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相见处 18.7.26修

    相见处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 望断高唐路。

    范阳乔氏的姑娘出嫁, 是件喜事。虽说乔今星是庶出, 到底蒙今上赐婚，与寻常庶女出阁不同些。故乔氏桩桩件件都是照着嫡出的姑娘办的。不仅要照着办, 还得办得欢天喜地, 不能叫人瞧出丝毫不情愿来。

    宋笙妤虽过来了, 却只到指梨院外，便停住了。她与身侧乔素月道：“我最不喜离别, 就在此地遥遥望着尚有乔大姑娘的院子一眼, 也算是见着她了。你告诉她, 要说的话咱们原先都说尽了。今日我不进去看她, 不是不肯, 是不忍。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我若进去, 必要落泪。何必在这时候给她添晦气，倒不如不去。”

    乔素月道：“姐姐原都知道这些。”说着便往指梨院里去传话。

    里头乔今星盛装华服，口点赤色。见乔素月进来, 听了那番话, 立时强笑道：“我原知道帝姬不喜分别, 辞别的话从前都说过了，我都记在心里。”

    喜娘捧红盖头来，乔今星低头任她盖上。只觉眼前一片暗红, 闭眼泪已双双落。

    宋笙妤与尹筎立在一处, 瞧着乔今星出去的方向, 叹息道：“乔大姑娘第一个去了，余下的一个接一个，也都是时候了。”

    “你到底年纪小，想必圣上想多留你两年。”尹筎侧头看她，轻声道：“我有字了，前两日太子爷差人送来的帖子，写着‘新絮’。”

    乔今星先嫁往别国，紧接着就是尹筎。人人都说她有大造化，与太子爷年少相识，太子爷如今东宫中只有两位良娣，她若嫁过去，趁着蜜里调油的时候一举得男，好日子都在后头。尹筎也觉着最好是这样，偏又觉得有些不对，却难以分辨。

    “这字极好，筎表姐该欢喜才是。”筎意竹絮，尹筎单名一个筎字，宋笙翊为她取表字新絮，而非兴起随意而取，已属难能可贵了。他打小什么没有？自晓得那些事，身旁更不缺服侍的人。饶是如此，身侧也只留了两位良娣。一位是服侍他惯了的宫婢，长他许多。封为良娣不过是瞧着她这些年服侍得好，才额外给些脸面。另一位是赵惠妃的侄女，前年采选良家子时留下了。皇上想着过两年宋笙翊就要大婚，身边不能没个有分量的人伺候。故赐了下去，充作良娣。

    尹筎笑道：“我并没什么不欢喜，能想到我，是太子爷厚爱。”

    这话才落，身后侍婢便上前道：“姑娘，天不早了，该回府了。”

    这原是她母亲赵氏交代的，尹筎是待嫁之身，又是要嫁入皇室的，不可有半分懈怠。送走乔今星，就要她立即回去。与宋笙妤说了这些话，已属多留了。

    尹筎颔首应了，“我不能久留，这就回去了。”

    “我与姐姐一并过去。”宋笙妤随她往外走，“近些时候姐姐病了，倒好些时候不曾去瞧外祖母。今日既然出来，倒很该去看看。”

    宋笙妤又邀尹筎与她一并坐辇，尹筎应了，与她上了辇。二人坐定，尹筎细细打量她一回。

    她不由笑道：“瞧我做什么，筎表姐今日倒古古怪怪的。”

    尹筎斜靠着身后车壁，道：“我原当着你今日要难过，原是我想错了。你确然难过，只是不是为着那个人。”

    宋笙妤一手揪着车窗帘子，淡声道：“他原先赠我的，我都还了。此后再无瓜葛。乔大姑娘何等品貌，能娶着她原是福气。子旋洪福齐天，我自当祝贺，不该说什么难过不难过的话。”

    “你忘了是好事，这又是我不对，不该又提起来。”尹筎停了一刻，又问：“才事忙，竟没问过。宁安帝姬的病可都大好了？”

    “倒也能吃下东西了，只是仍旧懒懒地没精神，下地走路也不能长久。了无方丈请她往重元寺去，赶巧太后正要过去，就领着一并走了。”

    二人胡乱说了些话，辇车便至尹氏。宋笙妤隔着帘子吩咐描绫：“不必大张旗鼓开正门，我随筎表姐一并走东南角的角门，你和知锦跟着服侍，旁人在外头候着就是。”

    “是。”描绫应了，又交代了诸人，这才上前服侍宋笙妤下车。

    宋笙妤与尹筎进了角门，又上了软轿，由两个家仆抬至垂花门外。又换了两个小厮过来，抬着进了里头。抬至抄手游廊外围，小厮放下软轿私下散开，三三两两拥上来几个丫头服侍他们下轿。又是见礼，又是请他们进去，热闹得简直不可开交。

