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8.功成万古枯

    良久，梁将军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问了一句，“我是哪里露了破绽出来？”

    邵云这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来，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略稳了稳心神，邵云说道：“没有，若我是局外人，大约也看不穿将军这欲擒故纵之计。”

    梁将军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伸手指了指眼前座位，示意邵云坐下说。等她坐了，又笑道：“怎么是欲擒故纵？愿闻其详。”

    邵云见梁将军没有发怒，索性也就放开了胆子，说道：“将军打得主意，大概是要挂冠返乡了吧？”

    梁将军微微而笑，不置可否。

    邵云察言观色，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肚子暗骂一声奸诈！这才缓缓说道：“初见将军，英武不凡勇往直前，行武上人，本无可厚非。但将军能够震慑一方，必然军纪严明，听闻媚生喊冤，却不见丝毫动容，分明是去念已生，不愿节外生枝。”

    梁将军脸上神色不动，好像听不懂邵云在说什么一样，只管似笑非笑看着她。

    邵云深吸口气，说道：“后来，将军纳醉秋为妾，可醉秋一入后宅，仿佛泥牛入海，至今连点声气也不闻。这固然是将军夫人治家有方，可也足以看出醉秋压根翻不出浪花来。为何她会一点浪花都折腾不起来呢？”

    梁将军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邵云索性也不看他了。自顾自说道：“因为将军睿智，并且跟夫人极是恩爱。可又不对了，若是与夫人这般恩爱，为何又流连花丛之中？种种细节，细细想来，便只有一个结论了。”

    邵云看向将军，说道：“将军，烟花女子命苦，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将军要拿去做棋子玩弄与股掌之间，也只能由得将军。可是，将军，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将军就不怕真有豁得出性命去的吗？”

    梁将军哈哈大笑了起来，双掌一拍，说道：“请你家媚生姨娘出来见客！”

    媚生姨娘？听见这一声，邵云连忙起身，向着后堂的方向望了过去。

    过了片刻，听见环佩叮当，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搀扶着媚生走了出来。邵云连忙迎了过去。

    只见媚生已经换了全身上下衣裳，额上缠着一圈布条，用个抹额压着。邵云忙问道：“你怎么样了？”

    媚生笑了笑，摇头说道：“不妨事，擦破了点皮，一时间闭过气去了。有劳你惦记着。”语气却是生疏的很。

    说完，竟向着梁将军走了过去，在梁将军身旁坐了，细细软软的叫了声：“老爷，叫我出来，可是见这位旧日姊妹的？”

    邵云盯着媚生猛看，几乎疑惑她是跟自己一样，换了一个穿越过来的内芯。

    梁将军笑着握住了媚生的手，看向邵云，说道：“我与媚生定情已久，今日遇到她为不接客挨打，义愤出手，自然瞒不过去了，这才娶她回家。至于你方才说的那一堆，不过是小孩子戏文看多了的胡思乱想罢了。”

    邵云看着媚生依在梁将军的肩头，那副模样真比个养熟了的猫儿还要温柔几分，难道她竟然真的是

    邵云惊疑不定间，媚生已经开口了，“云娘，多谢你过来瞧我，只是日后我也是良家女子了，名声要紧的很，你是个聪明的，自然不会上门来惹人厌”

    邵云做梦都想不到媚生竟然还有往外撵她的一日，梁将军已经说道：“你可听见了？”

    邵云走出将军府，还是直入做梦一般。难道从头到尾，都是她想错了？

    坐着车回到了红豆馆，徐芙一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没有劝得梁将军回心转意，叫了丫头来问，才说了邵云在将军府门口大闹一事，气得将邵云叫到了面前数落。

    “怎么告诉你来着？有话只冲着媚生说，万不可对梁将军抱怨。你倒好，竟在府门口骂起负心薄幸来了！”说着话，左右看了看，顺手将鸡毛掸子朝在手中，向着邵云后背打了过去。

    邵云回身撤步，一把抓住，徐芙顿时瞪大了双眼。她在红豆馆中就是土皇帝，谁曾敢违抗过，当下叫过几个丫头来，将邵云按倒在地，轮圆了打了个不数。

    邵云开始还硬挺着，终是熬不过去，“哎呦”一声，哭了出来。

    徐芙听见她服了软，这才住手，气喘吁吁说道：“好生回去将养了，再去将军府一趟，就是磕头下跪也要求得他回转来。如若不然，有你好受的。”说完，叫人将邵云抬回了前院楼上。

