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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2.锁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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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长门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

    历朝历代不得圣宠的皇后不在少数, 曾宠冠六宫后被废的皇后也有许多。未被废而自请入冷宫的皇后, 寥寥无几。

    帝王眷顾于后宫中人而言, 是最为紧要的东西。皇后这么些年荣宠不怠,众人只当今次不过是与皇上赌气, 好令皇上松口解了太子的禁足令。故而初时, 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 仍旧源源不断送过来。时日越长,观望的人心里越犯嘀咕。这么些时候了, 连宜安帝姬都在冷宫之中, 素日疼惜二人的皇上, 却像将他们忘记。

    皇上近些时候越发喜怒不定, 不许人在他面前提及皇后, 渐渐地皇后二字就成了忌讳,不能说出口的忌讳。

    见风使舵是宫|内侍从的本事, 想活得长久,就要识时务。

    眼下最得圣心的是皇四子生|母,自养下这个儿子, 柳小仪就一跃成了柳昭仪。赵惠妃一早失了圣心, 皇后已入冷宫, 皇上赐柳昭仪协理六宫权,其俨然已是内廷第一人。

    宫|内人都说,皇后这一招棋走错了, 原是虚情假意, 却真真切切失了圣心。

    皇后恐怕是真失宠了, 连带着宜安帝姬也遭皇上冷遇,唯有二皇子,眼下还得几分爱重。

    宋笙妤最不喜听宫人蜚短流长,若是换了从前,必要将传流言的宫人揪出来狠狠打死几个威慑众人。然而眼下,她却顾不得许多,只因皇后病得极重。

    皇后这病来得蹊跷,颂正二十六年开春就隐隐有发作的迹象,那时忧心太子,顾不得许多。乃至入了夏,病情却越发重起来。沈御医诊治多少回,终究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要安心将养,不可动怒。

    用过多少名医良方,终不见好。一剂剂药吃下去,竟都像是白费了。乃至到如今,皇后已知药石罔医,竟不肯再用药,只求速死。

    苔枝劝了几回,皇后皆不肯听,只气息奄奄道:“我终是不能好的了,何必再吃这个,倒来苦我的心肺”

    “主子”苔枝捧着药碗落泪,哭道:“主子吃了药,病就好了。”

    这话听来就知道,是哄人的。皇后岂能不知,略扯了扯唇角,睁开双眼望去,但见四面阴冷,俱是青灰丧气的颜色,并不见宋笙妤。便命苔枝扶她起来,低声问:“心宝往哪里去了?”

    苔枝跪坐在脚踏上扶着皇后,不敢说实话,只道:“汝阳并庆阳两位宗姬来了,帝姬正陪着说话。”

    “这么不叫他们进来。”如今这冷宫门可罗雀,肯来瞧她的人,少之又少了。

    “因见主子安睡,不敢叨扰。”

    皇后倚在苔枝身上,闭着眼太息道:“罢了,我这模样,只怕见了要叫他们害怕。”

    皇后近日总是犯懒,醒来没多久,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苔枝服侍她睡熟了,这才起身,端着药碗悄声出去。

    这里比不得坤仪宫,破瓦残壁的,殿内还吹不着多少风,却苦了候在外间的宫婢。苔枝才出门,一阵冷风就卷着落叶过来,落在脖颈处,升起一阵冷意。缀玉一直守在外边,冷风吹多了,整个人都有些僵。

    握了握拳头,好令僵直的手指有些直觉。缀玉抬眼去看药碗,见仍是满满一碗,便道:“主子不肯用?”

    苔枝颔首:“帝姬还未回来?”

    “王爷今日入宫,少不得要多说会子话。”缀玉顿了顿,方望着阴沉沉的天道:“天越发冷了,过冬用的炭火内库也没送来。眼见着茶叶也没了,前日窗绿去领,更不像话,说今岁收成不好,四处都很艰难,竟没茶叶给咱们。往日里哈巴狗儿似的模样,如今倒得了意了。”

    “这些原是寻常,你何必为这起子小人置气?”

    “我是为着主子。昔日主子何等宽厚,内库的王奕,是如何当上总管的?当日砸坏了东西,不是咱们主子心慈,一早叫人拖去暴室打死了,还轮得着他在这里作威作福?”

    “这些话留在心里,何必说出来。”苔枝放了药碗,唤绿娥来,原想命她往内库去走一趟,细想之下,终究作罢,只道:“罢了,这会子主子睡熟了,缀玉警醒些,绿娥随我往内库去。旁的没有,好歹过冬的炭该给咱们。”

    于是苔枝领着绿娥往外来,此是外话,暂且不论。

    先说宋笙妤这处,她因不忍见皇后心心念念太子,想着皇上近日待盛瑢有几分青眼,便修书与他,想叫他劝一劝皇上。盛瑢接了书信,次日果然便入宫来。

    宋笙妤到了宫巷,果然见盛瑢正在此等候,不由快走几步,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急声问:“如何?”

