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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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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其实么,药君什么的真的不要期望太高。这文上篇的一句话简介就叫“冰山大人百攻不下”,前戏是要做足的。春哥传确定恋爱关系(咦这是几十年代的语言)还在31章呢,四夷的男主20章才出来呢这么比较一下也就释然了不是【喂喂喂你们别叉我啊!<hr size一1 />  ◇第七回◇浮翠河畔坦陈心迹 ·吏部衙中怒斥不公

    水执的眼睛渐渐适应夜色,依稀见到少女在墙角蜷缩成一团,拉着他的手一片冰凉潮湿,轻轻颤抖,不由得问道:“怎了?”

    扶摇勉力苦笑:“玉指甲,马千里给我喝了玉指甲。”

    水执脸色一沉。久来此地,也知道玉指甲是子午丹茅的秘酿药酒,于男子而言,有壮·阳之特效,却不知给女人喝了,会如何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只觉触手处尽是虚浮冷汗。

    扶摇看出水执心中所想,补充道:“无妨我方才吃了点药。只是浑身难受得紧,手足无力,怕是自己回不去了。”

    水执骞眉看了看四周,俯下一身托着她双臂将她带了起来,问道:“可还能走?”扶摇紧咬牙关,无奈头中晕眩,双腿不受使唤地直打抖,一头栽到了水执身上,捉不住他的衣裳,又向下滑去。水执见状,左手环住她单薄肩背,右臂勾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扶摇如今个子高挑了许多,然而水执抱着她,仍像是抱着一只猫般轻巧。

    他抱她,这本是她食髓知味,肖想多年的。他怀抱依旧温暖而稳定,有淡淡宁神香的味道。可她来不及想别的,眼下,她实在太难受。

    行至浮翠河边,扶摇只觉得一口恶气直冲喉头,慌忙挣扎起来。水执方放下她,她便匍匐在河岸边的草丛里头,“哇”地一声吐得一片狼藉,又连着剧烈呕了几回,把胃囊都吐空了。

    这时蚕枞已经闻声过来,诧异道:“这不是”

    扶摇仍胸口痉挛不止,一口口呕着黄水。水执提着她后领,以防她彻底扑倒下去。抬起头来对蚕枞道,“去四围看看,有无什么可疑人等。”

    扶摇连带着酒和饭食的秽物吐尽,方觉得周身轻爽了些。只是全身的力气如茧丝般被抽尽,只能歪在地上,精疲力竭地喘息。忽然觉得身子被扶了起来,一方湿漉漉的雪白帕子探过来为她擦了嘴,弃在了秽物堆里。整个人又被抱着挪了两步,放在了水边。

    扶摇俯下身,将整个脸浸在了浮翠河水里。丝丝凉意顺着脸颊透入脊背和心脾,纾解了一身的残余燥火。未几,后颈衣领一紧,整个头颈被提出水面,嗒嗒滴水。耳边传来和浮翠河水一样凉的声音道:“莫把自己淹死了。”

    扶摇摇了摇头,以示自己还清醒着,双手抖着捧了两口水在嘴里漱了,又抹了把脸,方摇摇晃晃地坐直了身子。

    “对不起。”她轻声说道,“扶摇疏忽大意,在大人面前出丑了。”

    她瞟了瞟水执身上的湿渍,苦笑道:“脏了大人的衣服和帕子,回头赔给大人。”

    又一方干爽手巾递过来。

    她攥在手里,却不拿去擦脸。

    不是她不想擦,是她委实没有一丝的气力了。

    时值暮春四月,浮翠河畔密植的杨柳碧叶正茂,长枝曳地,河风中摇摆得如同二八佳人的曼妙腰肢。

    月色混着河面上缈然升腾的雾气,夹杂着对岸丹茅水榭传来的幽渺弦歌,让扶摇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依稀尚忆小秦淮,桨声灯影,粉墙黛瓦

    手中的巾子被抽走,照着她脸罩了下来,将她脸颊c鬓发和颈子上的水擦干。又一件外衫披上了她身。扶摇这才忽的感觉到自己的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凉凉的河风一吹,透心的凉。

    “你有玉指甲的解药?”

