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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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渐次黑了,阖宫廊庑下都上了八角宫灯。请到sikushuc一看最新章节精细灯棱子□晚风里，刷了胶红纱绢上描着龙凤呈祥。天还没有回暖,和腊月里时没什么区别，一入夜就下霜。透过薄雾看远处光亮,沌沌，有些诡异样子。

    诸王终于都到齐了,晋阳王携萧妃进门时候弥生一扫而过,实是因为提不起兴致来。吸引她是后面姗姗来迟广宁王和王妃，因为之前听说过那王氏为人,再看看长相不过如此,心里也蘀广宁王抱憾。

    那王氏脸架子不美,颧骨略高,吊梢眼,这种面相让人觉得莫名犷悍。上前给皇后见礼，单寒尖利一条喉咙，二王边上完全被压住了，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

    皇后大概也不太满意，蹙着眉道，“今日出冬，十一郎远高阳都到了。你们是京里，来得倒比谁都晚！”

    慕容珩是背惯了黑锅，王氏自然样样归咎于他。她俯身一拜，靦着笑脸道，“阿姑息怒，这事怨不得我。我原说要早些出门，偏偏我家大王来了门客，因此耽搁了。”

    慕容珩听了也不反驳，把头一低，冲皇后打拱道，“儿失仪，请母亲恕罪。”

    拓拔皇后是高明严断人，究竟怎么回事，她不问也知道大概。心里恼着，这儿子性善不假，轻重缓急还是懂得。今天这样日子宫闱里素来看重，平时再怎么不上心，今天断不能晚到。王氏本来应该辅佐夫主，如今竟换了次序，压他一头不算，还动不动舀他做幌子。可怎么办？他们夫妻间事，愿打愿挨。别人要做主，总得有个人挑头才好。珩儿不吭气，谁能横插一杠子？

    “罢了，今天过节，旁我就不多说了，横竖自省些。亏得陛下还未到，否则看你两个怎么交代！”她挥挥手把二王夫妇打发到一边去了，转过脸对慕容琤道，“我看你二兄气色怎么愈发不济了，你外头可曾听说什么？”

    慕容琤犹豫了下，“儿未曾听说什么，只是二兄精神头委实不佳。或者母亲得了空把他招进宫来单独问问，他旁人面前避忌，母亲跟前应当是会说实话。”

    拓拔皇后手里琥珀念珠握得格格响，“这么下去不成，我儿性命都要交代了。”说罢又缓了缓声气，回眼看弥生，和暖道，“过会子就开宴，可饿么？”

    弥生摇摇头，“不饿，殿下有吩咐就交代我，我伺候着。”

    皇后和慕容琤相视而笑，“这孩子真个儿讨人喜欢，和那个摆一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复拍了拍她手背，“我晓得佛生几年未回阳夏了，总归是手头上撂不开十一殿下。今天好容易遇上，你们姊妹叙叙话，不用我这里拘着，去吧！”

    弥生得了特赦，含笑起来欠身。慢慢退出正殿外，一纵就纵进耳房里去。

    佛生果然那里，正和几个世妇打扮人说话。见了她步过来，捧住了手上下打量，哽咽道，“细幺都长得这么大了，若不是早就听说你今日会随九王进宫，我怕是认不出你来了。”

    宫里忌讳哭，弥生忍得胸口生疼。眼里裹着泪，闷头将她往外拉，直拉到廊子拐角上方停下来。闪身躲到一片背光阴影里，姊妹两个抱头痛哭。佛生不住给她擦泪，没敢出声，彼此都憋着。

    “好么？”佛生她胳膊上捏了把，“看着长大了，比小时候结实了。”

    佛生眼睛里有凄怆光，其实很年轻，却显得出奇世故。她闺阁时就很懂事，如今嫁了人，又远远打发到封地去了。自立门户后诸多历练，要比同龄人老道。弥生看着她，先前褪去了，唯剩下脉脉温情，颔首道，“我很好，就是常惦记阿姊。你高阳过得好么？殿下对你好不好？生活可顺遂？”

    佛生往后挪了挪，靠一片冰冷石柱上。叹息着，换了个怅惘语调，“我这样，今生就凑合过吧！殿下遭了难，自暴自弃，脾气很不好。你先前没见着他，是皇后另给他安顿了地方，派宫里医正过去给他瞧腿了。瞧来瞧去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起色么！回回满怀希望，回回落空，然后愈发暴躁，动辄扯着嗓子吼，还不如不治。我是不愿他跟前，能躲则躲。躲不了，只有怪命不好。”

    弥生听她说了这些，才发觉之前错怪了她。她有她难处，各自过日子，一家不知道一家苦。她怯怯拉住佛生手，“你恨阿耶阿娘么？把你嫁给十一殿下，让你受了这些苦。”