    盛瑢只望着她摇头,宋笙妤见此岂有不知,一颗心立刻落下来,坠入无底深渊。“他竟如此狠心。”

    “心宝”

    “这事原是我苛求,难为你替我做这件事。”宋笙妤面色愁苦,却仍朝他挤出笑来。“其实我求过许多人,二哥哥也好,原嬉长帝姬也罢,皆没回应。我知他们不敢触怒龙颜,也并不怪他们。只是连珺,你肯做这事,我却是欢喜的。”

    盛瑢最见不得她蹙眉,纵使眼下她并未落泪,他心里却先泛起潮意,湿漉漉地,倒叫人疼痛。“皇上痴迷丹药,近日越发喜怒不定。前两日还因琐事杖毙了琳贵人和安婕妤,人人自危,但求自保。他们未必不担心皇后、不疼惜你,只是也要顾及性命。心宝,别怨恨旁人。皇上心意已定,我今日探听之下明白,太子之事绝无转圜之地了。”

    宋笙妤低头去看,只见宫巷一旁缝隙之中生出一枝小花,借着微薄的土气,竟也盛开过。只是眼下已入深秋,花瓣也零落了。

    盛瑢望着她,她原就生得极白,目下瘦弱,成了一道惨白的影子,幽幽地立在这处。绝世风姿不减,平添幽怨三分。

    他终是不忍,低声劝道:“心宝,你父亲是皇帝。皇上疼你是真心,你若肯软和些,皇后处境也好些。”

    如今冷宫里皇后过着什么日子,盛瑢十分清楚。诚然这是原本就想要的结果,眼见宋笙妤如此伤心,纵然心狠手辣,也免不了多出几分心慈手软。

    盛瑢说的,宋笙妤何尝不明白。只是提及此事,她脸上便显出厌恶,冷淡道:“我不想讨好他。”

    她是打小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那时他不想个皇帝,更像慈爱的父亲,再没什么是他不肯给的。时移世易,这两年他变成什么模样了,她都瞧在眼里。宁安帝姬因一道圣旨而和亲吴国,太后因此一病不起。纵容三皇子与太子争斗,禁足太子,又抬举二皇子与三皇子鹬蚌相争。帝王多疑是寻常,宋笙妤却不敢想。这样一个坐山观虎斗,任由儿子厮杀的皇帝,是她父亲。

    盛瑢便不再多话,只伸手扶了扶她发间银簪,轻声道:“你素日不爱银器。”

    说来可笑,身为皇家帝姬,了无方丈却测出宋笙妤命里稀金,要她日日带着金饰。盛瑢自与宋笙妤相识,便见她日日戴着金器,或是金簪或是金步摇,林林总总许多样式。今日却见她穿得素净,绯红的衣裳也不穿了,只一袭天水碧的裙装,挽着堕马髻,斜簪一枚素银簪子。虽是如此简略打扮,却仍旧是美的。令人从心底生出怜惜。

    盛瑢暗地里做那些事,是从不会悔的。见着宋笙妤郁郁寡欢,却在心里想,他终究还是做错一步。就该将她劝到重元寺,眼不见为净,做起事来也更肆意些。不必像眼下,如此步步顾虑。

    “不知怎么,年岁大上去,竟越发不爱那些金饰红衣了。”她忽伸手拿起盛瑢腰间香囊摩挲,目光绵绵:“这香囊旧了。”

    盛瑢低头,顺势将她手握住,柔声说:“我|日日都戴着,倒安心。”竟像是宋笙妤与他在一处了。

    “如今我手艺好了,再为你做一个。这个缎面也不光鲜了,堂堂王爷之尊,戴出去难免叫人见了发笑。”她想解开香囊,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只听盛瑢的声音在头顶沉沉传来:“你如今常做针线活?”

    她手一顿,含笑道:“并不常做。冷宫无事,就跟着绣几针。”

    她说得轻巧,盛瑢又岂能被她骗过。宫里踩低捧高都是寻常,如今柳昭仪烈火喷油,皇后并宜安帝姬身处冷宫,必定受了许多冷落。想必尚服局也不送新衣裳过去,倒要她帝姬之尊亲自动手做针黹。

    盛瑢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个儿心尖疼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末了说:“你多歇息,别在我身上耗费工夫。”

    此话一出,宋笙妤就知道没骗过他。她默然松了手,“也并不是很累。只是忧心母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皇上初时是忧心的,还命人送了一枚长乐丸来。宋笙妤心存侥幸,服侍皇后吃了。岂料一丸下去,却病得更厉害,连沈御医都束手无策。宋笙妤闹过,皇上却像是迷了心窍,竟说出皇后没福气、不配,这些话。

    那日过后宋笙妤心就冷了一大半,这才顺着皇后入冷宫来,再不肯见皇上,也不肯讨好他。她心里知道,皇上已迷心窍,再不复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