    尹老太君一早听人回话，说宜安帝姬与大姑娘一并进来了。忙命人穿戴齐整，坐在软榻上等着，赵氏、王氏、秦氏并小颜氏皆坐在一旁。另有筠、筑、箩、篍四位姑娘，皆围坐在小炕上，正打双陆。

    一时之间外头进来个穿鹅黄衣裙的少女，眉目胜画，肌理赛雪，鬓间一朵山茶，开得正娇艳。她径直上前扑到尹老太君怀里，娇|声唤：“老祖宗想我不想？”

    “想，想，怎么不想。我的小心宝呦，真是叫我想得心肝肉儿都疼了。”尹老太君连声道想，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住。“这会子怎么有工夫过来，叫人回皇后主子没有？”

    “已叫人去回了。”宋笙妤只腻在她怀里，俏声俏气地道：“我今日不回宫去用膳了，姐姐往重元寺去了，我一人用饭，倒怪冷清的。”

    一旁尹筎擎着茶笑道：“只烦着老祖宗拿出体己来添菜，这才好呢，我们也沾沾帝姬的光。”

    热的尹老太君指着她直笑：“我平日里缺你们吃喝了，这会子倒惦记着多吃菜。少不了你们的，今日叫厨房多做些菜，咱们娘儿们吃个痛快才好。”

    众人都笑起来，满室欢快。那厢又有婆子来回秦氏：“大|爷问前些时候才得的新茶奶奶放在哪里了。”

    “那茶味儿重，我才叫璧盅放到柜子里去了。”说着便唤人：“霜柏，你回去一趟，叫璧盅拿钥匙开柜子，把才得的茶拿出来两瓶。”又叫这婆子跟着去取。

    婆子应了，才要下去，秦氏又唤：“回来。”

    她转过身来，在秦氏跟前站定了，低着头道：“是，奶奶。”

    秦氏便问：“大|爷前日还是说这茶颜色重，不肯吃它。今儿怎么想起来了？要它做什么？”

    “回奶奶话，旁的奴婢不知道，只晓得盛亲王将才来了，正与大|爷在风清院说话。”

    “知道了，你去罢。”

    宋笙妤旁的没听着，落入耳中唯“盛亲王”三字。她心中周转过一回，便问小颜氏：“江表兄现在何处？”

    小颜氏忙道：“想是在外头大书房里，正摆|弄那些字画。”

    宋笙妤颔首起身，笑道：“江表兄原应过我一方好墨，我总忘记。今日过来了，又想起来，少不得要去讨。我往外去一趟，要着了就回来。”

    尹老太君不肯她去：“何必要你过去，叫人走一趟取来不是极好？倒累你再走一趟。”

    “江表兄爱重字画，也看重笔墨。这方好墨旁人去要不能得，唯有我去要，才能拿回来。”她一面笑一面往外去，“那日应了我，瞧着他还有些不舍呢。”

    说着便出去了。

    尹老太君忙命几个婆子跟着，又叫尹篍：“五丫头快跟上去，陪帝姬去见你哥子。”

    尹篍应了，放下手中小锤便往外追去。快走几步，果然赶上了。尹篍引着宋笙妤往前头大书房里去，见了尹江，将那方墨取了，便要回去。

    走在路上，宋笙妤忽道：“你先回去，我想往风清院去一趟。”

    “风清院？今日不能去了。才听那婆子说了，溪大哥正在里头见客呢。”

    宋笙妤摆出骄纵的模样来，道：“他们两个我都认得，就要这样突突地过去，唬他们一跳才好呢。”说着便转身，快步往风清院方向走去。

    尹篍并几个婆子在身后追，忽见她陡然停住，猛地转身，指着他们道：“谁都不许跟来，倘使再往前一步，我就恼了。篍表妹也一样，若再拦我，下回不灌岚姑娘，只灌你。”

    一番话连斥带骗，到底将几人都吓住了。

    其中一个婆子见宋笙妤跑远了，战战兢兢问尹篍：“五姑娘，要回老太太不要？”

    “不过是小打小闹，想必帝姬过会子就回来了，何必回老太太？”尹篍只得强撑住了，道：“帝姬爱闹，我原是见惯了的，算不得大事。你们只管各自散开，寻不着你们的错处。”

    众婆子素知宋笙妤骄纵异常，闻尹篍此言，乐得如此，当下各自去了。

    尹篍百般无奈，又不放心，末了到底悄悄跟去了风清院。

    却见宋笙妤在风清院随意唤了一个小厮，悄悄道：“你们江大|爷有事找溪大|爷，很要紧。你这会子就进去回话，要他即刻过去。”

    那小厮陡被宋笙妤唤住，双股颤栗着不能站稳。闻言也不知思索，只浑浑噩噩道：“是，奴才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