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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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

    次日上路,夫子心事重重。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弥生只道他还为晋阳王遇袭事伤怀,便边上小心开解着,“夫子别难过,那几个人也说了,大将军没事。不过伤了腿,颐养几日就痊愈了。”

    他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是我大兄,不知再过多久会轮到我。”

    这是个比较现实问题,弥生单纯脑子被绞得有点痛。别人怎么样她管不着。夫子离她近,平常哪怕再严苛,到底是她师傅。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也不能好受。她愁闷望着他,“所以夫子要多加小心。当初诸王不是都有仪卫么?我知道现只有夫子王府里都打发干净了,这么下去太吃亏了。万一有个什么,只靠夫子单枪匹马,怎么应付得过来?夫子还是重建仪卫吧!一心做学问固然好,但不能把安危置之度外。真要这样子,别人背后定会取笑。”

    他抬起眼打量她,“取笑我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个书呆子?”

    她嗫嚅了下,忙不迭否认,“我可没说,是夫子自己说。”

    他一哼,“所以往后要你时刻随侍左右,若有人行刺,你也好替为师挡挡刀子。”

    她吓了一跳,“学生只怕力不从心,人家动动小指,我就弹得八丈远了。”

    “可见你是个口蜜腹剑人,先前还说为我肝脑涂地,眼下又退缩了?”他斜着眼睛哂笑,“我教好学生,别本事没学会,冠冕堂皇场面话倒运用自如。”

    她经不起激,听他这么一番话,立刻大义凛然豁出去了。握着拳头道,“学生忠心耿耿挡刀就挡刀,我谢弥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瞧着她样子却喟然长叹,“唯恐舍不得罢了你还是保重你自己吧,比替我挨刀要紧得多。”

    弥生恍恍惚惚愣了好久,也没别清夫子话里意思。是说她舍不得自己小命?还是他舍不得叫她送死呢?有学问人说话都是这样,叫人猜谜一样琢磨半天。她背过身去紧了紧腰上束带,料着是自己多心了。一面又懊恼起来,夫子长得好看,温和时候眼睛里含着千山万水。分明是不经意一句话,也能让人想入非非呵!

    她正神游,他突然喊了句“细幺”。她怔怔转过脸来,夫子从没叫过她乳名,何况她现有了小字。就是叫“无咎”,也比叫“细幺”合适吧!不过腹诽归腹诽,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纠正。顺从嗳了声,“夫子有什么吩咐?”

    他怡然靠围子上,灰鼠领子托着一张漂亮脸,嘴角带着促狭笑意,“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往后便叫你细腰了。”

    她有点为难,“此幺非彼腰,学生幺”她认真想想,“是幺蛾子幺。”

    他闷声笑起来,“这个比方好,你幺蛾子是太多了,所以换个字,日后就太平了。”

    她无话可说了,换个就换个吧,横竖也无伤大雅。细琢磨起来,确是那个腰有味道些。她沾沾自喜,不经意一瞥,夫子视线停她腰背间。她顺势往下看,由不得老脸一红。太学里袍襦原本宽敞,是她大意,刚才玉带收得太紧了。难怪夫子会莫名冒出这么一句来,她把自己弄得腰是腰臀是臀,简直曲线毕露!

    忙缩着脖子松了松绳结,只是纳闷夫子怎么和从前不同了。这样坏,授课时候并不是这样。

    汲郡离邺城不远,赶得急些,三四个时辰就到了。

    入城走是建春门,儒生们大约早就收到了消息,街口拐个弯过百尺楼,还没到太学,远远就看见一群褒衣博带太学生们站华表旁。认出了赶车人,立时纷纷俯首长揖下去。

    弥生拎着袍角先跳下车,回身接应夫子,他面无表情从脚踏上下来。那副自矜神气,和他高山仰止身份依旧很搭调。

    夫子有个得意门生叫庞嚣,是所有入室弟子中资历老。领着众人高呼“夫子安康”,复笑道,“这两天风雪大,夫子此行路上辛苦。学生们算着时候,不想猜得准,今日果然就到了。”

    慕容琤边走边问,“我不,这几日学里一切都好么?”

    庞嚣道是,和众人簇拥着他进大门。往右比了下手势道,“前头屋子里烧了炭,学生们准备好了热茶汤。夫子和师妹且歇息一阵驱驱寒,过会子学生有些俗务要禀报。”

    弥生悄没声落后了些,心里暗自得意。果然回来了就不一样,夫子平常忙,身边怎么能少了办事勤勉大师兄呢!既然有人侍候,想必就没有她什么事了,她乐得逍遥自。正兀自盘算着肩膀被人顶了下,转过脸一看,是平常走得比较近载清师兄。

    “及笄了?小字定下没有?

    “叫无咎。”她笑了笑,“我那面镜子拿回来了吗?”

