝妙,种种宠爱都在里面,温热不已。

    太阳越升越高,天色越来越亮,白霜渐化,天气转暖。

    我正色道,“多谢大师提点,小女子决不敢忘。”

    智觊大师微笑道,“如此便好,老纳也走了,待的晋王同你从长安回来,老纳再来江都,届时在会。”

    我们一行人目送智觊大师走远后,我才低声道,“沈福,你说沈大哥现在在哪?”

    沈福摇头道,“我不知道,主公行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笑道,“就是这句话,你看我们在这里伤心,他呀,可能在某处正看着偷笑我们呢。沈大哥念念不忘的是南方百姓的平安,他宁可放弃一切,只盼天下苍生的幸福。我们也该做自己的事,让他满意。”

    我们闭口不提沈南新毒发身亡的情况,他不让我们看到,我们这辈子就永远不承认。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想象着他雄姿英发,风流倜傥的样子。

    “王妃,我们也走吧。”柳言低声道。

    我转过头仔细的看着他,奇道,“柳言,我发现我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柳言还是那般温文的笑,“王妃,很多人相识一辈子也不认识。”

    见我不答,柳言叹道,“诸位对于晋王以及我自然是深恨的,王妃,晋王不会辩白,可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们若是认定晋王下手,反而跑了真凶,怎么办?”

    沈福冷笑道,“真凶是谁?”

    柳言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我发誓不是我同晋王设计的那一箭。”

    “这样的谎话三岁孩儿也不信,”沈福怒道,“你们害死了我家主公,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发誓!你们看我家主公深谋远虑,棋高一着,以为主公会杀了你们,又知道凭你们的身手杀不了主公,就想出这么一个卑鄙龌龊的主意,明射王妃而意在主公!”

    “形势确如你所说,”柳言低声道,“难怪你会这么想。”

    我道,“沈福所说不错,杨广早就欲除沈南新而后快,他睚眦必报,相同的毒药c相同的位置,难为他那一时间那么精妙的设计。”此刻说到杨广,没有爱意,只觉得让人齿冷不已。不愧的暴君,不愧的独夫。

    柳言又道,“唐姑娘,你我相交更久,你以为呢?”

    唐谦略一沉吟,道,“或者那是晋王的布置,柳言你并不知情。”

    柳言摇头,苦笑道,“算了,争这些暂时没有意义,今日我们就要起程前去长安,王妃,没什么问题吧?”

    我点头道,“柳言,你向来知道我的性子的,此去长安是拜别姐姐,我当然会去,但是,若你还念最后一点情分,就不要再替晋王说些什么,沈大哥是想开个玩笑,可晋王一直派人盯我是货真价实,沈大哥的是货真价实。我没什么可以胁迫你们的,从长安回来,我便要走,你们不同意,我只能一死了之。”

    柳言沉痛道,“何苦如此——”

    我打断他道,“智觊大师的超脱,我们比不了,我们没办法协助着晋王去做任何事情,这天下,”我顿了下,说出了我以为永远不会说的话,“注定是他的,也会毁在他手里,他会建立不世的功业,也会制造一个人间地狱。我们只想旁观着,再不涉入。”

    “王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言蹙眉不解道。

    我似笑非笑,道,“柳公子,你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柳言愕然。

    我道,“我却是从不该来处来,到无所知处去。你们谁真的了解过我吗?柳言,你没有错,你大可去跟随晋王实现你的理想,我们也没有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完,我们三个人不再理会柳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