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7章

    摄影棚。

    镜头下，那个不足二十岁的男孩……不，应该说是年轻男人，衬衫领口微解，手指轻轻拨开领口望向窗外，简单的动作和毫无表情的侧脸，充满了矜持与疏离，全然不复片刻前少年郎的稚气。

    只是，不知道因为角度角度还是其他问题，他看起来比实际要矮。

    地产开发商几人低声私语：“好像没有杜星河那么贵气……”

    “镜头角度为什么这样放？”突如其来的女声，令摄像师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杜星河。

    身为专业摄像，他当然知道镜头的角度会造成视觉上的偏差——模特的高矮与气质是一回事，呈现在镜头前的效果是另一回事。如果不是杜星河让他帮个忙，他不可能出这么低级的错误。

    摄像师那个下意识的目光，令苏萤确定了这果真是杜星河捣的鬼。原本叶旌能不能胜出，对她来说也没什么要紧，但要眼睁睁看杜星河这样欺负人，她做不到。

    苏萤不做声，直接动手调整了镜头的角度。

    巴掌大的监视器里，那个人的气质卓然，正看过来，镜头特写，那双桃花眼从漠然到泛起涟漪，又到粲然一笑，万语千言藏在眼底。

    连苏萤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个感觉就对了，怎么回事？一下就对了。”几个广告主啧啧称奇，仿佛镜头只是晃了晃，就变了个人似的。

    得到刘瑞的示意，叶旌才解开了袖口，直接脱掉外套，捋起袖口，跳下摄影台。

    “回去等消息吧，是你还是杜星河，就这一两天的事。”刘瑞说。

    “好，谢谢哥。”叶旌说完，开始在各处搜寻苏萤的身影。试镜的时候，她明明一直在摄像机旁边守着。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叶旌一路狂奔，连衣服都没来及换，就冲出了摄制大楼，终于看见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窈窕身影。

    “小姐姐！”

    苏萤听见了，但脚步没停。

    可他很快就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包带，喘着气问：“怎么不等我？”

    苏萤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包带，反问：“我们很熟吗？”

    叶旌脸上挂着汗，被她这么一呛声微露窘色，呐呐地说：“我只是想谢谢你帮忙……”

    苏萤微怔，她跟摄像大哥说话的声音很轻，就连广告主都没发现他们的交涉。身在聚光灯下的他，理应一无所知才对吧？他是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吗？

    “你怎么不说话……”

    苏萤看向眼前的大男孩，他眼里有显而易见的不安，像是怕都哪儿惹了她生气似的。可能因为急着来追赶她，他还穿着衬衫，领口的扣子连着开了好几颗，露出些许结实的胸膛。

    苏萤耳后一热，撇开了视线：“没什么想说的，我走了。”

    叶旌忙问：“你去哪儿啊？”

    苏萤抬眸，眼里没有情绪：“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毫不留情地走了。尽管嘴上狠，但擦身而过的那一瞬，他眼底的受伤还是被收入眼底。

    她能感觉到这男孩对自己的好感，也正因如此，才更不想跟他多拉扯。这种漂亮到可以没心没肺的男孩，多半家世优渥，对女孩势在必得，却从不当真。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不想也不愿意在他身上耽搁时间。

    苏萤步行了许久，见叶旌都没有追上来，才就近在路边的一个公交车站停了下来。

    等了片刻，来了辆开往西郊的车，她立刻上了车，径直朝最后排走去。车辆启动的时候，她看见一辆黄色的计程车也跟着起步了。

    计程车内。

    司机问后排穿着衬衣的年轻男人：“您去哪儿？”

    男人答非所问：“前面的公交往哪开的？”

    “底站是西郊那边的住宅区，要拆不拆的。”

    “跟着它开就行。”

    司机说：“公交绕道，您要去城西我知道近道，载您去。”

    “不用。”年轻男人口吻里有不易察觉的冷淡，“跟着开就行，车资多少我都认。”

    ……

    网吧里，苏萤刚刚挂断了与雇主管家的电话。

    林锦锦说：“周一三五上课，课时费日结。怎么听都发传单、当服务生什么的好多了。”

    苏萤想了想，说：“挺好的，管家也知书达理，感觉这家人应该不坏。”

    林锦锦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苏萤微笑：“这下你放心啦，不用天天爬在校讯网上替我找工作了。”

    “反正我上班也没什么事做，”林锦锦转动轮椅，去检查了一下监视器，“走吧，我交班了。”

    苏萤背起包，轻车熟路地推起林锦锦的轮椅：“最近的理疗，你有没有按时去做？”

    “……做了做了。”林锦锦打着马虎眼。

    苏萤停下脚步，绕到闺蜜面前，正色道：“你是不是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林锦锦无奈，只得承认：“我这腿，没什么希望了。”

    “听我说，锦锦，”苏萤蹲在林锦锦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膝头，“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在，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你看，我现在无债一身轻，赚的钱除了学费还能结余，你不要担治疗费——”

    “不要。”林锦锦断然拒绝了姐妹的好意，“你把网吧的闲差让给我，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跑兼职，攒点钱不容易。与其要你接济，我宁可不治了。”

    “谁说接济你了？”苏萤站起身，“借你的，将来你还得连本带利还我，一毛不能少。”

    林锦锦眼眶一红，终究软下声来：“谢谢你，萤萤，你真的太好了，好得我恨不得……嗯，娶你回家。”

    苏萤扑哧笑出声来：“这你可办不到，好了锦锦，当年如果不是你和爷爷一直帮衬着，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来。所以不要再跟我客气了，老老实实地做理疗，早点康复起来。将来我若是红了，还指望你给我当经纪人呢。”

    林锦锦闻言，终于笑了：“好，我等着给你做经纪人。话说回来，你这次去帝都拍的广告片，要什么时候才上？”

    “不知道，大概快了吧。不过是区域性的广告，我们这里看不到。”

    “网上总有资源吧，我都得下载了替你存下来，”林锦锦笑眯眯地说，“这是身为‘经纪人’的本职工作。”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林家，苏萤见家里灯还亮着：“快回去吧，爷爷还没睡。”

    林锦锦点点头：“你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嗯……萤萤，要不然你搬来跟我住吧，这样还省一份房租。”

    “……我考虑一下吧。”

    苏萤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照出孤寂的长影。林锦锦不是第一次邀她同住了，她也确实考虑过干脆和她合住，房租交给林家补贴家用也好。

    终究没落实的原因，是她还是私心希望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父亲去世之后，她曾经寄人篱下多年，受够了没有私人空间的日子，以至于后来到楠大读书，宁可省吃俭用租单人间独居，也不愿与人同住宿舍。

    也正因如此，关于她的走读，学校里各种传闻纷杂，她也听过一些不堪入耳的，但终究选择不听。

    掏钥匙开门时，苏萤不期然又摸到那枚沁凉的翡翠坠子，她捏着吊坠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张总噙着笑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