    邵云犹自呆呆的垂泪，双燕快走了几步，握住邵云的手，小声劝道：“姑娘，快别哭了，仔细一会儿妈妈知道了又说姑娘不好。”

    邵云恍若未闻，从后院一路哭到了自己房中，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着。本就受了些风寒，刚才咬牙忍着不叫出声，又憋出了一身的汗，身子一冷一热夹击之下，早就受不住了，发起热来。

    时昏沉时清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人用手推自己，邵云迷迷糊糊张开眼，竟是媚生坐在她床边垂泪。邵云把眼擦了擦，又揉了揉，这才惊呼道：“媚生！”

    媚生一把将邵云抱住，哽咽着低声说道：“对不住的很，我也是没了法子了，才抢了你的生意，累你吃这一场苦头。”

    邵云摇了摇头，拉着媚生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梁将军安得不是好心，他是要借着你我的名头，好污了他自己！到时候他自然有办法脱身，你我倒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了。前朝的苏妲己、胡妹喜、飞燕合德姐妹，不都是这么着吗？你要早早脱身！”

    媚生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他与我明白说了。要我闹得大些，最好把整个丽水都搅动了。等他离了这里，会半路上替我找个人家，发嫁了我。”

    “不会！”邵云双手死死握住了媚生的手，说道：“他若是告诉你实情，断然不会让你活在这个世上的，若不是病故，必然是路上过水路的时候溺水。你想想，还是死人的嘴保险，还是活人的嘴保险？”

    媚生当即就是一惊，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层。邵云却是已经急出了眼泪来，她之所以不管不顾，在将军府门口大闹，无非就是怕梁将军把目标转移到了媚生身上。

    梁将军此人太过可怕了，军阵千变万化，敌情瞬息万变。要料敌千里之外，要运筹帷幄之中，真是个粗人能做到的吗？冲锋陷阵最是勇猛的，那是先锋官！不是将军！

    对醉秋，他看出了醉秋最爱虚荣繁华，所以大把的金银抛洒，哄得醉秋心满意足，到底嫁给了他。对自己，他一旦察觉自己有所惊醒，当机立断立刻放弃，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对媚生，则看出了她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用发嫁来诱惑。

    这样的人，见机行事玩弄人心，又怎么可能是个好相与的。老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梁将军手底下的人命更是数都数不清楚了，光他自己亲手斩杀下的人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颗了。

    杀一个媚生，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一个少一个的事。

    更何况，若他的目的真与自己猜测的一般无二，那除了最亲近的家人，断然不会让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消息，自己之所以犹豫了这么久都不敢说，怕得就是他杀人灭口。

    这可不是法治社会啊，杀人偿命只是个笑话。一位军功赫赫的将军，杀了个窑姐儿，死了也就死了，连地方官都不会过问。

    媚生咬着下唇，似是已经被邵云这一番惊呆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你今日当着他说出那些话来”

    邵云苦笑道：“是我想得痴了，想要跟他合作。可如今看来，我们能在他手底下逃出性命，就不容易得很了。”

    “这这”媚生身子一颤，话就有些说不利索了。

    邵云却借着窗外的月色，看见一条人影一闪，似是贴在窗户上。心中一动，用手在媚生的手臂上一掐，媚生抬头看向邵云，邵云对着她一挤眼，突然放大了声音。

    “好啊，你个贱人，你还敢来看我！”邵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媚生一下子长大了嘴，没有反应过来。

    邵云见她呆住了，把心一横，一巴掌向着媚生脸上抽去，手到了媚生脸庞，却是微微一侧，打在了她肩膀上。

    媚生瞬间反应了过来，反手把邵云按住，也扬声说道：“我到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发的什么疯？”

    邵云口中大声喊起人来，一面抱住媚生，假做与她打了起来。

    窗外的梁将军眉头一皱，轻轻摇了摇头，足尖一点跳到了房顶上。就见随着邵云的叫喊，几个丫头衣裳不整的往邵云屋中跑了过去。

    有人在旁，梁将军自然不方便下去窗边偷看，就伏身在房顶上，仗着耳力过人，倾听房中的动静。

    只听见媚生和邵云打得热闹，丫头们纷纷劝解，乱到了不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