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月初春看见你》正文 一百四十五 心理记录表

    黎洛洛说，“我后背上有条很丑的疤，那是过去任青语用铁钉划我后背的时候留下的。我当时只觉得后背疼，自己也看不到，也没注意过。后来洗澡的时候照了镜子才发现，那个伤口已经溃烂了。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跟我说，溃烂的肉只能割掉，再让它重新长。”

    “医生给我打了麻醉，我趴在床上的时候就在想，我是绝对不会带着这个疤痕死去的。这是她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要带着她给我的东西过一辈子，就算死了，我也要像我以前的样子，我要看起来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洛洛问他。严复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头轻轻地压在她的肩膀处：“我明白。”

    “我明白你的意思。”

    黎洛洛趴在他的怀里，她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严复。她触摸着他结实的后背，他的身体温热，一点点暖着自己的身子。黎洛洛想，若是早点能与从美国回来的他遇见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可能就会早拥抱一天严复。

    严复给自己带来的不只是安全感，她是她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希望。她爱严复，即使这种爱得不到同等的回应，她也愿意。

    黎洛洛想自己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她已经很满足了，像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了。严复还在自己身边，他还会抱着自己。所以，即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也没有关系了。

    “这是那个疤吗？”严复的手隔着衣服摸着她的后背，触碰到了一小块凹凸不平的地方，他的手指停在了那个地方，问她。

    “嗯。”黎洛洛低低地应了一句。

    “疼吗？”严复问她。

    黎洛洛摇摇头：“不疼了。”

    她在严复的怀里感觉很放松，严复的手一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这种感觉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了下来。然后，疲惫感席卷而来，有些昏昏欲睡。

    “我困了。”黎洛洛迷蒙着眼睛说。

    “困了就睡吧，我在这边呢。”严复抚摸着她的头发。

    黎洛洛没了声音，她闭着眼睛靠在严复胸膛上，严复还时不时地轻拍着他的背。他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抱着黎洛洛，没有离开一步。

    等到黎洛洛睡着之后，严复拉了一下她的衣服，隐隐约约看见了她裸露肌肤下的那道疤痕，那条疤痕很长，严复手指抚摸着那块凹凸不平的皮肤。他的手掌盖在那里，温热地捂着那块疤痕。

    尽管晚了点，但是他会让这块疤痕消失的。

    严复抱着她，靠在沙发上，她睡在自己的怀里。这样静静地想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黎洛洛发现自己睡在客卧的床上，严复不在旁边。她走了出去，发现严复没有在房间里，他大概是出去了。

    她从严复的家里出来，继续回学校上课。

    貌似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晚上之后，严复抽时间去找了一趟刘医生。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但是他不能残忍地让黎洛洛亲口告诉自己。他不能再让她回想一遍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

    刘医生原本不打算跟他说的，毕竟，黎洛洛是他的病人。他有义务为她保守秘密。直到严复将那天晚上黎洛洛跟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刘医生，刘医生开始变得犹豫起来。

    “她真的跟你说了这些？”刘医生问他。

    “嗯。”

    刘医生想了一会，随后站起身来，走到工作室的一个台子上，找到了蓝色的文件。翻看了几眼，然后把那份文件递给了严复。

    严复刚要接，刘医生却抽了回来，他说：“你要保证，看完这些后，不会对洛洛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不可以强制要求她说什么，不可以自以为是地用你的同情心去帮洛洛。你要知道，即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洛洛也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

    严复说：“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不是那种愚蠢而虚伪的人。”

