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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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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者越聚越多,但在警员的喝止下,都静默倾听。只听见女烟摊主朗朗的大嗓门——

    “我正端碗面条吃着哩,一辆乡下骑上来的摩托在我这打个调嘟嘟噪着声又不走。是个壮汉子,头盔戴着,也认不来是谁。我便叫他挪,他却只挪个轮,闷声不响原候着。”

    “一会就有小女娃哭声,一个婆子抱着,从城头方赶来了。婆子头上扎个纠,穿着不出彩,我也不看她的。我就看女娃,因为那娃和我孙孙一般大,圆乎乎的,洋洋气气的。我还心想这乡下婆子带不出这模样的孙吧?女娃哭得惨啊,死死揪着胸前的蝴蝶结不放,看,就这照片上白裙子一样的。”

    女摊贩讲得声情并茂:“那老婆子是一点不顾惜,一把捉住女娃后颈窝,勒得娃脖子一抻,声音一下嗝住了。老婆子“砰”地把娃往骑摩托的背上一掼,她跟着一脚跨上去,摩托一溜烟便跑了。我就觉得老婆子手上狠,难怪是拐卖娃的凶煞喲!”

    众人哗然。

    小芸哭成个泪人,韩旭升也满眼包泪,韩修照红肿着双眼一言难发。还是刘警官追问:“摩托什么样式和颜色?牌照记得住吗?”

    女摊主很遗憾:“暗红色吧?脏兮兮旧乎乎的,125大型号,乡下摩托有几个挂牌照的?”

    “对老婆子有印象吗?再见能认出来不?”

    女摊主缓缓摇头:“乡下来的这样的多,除了眼神贼点,没啥特别的。”

    一个穿白大褂的后厨师傅挥一双白面手挤进来,热心热肠说:“是有那么个女娃,被夹在大人中间哭得可惨了。我便多看了两眼,我心想那小头给挤扭着得多难受。”

    刘警官追问:“那你对骑摩托的或老婆子有挂相没?”

    后厨师傅惭愧地摇头:“忙着干活勒,但肯定奔乡下去了,那摩托入不了城。”

    “多谢了。”韩修照带头,一家三人齐刷刷朝两位爆料人鞠躬致谢。一行人拔腿往后街奔。

    众人站在了乡间地头。脚下是一条水泥大道,上行绕城接壤鸣涧县南大街,下行路面渐窄,路面渐洼,远远的成了牛马乡间道。最近一片村落是新塘坊村,远处坡头是莲池铺村,是摩托最远能到达的地方。

    夜色渐浓,满田野墨绿泱泱,燕雀啾啾掠过扎入归巢。夜风清凉,稀稀落落的庄户人家炊烟蒙蒙升了起来,大地一层层把夜色穿在了身上。

    几位干警骑上摩托驶入村落,剩下刘警官和韩家三人步行。村庄民户一家与一家间离几块地,路边人家走去不费劲,离主路稍远的院落就颇费一番周折。夜色深沉,全靠刘警官一节手电筒照亮。每接近一户人家,都有机警的家犬吠叫着提醒不速之客的到来。

    他们分外留神停有摩托的人家。一旦所见,必详详细细审查车辆c骑行人员。乡民虽多嘀咕,但见了警员证,再目睹小芸的悲容,皆都有问有答。见上几岁顽童,小芸都会饱含希翼地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穿白纱裙哭坏了的小妹妹?

    两位干警把姗姗相片递给每一户每一位大人分辨,并细心观察之反应。如遇上哪家有老太婆,更要细细盘问。

    连走十几户,引得一条忠心的家狗汪汪叫着追了好一阵。小芸又忍不住了:“姗姗最怕狗了,那么小的宠物狗见了都不敢落地,这里全是野性子的大狗啊,她得有多怕!”

    韩修照只能默默抚慰她肩头,韩旭升耷头缩脖,一声声“对不起,对不起。”韩修照乘夜狠掐儿子臂膀,似要旋下一块肉来,他也不躲,疼得呲牙咧嘴也憋着不吭。

    前面一户人家传来小女娃的哭声,还有大人疲乏的喝骂声。小芸竖头一滞,越上前头飞奔而去。其间几番趔趄,她如踩了风火轮,第一个冲进了别人家厅堂。

    一只家狗匍匐在一旁竖尾狂吠。

    一个年轻媳妇正在给一个孩子用小勺灌着什么,孩子忘了哭闹,架在妈妈腿间和妈妈一起望向来人,那泪莹莹的小脸是陌生的。小芸“哇”地一声哭,跌坐在地上。

    韩修照和刘警官表明了来意。这家一对老人搬来了条凳让大家歇着。女家婆胖胖的慈眉善目,年长,很显然不会是拐卖犯。小女娃吞下了药液,苦巴着脸,抽抽噎噎胆怯地打量着生人。

    抱小孩的媳妇招呼小芸坐近旁,满是同情:“这么小的娃给偷了,这当妈的才苦哟。唉!”又对公婆说:“这人贩子就在我们这旮瘩啊?千杀的,咱娃可得看好了,娃丢了,什么都换不回来!”

