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湖上采莲女

    娇鸾等着眼睛看邵云，邵云低着头不说话。

    隔了好半晌功夫，娇鸾才结结巴巴的说道：“难道你的意思，竟真是不嫁周公子，要当正室？”

    邵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门外却有人笑道：“诶呦，我看看是哪个不怕让风闪了舌头的，做人家正头夫人的话都说出口来了。”

    说着话，醉秋挑了帘子走进来了。

    娇鸾起身相迎，醉秋也不看她，只把青葱似的玉手向着邵云一指，笑道：“可是你不是？”

    娇鸾笑道：“可不是这话？姑娘劝劝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今那周公子百样都好。你要挑人物，人家俊雅风流的；你说要家财，人家家里连枕头都是玉石雕的；你说要人家认真，人家又不是同你玩笑，是要给你赎身往他家去呢。”

    “这样的人家，我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这是正经归宿。谁知道，竟不愿意起来了。”

    醉秋一边乐一边挨着邵云坐了下来，用肩膀一拱她，那手帕子捂着嘴笑道：“我知道她，她是心高到天边上去了。她打量着能进宫去当娘娘呢。”说完，又看着邵云问道：“是不是？”

    邵云只觉得满心烦躁，不耐烦的把醉秋往旁边一推，说道：“别闹了，我就是不愿意给人做妾。”

    醉秋不笑了，看了邵云两眼，说道：“我也算个心高的，可如今还不是给人当妾？就是媚生，你道赵文博家里能出三媒六证的娶了她去？人家将来还不是要娶正妻的？”

    醉秋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双燕说道：“去后边打听打听，看看你家妈妈要多少银子？”

    双燕答应了一声去了，等她一走，醉秋又叫人去请媚生过来。笑道：“咱们几个只怕日后没个相见的日子了，何不就趁着今日乐一乐？”

    一时，双燕回来了，蹙眉说道：“妈妈说姑娘是红豆馆的台柱子呢，买了她去一家子的嚼用都没了着落，指望着她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说是不卖呢。”

    邵云听见这话，心里反而松了松。醉秋不以为意，笑道：“这是要索高价了，也是红倌人的架子，总得来说个三五趟，才肯开价。我是卖了一千两银子的，莫非你家妈妈也想把你卖上一千两？”

    娇鸾笑道：“醉秋姑娘的身价，如今都传开了，说是丽水河上独一份，千金买笑呢。”

    醉秋洋洋得意说道：“那是自然，我原是跟着亲娘的，若是为了我连一千两都不肯出，我娘自然不肯卖我。”

    两个人你捧我夸的说了一阵子话，媚生也接来了，只是眉眼中大见憔悴，一进门就靠在梳妆台上，也不说话。

    醉秋快人快语，“这里原就有个闷葫芦了，又来一个？你怎么也发起愁来？”

    媚生强做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没什么。”

    醉秋就有些不高兴了，站起身来甩了甩帕子，拉住娇鸾说道：“咱们说话去，让她们俩个对着闷去！”说完，就结伴往娇鸾房里去了。

    邵云这才站起来，拉媚生过来坐，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她这一问，媚生一侧身趴在了邵云肩头，放声大哭。把邵云哭得怔住了，急问道：“不是说那钱大人一走，赵文博就可以回来了？怎么倒哭起来？”

    媚生哭了好大一会儿，把邵云肩头的衣裳都哭湿了，才抽噎着说道：“我只管为了他要死要活的，他回了乡下，竟是讨了老婆了。”

    邵云大吃一惊，“赵文博娶了妻？”

    媚生点头，“那边来信，说不好现在就过来，好歹等新婚过了，才能来看我来。我我”我了几声，又扑进邵云怀中大哭。

    媚生连哭带说，“大约是怕我问他，竟先在信里拿大道理讲给我听。说什么堂上还有父母，不能不孝，娶妻只为传宗接代，奉养双亲。他与我才是贴心的，又说我若是为这个闹，就是不在乎他，只在乎名分了。”

    邵云听完，直气得几要吐血，双手抱住了媚生，说不出话来。

    媚生哭完，反而坐直了身子，擦干了眼泪，说道：“我是真有心花点钱，找人去打脱了他婚事。可转念又想，纵然赵文博不好，他那妻子也是无辜，我这样做岂不是害了人家女孩子？罢了罢了，是我瞎了眼罢了。”

    邵云静默无语，媚生虽然有个家，可想起第一次见面，她对着她妹子说起家里事，显然是没什么亲情的。她家老鸨子哄着她捧着她，也不过是为了她能赚钱，一真的遇上事，又是如何对她的？