    载清咧嘴道,“我办事你不放心么?磨得又光又亮,我试过了,点着蜡烛也照得清楚。不过才送去时候真扫兴,铺子里老板嫌弃得很。问我是不是掉进卤水里了,怎么埋汰成那样!”

    弥生有点不好意思,“用得少,上回垫过桌脚。”

    载清啧一声,“你这样姑娘真少见!”转而上下打量她,“那你如今要镜子干什么用?还打算梳个惊鹄髻不成?”

    弥生白他一眼,“我前日及笄了,师兄不知道吗?及笄女子应该梳妆打扮,休沐时候还不作兴我穿杂裾垂髾么?”

    载清迟钝哦了声,“你这趟回去有没有定亲?”

    说起这个就触到了她痛处,她现应该睁大眼睛观察大邺亲王们。可是夫子众兄弟都是有妻室,她嫁给谁去?况且和夫子平起平坐也不太好吧,简直大逆不道!

    载清见她不答,自顾自摇头,“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没有,若是定了亲大概也不会回来了。你看看人家樊娘子,走一步路都透着神韵。”他把视线调到她身上,“你再瞧瞧你,一点都不懂得怎样勾男人心。”

    弥生狠狠瞪着他,“你心里爱慕人家,自然百样都好!谁说我没有神韵?我如今穿着和你一样袍襦,叫我怎么展现我绰约风姿?你见识浅薄,书也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被别人听见肯定惊脱眼珠子,但是和载清一起,张嘴闭嘴从没有过好声气。大家都已经习惯这种相处之道了,不以为然,很是松散。

    载清连连摇头,“你没有长进,好歹成了人,还这么没大没小?我是你师兄,整日里只知道同我耍横,怎么没见你和庞嚣高过嗓门?”

    庞嚣是夫子左膀右臂,借她颗牛胆她也不敢跟他抬杠啊!她和载清落得有些远了,下意识朝前看看,还想问问他过年可遇到什么趣事,谁知那么巧,夫子偏偏回头一顾。眼里含着警告意味自不必说,她才想起来,夫子对她有过“三尺半”训诫。忙不迭估算载清和她距离,不幸得很,分明两尺不到。

    她顿感头皮发麻,针扎了似跳开一大步。载清莫名其妙看着她,“干什么?抽风么?”

    她惶骇盯着夫子,“了不得,这下子死定了!”

    慕容琤索性停下了步子,他一打顿不要紧,四周围一圈人都跟着站定了。个个闹不清状况,满脸不明所以。

    这个劣徒!才吩咐过话,转眼就忘到后脑勺去了!他蹙眉望着她,“谢弥生,回去给我抄十遍《出师表》,明日一早就交给我。”

    十几道视线都朝她射过来,伴着甬道两旁松风飒飒,弥生瞬间觉得天变矮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垂着嘴角,一副可怜面相。夫子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她留,当着这么多人罚她!怎么说她已经及笄了,要罚也该私底下罚才对。

    慕容琤视若无睹,掖着袖子复朝前去。到了屋前上台阶,眼角下意识一扫,她没有跟来,还立那里。载清不知和她说了什么,被她飞起一脚踢中胫骨,直愣愣跌坐了地上。

    总要让她长点记性才好,他狠了狠心迈进暖房。身后是那入了室一干弟子,鞋履踩踏声音密封屋子里回旋放大。他到正座落了坐,官署里太学博士们又来见礼,拉拉杂杂一堆客套说辞。他含笑敷衍过去,庞嚣跟了他多年,很有眼色。稍待一阵道,“夫子劳顿,诸位师长师弟们先请回吧!容夫子歇息会子,我这里伺候便是了。”

    众人闻言纷纷长揖告退,慕容琤搁下手里茶盏问,“晋阳王府上可有什么消息?”

    庞嚣躬着身道,“大将军那头倒平静得很,但是宫里意思是叫严查查来查去,后不知落到谁头上。”

    慕容琤颔首,“依你说,这桩事情谁嫌疑大?”

    庞嚣垂着眼沉吟良久,那口胶州音却越发明显了,“依学生浅见,四位嫡皇子中二王性雌懦,夫子淡名利。如今大将军遇袭,恐怕不利就是六王殿下了。”

    慕容琤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隔了阵子站起来踱到窗前,换了个比较通融口气,“你去料理一下,我官署里辟个屋子出来。弥生及笄了,不方便再与师兄弟们厮混一起。往后除了夫子教学,旁都到单间里去做。我有时忙,顾不过来,你是师兄,多指点她些。她虽十五了,到底还小。若是犯了犟或忘记了什么,你好好同她说,别骂她。”

    庞嚣有一瞬回不过神来,古怪觑了他一眼,未敢多言,领命应了个诺。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