    四人还在乡村深夜中摸排。除了一束手电光,难再见人家灯火。万川睡去,蛙叫c狗吠成了大地的催眠曲。

    众人汇合在了两村交界处。心神皆疲的韩家三人被警员骑摩托警车先捎回了锦绣小区。小区门岗处和孙淑华并坐守候的是小芸的老父亲蒋正权。老两口颤巍巍地搀着纸片人般的女儿往家去。寡言少语的老父亲费心开解女儿:“不急,咱还找。你哥请假着满大街找去了”

    回家后,韩修照对家人更专对妻子言辞恳切:“闭眼,睡觉。没休息好,自个儿先倒了,哪有劲找娃去?”

    天刚蒙蒙亮,韩家人一个比一个起的早。老两口张罗了稀饭馒头,夫妻俩胡乱塞几口,就匆匆出门,韩旭升默默紧跟着。

    韩修照开车经南大街在三道拐巷尾与骑警车的两位干警汇合。刘警官与另一位干警更早穿巷贴了好几张姗姗的警方悬赏大头照。几位起早的居民正驻足打量告示。小芸跟前去连番诉说:“谢谢大家了,我是孩子妈,麻烦大家帮留个心啊!孩子是被一个老婆子偷走的,拜托了!”

    乡里苏醒得比城里晚些,朝霞未染,满山野湿漉漉,苍苍无言。出现在石板乡道上都是赶早进城的人,骑摩托c三轮c自行车的,挑担c步行的,破雾腾腾而来。

    众人以车代步,遇有住家便停靠路旁,爬坡过坎前去。家家户户房门洞开,鸡鸭扑进田地。家狗绊了缰绳,清晨少了对生人敌意,多是低低地浅吠。背书包的小孩小鸟般地飞走,大人在洒扫院落,生活美好宁静c自然随性。

    到莲池铺村界,道路越来越陡峭,小车打住了,只有摩托车还要骑手车技好方能翻上顶。这里人烟更稀少了,步行上百步才能见户人家。

    大家分向行动。

    还是刘警官和韩家一道四人,进入了一户陈旧的泥砌大院。院中左侧一排竹篱畜栏,几头壮牛和十几只咩咩叫山羊灰不拉几半站半卧。

    一个汉子挥大刀铡草,一个胖妇人抱牧草往栏里投。那妇人手一空就见了来人,“呀呀”惊叫,壮汉子霍地抬起头,“咣当”失刀,冷冷瞟过四人,又黑着脸埋头继续铡草。

    妇人拍手迎面走来,皮笑肉不笑:“韩大所长啊?怎么有闲到我们这穷山窝来了?不是发誓永不踏入我陈家门了吗?”

    “办案所需。”韩修照不动声色,径直走向就地劳作的汉子,递上相片,公事公办的口吻中还隐含有谦逊和熟稔:“大哥,你们家这两天见过这女娃吗?被一个老婆子拐了。”

    汉子背身一凛,抡圆了胳膊干得更起劲。韩修照逼得退后了。

    妇人抢过了相片,一扫,不耐烦地:“没见!”

    汉子突然趁身起,闷头就要进屋。刘警官抢先一步挡上前,一亮警员证,威风凛凛:“昨午时一位小女娃被拐入了这片山区,我们有权入户搜查,公民有义务配合。”

    汉子震慑于刘警官的威仪,卑怯难掩,嘟囔道:“随你们查,查不出要给个说法!自家娃都看不住,还逞能个啥?”

    “你知道是谁家的?”韩修照相当敏锐。

    问得那汉子噎了半晌,涨红了脸:“你不是添了个娃吗?这跟来的是谁,猜都能猜到。”

    韩修照默然,把韩旭升招上来,叹口气:“这你大舅,舅妈。”他再不多说,拉上小芸并着刘警官踏进正屋去。

    韩旭升几乎从记事起,就是被父亲粗枝大叶拉拔大的,对亲妈都无甚幼时记忆,更别提娘舅家了。他消化不了突然冒出近亲的信息,满脑子充斥的只有可怜妹子的身影,因此只傻傻冲亲舅舅妈点点头,便随着大人身后。

    他大舅却一把拽上他,不由分说带进一间偏房。室内光线阴暗,陈设简陋,一架大床垂麻帘,帘中断断续续传出老人咳喘声。大舅撩开纱帘,床头一拉灯绳,晕黄的灯光散开。乌布麻被中,一颗枯槁的白头微微动了动,皮包脸骨,乌紫色裂唇艰难地启合,双眼无光涣散。

    韩旭升傻呆呆地看着,他很恐惧也很悲凉。他经历了爷爷的过世,老人如此衰弱于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潜意识里更知道这是位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大舅把老人扶起来半靠着,沉沉对老人说:“妈,旭升来看你来了,你从小抱大的亲外孙!”

    老人头颅簌簌地颤抖,干涸的眼眶渗出浊泪,吃力地睁大眼,胸脯急剧起伏,嘴唇“呼呼”出气,两只枯手颤颤前伸。

    大舅一言不发,阴鸷的眼神盯住韩旭升。小伙子脸色惨白,惊恐地转身想跑。大舅厉声喝:“这是你亲外婆!从你出生起抱了你三年,从你妈离婚起就一病不起!”

    小伙子“哇”地一声哭了,“咚!”地跪在床头,把老人垂暮的手紧紧握住,捧住的是养育自己生命最初的摇篮啊——“外婆!外婆!对不起,我才看你来了!”

    老人眼神都亮了些,撇嘴笑了笑,喃喃地念:“旭升,旭升,我的乖孙孙,外婆给你吃糖糖”

    韩修照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缓缓走到老人床前。他不忍细看,摸出钱夹把现钞一股脑掏空,放在老人枕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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