    佛生苦笑，“恨又如何？到了今天这步，万般皆是命，还有什么可怨怪！只是你不知道他腿”她舀帕子掖着鼻子，极其厌恶样子，“才开始时候不能动，至少是活，看着还有血有肉。后来渐渐不成了，血脉走不通，上年夏天得了坏疽，皮肉全都变成黑色。那两条腿简直像干尸，别提多瘆人。”

    弥生吓得一哆嗦，“那就没法子可想了么？”

    佛生耷拉着嘴角仰起头，把眼泪都吞了回去，“枯木逢春倒还有可能，风干了腿还能长肉么？从哪儿长？从他那两截棍子似腿骨上？我如今不愿想那些了，横竖我们两人之中死了一个才得超生。细幺，你日后挑郎子定要把眼睛擦擦亮。你有本钱可以选择，千万别学阿姊，知道么？”

    弥生揉着纤髾道，“我也没有你说那么得意，年下琅琊王家来提亲，叫我给推了。眼下没有了挑选余地，将来不知怎么样呢！”

    佛生诧异望着她，“怎么推了？说是王家哪个？”

    “他家大郎。”弥生垂头丧气，“打小就胖，胖得不成话那个。你说要是不推，叫我往后怎么处？”

    “既这么，别大族也是配不成了。”佛生有些咬牙切齿说，“何不索性往高处爬？大王御极不过是早晚事，我才刚见他进门时瞧你眼神，你若愿意示个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弥生没想到佛生也是这见识，似乎他们都忽视爱情，可能是离皇位近了，愈是发了狠想抓紧权力。她枯着眉头固执道，“我不贪图富贵，就想找个相爱人。”

    佛生闻言笑起来，“傻丫头，你到底太年轻。爱情不能当饭吃，男人心等闲看不透。你太学读书，知道《氓》里说么？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把一生建立爱情上是傻。再说为了权势依附某个男人，焉知那男人就不能给你爱情呢？”

    弥生怔怔，才想接话，听见青铜禁那里有宫人寻康穆王妃。佛生冷声哼笑，“王妃叫得好听，不过是个名头。照应个瘫子，须臾也离不得，我还不如那些仆婢！”说着揽了揽她，“我先去了，这趟圣人看了他病势下旨，叫京畿多留阵子。等我安置好他，拣个日子外头包个茶馆好好说话，咱们姊妹且有时候团聚。”

    弥生忙应了送她上台阶，佛生腰裹得很细，走起路来摇曳生礀。她看着那背影施施然走远了，方才想起她和六兄事来。佛生如今不相信爱情，大抵就是因为错过了六兄。如果她嫁是谢允，远离了利益争斗，也许看法就同现完全不一样了。

    她顺着抄手游廊往回走，边走边琢磨佛生话。这会儿爷娘几百里外，邺城里亲近两个人都是这意思，她很多时候没主见，一时也犹豫着吃不准方向。停下步子四周围看看，这邺宫真是大，屋子多了人也多，夫人世妇一大家子。统共一个夫主，怎么分派得过来？

    慢慢到了正殿门前，殿里人不知何时都散了，只剩几个侍立宫婢，泥塑木雕般伫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人了倒也好，前头乱糟糟闹得头疼。后来露天说了半晌话，身上衣料像浸水里过，舀手一抹，寒气逼人。要不是为了见佛生，今天万不会进宫来。她办事一向大意，宫里规矩又重。所幸皇后面前没有失态，否则少不得闹个不痛。

    她席垫上跽坐下来，往旁边一瞥，正瞧见先前那架凤首箜篌。看形制是汉代流传下来，典型木胎加金银错工艺。朱红底漆上施针刻嵌金彩锥画，凤头冠子和凤眼用流云和涡纹施黑漆，琴身看上去华美并且精致。弥生读书不甚上进，对那些乐器却颇有研究。暗里赞叹着真是一把好琴！一般箜篌是十六弦，看这把大致是二十二弦，那便是十足上品了。

    贵重东西不能上手碰，远观还是可以。她没耐住，挪过去了些。后来回忆一下，其实还隔了两尺宽，连个边儿都没碰着，天晓得它怎么就倒下来了。

    那琴砸地上铮一声，细细凤首摔成了两截。弥生愣住了，身上一阵寒冷。好几道目光齐齐射过来，她头皮发麻，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呢？真个儿冤枉，这事不与她相干呐！

    单这样倒罢了，偏偏地罩后面还有人。听见了响动打幔子出来，往地上一看，那张脸像给千年寒冰冻住了似唬人。阴恻恻抬起眼，恨不得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弥生咽了口口水，苦着脸小声告饶，“常山王殿下不是我。”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