    扶摇愕然抬起头来,对面半掩在树木阴影中的一片漠然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这样的盘问分明就是刑官对犯人的口吻。她原本只是告诉他,自己是牙婆家养的女儿,其他的一笔带过,没想到他还是对她的经历起疑。

    趁着未散尽的酒意,她笑中带了尖酸:“大人明鉴,玉指甲不过子午丹茅秘不外流的壮·阳药酒,哪来什么解药?”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着力,只觉得神乏目眩,闭着眼倚上身侧树干喘息了两下,又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自己不保护自己,难道还指望别人?”

    她第一回遇见水执,便是烟花女子狐媚姿容,一身的耻辱鞭痕都被他瞧了去,她以为最坏的印象,莫过于此。

    所以她让鸩师帮她改容,要的便是干净二字。

    她本以为改头换面之后,在他面前能够以儒生身份,体体面面有尊严的做人。哪知这才第二次见,便在他面前吐成眼下这么个狼狈样子。这么多年寄人篱下茕茕一身所受的种种欺凌c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让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仰头望向夜空深蓝如锦,星斗阑干,恣意将过去那些不堪当做一种骄傲:

    “大人想知道,我便说给大人听。被送进严府之前,我烟花柳巷里头卖过笑,乞民赖户里头栖过身,坑蒙拐骗下三滥,凡害人的手段我都晓得些。迷药媚·药的解药,我向来随身带。一流的佛祖二流的仙,三流的帝王四流的官,这上九流未必就比下九流干净到哪里去!大人你说是不是?我一时疏忽没想到马千里会用玉指甲这种东西来让我出丑,那媚·药的解药虽解不了玉指甲,但起码不至于让我现在倒在子午院里头任人鱼肉。我想着那些人都要去丹茅水榭,大人却会出来,便撑在这儿等大人。这里头除了大人,我没一个敢相信的。——大人,还有什么话要盘问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这么大一段话说完,也许就是一直憋在胸口的一股郁气。

    但说完了,听着短暂阒寂间的一两声蛩鸣,看着对面水执被露水打湿的衣缘和足面,忽然又恼恨自己有些过分。

    于水执而言,她不过是个小小新进士罢了,他不知道那些前情,在他看来,自己和别的那些新进士有什么不同?

    她接近他,确实也是怀了私心。

    她见过那么多的男人,可唯独对他念念不忘。

    是她所求太多了吧。

    她用力甩了甩沉重的头颅,强忍着烦躁道:“大人,扶摇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希望大人不计小人之过,原谅学生这一次。”

    她心中杂思混淆,连自称都有些乱了。

    “我确实还有话要问。”水执缓缓道,“你和江默生很熟?”

    扶摇摇摇头,“不熟。”

    “那为何替他出头?”

    “大约是同病相怜。就算我不代他出这个头,马千里接下来还是会找我的麻烦。”扶摇目光迷蒙地回忆着方才酒席上的事情,隐约觉得水执的切入点很奇怪。问她和江默生的关系就好像江默生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一样。可是江默生一个口讷言拙的三甲末名,能有什么特别?莫非是他身为宦官的父亲?可她依稀记得江默生什么时候提过,他父亲早些年已经去世了

    水执点点头,双手抚膝,吐了口气,“是啊,马千里这人,是个兴风作浪的。以后做了御史,定是四处咬人。”

    扶摇本紧抱着双膝,埋头呆呆看着地上的草丛,闻得此言,不由得又望向水执。但见他在草坡上竟也坐得端正,一身衣袍玄色如潭,渊渟沉潜。肩挑星月,气度如山。他的容貌偏深峻严肃,全然不是时下天朝所谓美男子的模样,也难怪在朝中不如薛鼎臣那般讨人喜欢。倒是像那些风宪官补服上的神兽獬豸,看着便令人敬畏。

    只是他方才说什么?说马千里会“四处咬人”扶摇嘴角勾出笑意,原来他也不是表象上的那么刻板少言。她手指无力,软软地缠着身上他的外衫,“这是吏部对马千里下的评判么?”