    严复从他手里接了那份文件，他打开了它。看见了文件的第一页是心理治疗过程整理记录表这几个大字，他翻了过去。

    2011年1月14日星期六

    姓名黎洛洛年龄16岁第一次心理治疗记录

    我：当初你怎么想到来心理诊所？

    黎洛洛：（沉默，不说话，一直低头看着手指。）

    我：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想说就可以说什么。

    黎洛洛：我睡不着觉。

    我：大概有多长时间了？

    黎洛洛：两个月吧。

    我：来这里是想治好的你的失眠？

    黎洛洛：一部分是。

    我：还有一部分呢？

    黎洛洛（有些不安，手指一直在动）：不想看见她。

    我：她是谁？

    黎洛洛：（又开始沉默）

    我：没事的，如果不想说，我们暂时可以先不说。我们来谈其他的。你爸爸妈妈知道你来这里的事情吗？

    黎洛洛：她们不知道。

    我：你没有告诉他们？

    黎洛洛：嗯。

    我：为什么不告诉她们？

    黎洛洛：她们不会关心的。

    我：他们肯定是关心你的。只要你跟他们说，他们都会关心的。

    我：我听上次替你诊治的王医生说，你有出现过幻觉，是真的吗？

    黎洛洛：嗯。

    我：什么样的幻觉？

    黎洛洛（有些迟疑）：我总是看见她在后面看着我，她看我的时候眼神很恐怖，还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我：她对你说什么？

    黎洛洛：（害怕，抓着自己的衣服）她说，她会打死我。她会让我消失，她还问我，身上是不是很痛。

    我：你有没有跟她对话过？

    黎洛洛：刚开始，我说让她出去，我推着她让她离开。后来知道了那是我的幻觉后，就不敢说话了，我很害怕，我不敢看她。可是我闭着眼睛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害怕是正常的。是谁都会害怕的。

    2011年6月3日星期五

    姓名黎洛洛年龄16岁第二十九次心理治疗记录过程表

    我：你看起来比上次来的时候气色好多了。

    黎洛洛：嗯，你上次教我的呼吸疗法很有用，我这几天晚上能睡四个小时了，感觉比以前好很多。

    我：有再次看到“她”吗？

    黎洛洛：有，不过只见过一次。

    我：“她”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黎洛洛：没有，她只是看着我。

    我：现在你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我们能聊聊你之前跟“她”的事情吗？

    黎洛洛：（停顿了片刻）可以。

    我：她是男的女的？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黎洛洛：她是女的，叫任青语，是我同学。

    我：你觉得你为什么会看到关于“她”的幻觉？

    黎洛洛：因为她打我。不，是她们都在打我。

    我：能说说原因吗？

    黎洛洛：（笑了一下）你们这些人好像总喜欢问我，被打是什么原因。可其实没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觉得她喜欢的男孩子喜欢我吧。但，她在没遇见我之前就说很讨厌我，至于为什么讨厌我，我也不知道。

    我：她打你很多次吗？

    黎洛洛（攥着拳头）：很多次。我数不清。有时候在幻觉里她也在打我。她通常都是打我的背，手臂，腿，很少打脸，但也不是没打过。她身边的那些人会按住我，让我跪在地上，然后就开始打我。我记得有一次，她在我们学校里的厕所里打我，把我整个头都按在涮拖把的水池里，整个水龙头里的水都往我头上浇，她想让我求饶，但我总不说话。

    黎洛洛（情绪激动，语速变快）：我其实反抗过她很多次，她打我每一次我都想办法挣脱。但是没有用，她们很多人，连我朋友都站在她那边，我挣脱不过。她想让羞辱我，有一次任青语想让几个人脱我衣服，我拼死护住了。然后，我死死地咬着她的腿，她疼得一直在叫。

    黎洛洛（停下来缓慢呼吸，语气放缓）：我不想回想过去的事情，就是因为，每次回想，那些事情仿佛又重新经历一遍。那太痛苦了，我不想回想起来。

    我：我知道那很痛苦，你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如果我是你，我恐怕还做不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你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过老师吗？或者告诉你的家人？

    黎洛洛：我告诉过老师，刚开始她不相信。我学习成绩不好，又总是跟班里的那些男生一起玩，老师不喜欢我。后来，我把手臂上的伤给老师看，老师才相信了一点，把她叫过去问。但是她一直不承认，在老师面前哭，污蔑是我自残陷害她，还说，我是嫉妒她学习成绩好，喜欢的男孩子喜欢她，才会这样的。然后老师就真的以为是我自己自残陷害她。

    黎洛洛：其实，我知道就算老师当初相信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任青语的爸爸有钱也有权，我们学校很大一部分楼房的资金都是他提供的。就算，这件事被戳穿，他爸爸照样有能力去解决。无非就是在公安局走一趟，然后过两天交一笔钱再出来而已。

    我：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是不能单靠有钱和有权就能解决的。你不要想得太悲观。

    黎洛洛：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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