    夜夜宴饮，日日欢歌，有泪也只能背着人偷偷抹。赵文博低声下气小意贴恋，是媚生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和温柔。

    倾了心，只以为拼尽全力就能换一个未来。可谁知道

    媚生站起身来，吐了几口浊气，说道：“我如今也死了心了，只能当初没听了我家妈妈的话，男人哪里是靠得住的？与其跟着他，不如我还做我的红倌人吧。”

    正说着，媚香楼就有人来接，说是本地有个富商还乡，听人说起过媚生，要她过去唱歌陪酒。

    媚生却有些怯怯的，拉着邵云道：“你跟我同去可好？”

    邵云点头，说换了出门的衣裳就去。

    等到了媚香楼，媚生已经打扮停当了。只见她头上带着金丝掐的蝴蝶，耳上带着八宝玲珑坠子，一身水红色的袄裙竟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做的，行走间光泽流淌，恍若天仙。

    两个人同坐了车，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大宅门里。媚生拉着邵云，身后的小丫头抱着琵琶，绕过游廊，来到了花园中。

    只见花园中偌大一片湖泊，湖上起了一座亭子，却无桥廊相连，只有几只小舟停泊，要坐船才能过去。

    “两位姑娘这边来。”那引路的丫头笑着，把手引向座小山。

    邵云抬眼看去，只见山高有数丈，山上蔓藤盘绕，绿苔苍翠，不知开了多少种奇花异草在上头，微风一吹，花香沁人，不知不觉间，就心旷神怡起来。

    连媚生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两个人一同过了山洞，上了小船。媚生回手从丫头手里拿过琵琶上，就在水面上拨动了弦。

    邵云托着腮听着，只觉得文字精妙再没有过白居易的，果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媚生见邵云一副听痴了的模样，笑道：“难道叫你来白听的？还不唱起来？”说着话，琵琶声骤然急促，仿佛无数细雨打在芭蕉上。

    邵云想了想，就在小船上站起身来，合着琵琶声唱道：“太华峰高天地窄，翠蔓云台。好打睡先生枕头归，去来，去来。七里潭边古钓台，老树苍苔。要听渔樵话成败，去来，去来”

    琵琶声紧了紧，一转，跟上了邵云的节奏，两个人在水上弹唱着，向着湖面上那华亭而去。

    谁知船到亭边上，却跑下来个十四五岁的俊俏书童，笑道：“公子说就这样极好，竟不要到席上来了吧。”

    船夫一点头，手中长杆往水中一点，那船又远远荡开了。在湖面上一兜，向着一片残荷而去。

    邵云眼看着荷花差不多落尽了，几个硕大的莲蓬里都看见胖嘟嘟的莲子落个头出来。连忙指给船夫看，船夫也识趣，知道她要摘莲蓬玩，也就故意把船划过去，讨她高兴。

    “姑娘，莫伤了手，用这个。”引路的丫头笑着递过把小银刀过来。

    邵云朝着她一笑，伸手握住一个莲蓬，只一割就切断了一支。邵云在手里把玩着，举到媚生跟前给她看，媚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身子一侧，手中已是换了只欢快的曲子。

    邵云坐了下来，靠在媚生腿上去剥那莲蓬，要弄出新鲜的莲子来。口中随意唱着，“金浆木兰舟，戏采江南莲”

    华亭里吃酒的人看见，笑道：“她倒是比我们还会玩，这样得趣。”

    另一个笑道：“就要这样才好，何苦拘束着她们？她们得趣，我们也看着是个乐，何况这样的好琵琶、好嗓子。”

    “正是，她们也玩高兴了，我们也听高兴了，大家快活。”

    邵云拨了新鲜莲子出来，去了莲心，因自己在唱歌不能吃，就往媚生嘴里塞过去。媚生弹着琵琶躲不得，被她塞了一嘴，两腮鼓鼓的看着她生气。

    邵云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要她吃，媚生只是摇头不肯。

    邵云急了，也不唱了，说道：“好吃的！”

    华亭中的人都被逗得大笑了起来，纷纷说道：“原来这露花时湿钏后头一句是好吃的！”

    媚生也撑不住笑了，果然嚼了嚼，只觉得清香满口，冲着邵云点了点头。

    邵云这才重新唱起来，趴在船头，四下里搜索个头够大的莲蓬来割。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足足割了十几个，堆得媚生脚边都是。

    “了不得了，还是请那两位姑娘上来吧，再这样唱下去，不等席散了，就让那姑娘把莲蓬都割了去了。”

    说完，又问道：“那是哪个姑娘？”

    席上伺候的笑道：“是云娘姑娘，丽水河上一曲清歌夺了魁首的。她原跟媚生姑娘好，去请媚生姑娘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一处说话，就一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