    水执道:“只是我自己的评判。”

    他“自己”的评判。

    他是在同她直言他自己的心中所想?

    扶摇嘴角翘起更多,止不住地笑。得他真言不易,不过是一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罢了,却让她这般开心,身上的不适,似乎也消减了不少。

    “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要授他御史之职?”

    水执淡笑了下,反问:“有何不可?”

    扶摇觉得迷惑不解,仍是直言不讳道:“刚才大人也说了,马千里这种人呆在风宪官的位置上,恐怕朝中没几个人躲得过他的弹劾。谁都知道马千里能够以二甲入仕,乃是马家老侯爷找了严阁老。大人就这么甘心为严阁老所制么?”

    水执盯进她的眼睛:“你今天也看到了,马千里自恃勋贵之家,并不屑于与严九思或者薛鼎臣任一人比肩。这种人我让他任御史掌百官风宪,不是正好?再者,马千里既然为官,便得遵循百官考绩稽核之制。他有越轨之行,激犯众怒,照样有其他官员弹劾,有吏部考评牵制。所以,你忧心些什么?”

    他意味深长道:“扶摇,顺水推舟,并非无为。借力打力,斡旋之道。”

    扶摇心中一震,顿时如醍醐灌顶,心中敞亮。俗话说“狗咬狗,一嘴毛”,让马千里这种出身豪门的乖张子弟去四处咬人,果然确实有可取之处,固然凌弱,却也敢欺强更重要的是,严党和清流,他哪边都不靠。而在水执看来,只要他身在吏部,马千里的考功和黜陟,也都还握在他的手里。

    所有人都只是看到了水执表面上对严弼言听计从,是一条门下走狗,却都没有更深一层去想过,他的种种行为,都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有着他自己的见地和谋算。

    比起水执,她果然是太嫩了。

    而他显然已经开始教她了。

    望着水执,扶摇目萃如星,心中有某种难言的激动,忽而觉得,与强者斗,遇强则强,这才是真正有意思的事情。这官场千般险恶,万般虞诈,却愈发吸引着她逆流而上c逆天而行。

    “女子为官,诸多不易。今日之事,不过一个开端。我且最后再问你一次,为何要做官?”

    扶摇这一次,没有避开水执洞若明烛的眼睛。她酒入豪肠意气干云,直视着他,语意铿锵:

    “是为锄严氏奸臣,以消世间不平;是为遂青云之志,一展胸中抱负。”

    “学生虽为女子,却不甘做燕雀,宁为鲲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天下皆在我眼。”

    水执倏然起身,道:“很好!”他看着扶摇道:“现在可好些了?”

    扶摇点点头,水执便唤来蚕枞,吩咐他送扶摇回去。蚕枞诧异道:“恩公不回府了?”

    水执道:“我自己回廨舍。”他朝扶摇身上看了一眼,“送到后,记得把衣服拿回来。顺便找个可靠的婆子,帮她洗浴一番。”

    蚕枞赶的马车很稳。扶摇咀嚼了一番“顺水推舟”“借力打力”这八个字,又回过神来。思绪飘得远了些,她捏着身上墨色锦衫,尚有他身上的宁神味道,忍不住恨恨咬了一口,嘴角却又噙了笑意。

    他心思缜密中又带着疏离,否则不会特意叮嘱蚕枞把他的衣服带回去。

    但他今晚肯陪她聊这么久,显然是不放心她的身体,确认她无恙之后,才让蚕枞送她回去。当真是个周到又细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