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18113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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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毓走到他的面前,微微弯下腰,正色道:“如违此誓,神鬼不容。”
管城雪笑了一声:“那就好。只是殿下这位周御史可是新太子的长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站在你这一方。你为何就非要咬住他不放,想要他为你所用?”皇帝的直臣最讨厌什么?恐怕就是楚王殿下本身了。说得再是光明正大,出发点也还是无法掩饰的篡位夺权。
管城雪对于这位盟友还处在审慎阶段,他背负着蜃海城万条人命,是万不可有失,若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也时刻准备着反戈一击,最多用自戕来谢罪罢了。他的想法,李毓难道就猜不到吗?
他并不这样觉得。相反,正因为他是个难得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又不该做什么,才不会有意气之争。
他们彼此心怀鬼胎,却又惺惺相惜,正好达成了一个平衡。
管城雪是不打算请他坐下了,可是他也不打算一直弯着腰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说话,他环顾了一下周遭,并没有多余的椅子,便直接转身坐在了窗下的榻上。李毓道:“成武二十二年,周御史弹劾六部三人,这三人全部都是我的人。成武二十四年,他又带着御史台那帮杂鱼,弹劾我五回,把我斥为朝廷之毒瘤,可惜最后没能找不到切实的证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被人同一个人弹劾了这么多回,我若是还不了解对方,那我就蠢货了。”
管城雪呵了一声。周玞自然是斗不过李毓的,从前斗不过,现在还是斗不过,并非周玞太蠢,而是对手心太黑。
“周玞此人,虽位极人臣,却还有一腔可笑的情怀,他既做不到一路黑到底,也做不成真正的清流,他对我反感,却不是因为我是李旈登基路上最大的阻碍,而是君臣父子之见。”他笑了一声,“要动摇他的心性,其实最简单不过,只要他对父皇的决定感到动摇和失望,那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你迟迟不与李骞正面交锋,甚至愿意冒险留在这里,并非为了什么天下民生,而是为了动摇人心。”
“不错,虽然初衷并不磊落,可结果还是好的,这样不好吗?”
管城雪扬了扬嘴角,冷笑说:“我只知道,人心是算计不来的。”
李毓道:“大概吧。”
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心黑的人,看什么都是黑的。
他忽然站起身来告辞:“夤夜已深,不该再打扰城主。不出五日,必将实践承诺。”他推门出去,正看见楚昭华送完周玞又折转回来,她是来接他的。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人接,也不需要人保护,可是做这些的人是楚昭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何还要再走一趟?特地来接我吗?”李毓笑道,“其实不必这样麻烦”
“来接你,还能跟你多待一会儿。”
他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过几日就能离开这里了。我听季凛说,这几日你也跟着一起搬粮食,还搬得挺不错,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楚昭华好奇地问:“不是哪样?”
“不会偷懒的不是聪明人?”
她不禁也笑,虽然山上的日子异常清苦,可现时今日回首,才会发现,那曾经记忆里清苦的日子才是最后的世外桃源。她从前觉得自己起步很高,总有低谷,人的一生就是这么起起落落,后来发觉这还是错了,她的是被低估了,而她的低谷也就一路走低,再没有起来过。
李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笑容,竟是看住了,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只轻轻触碰,就立刻分开:“明日就把人都放了吧,别整日跟那些酸腐待在一起。”现在放,火候还差一点,不过也能将就,可他没耐性了。周玞在管城雪这边碰了壁,只是这墙壁不太实,撞了不疼。现在要从蜃海城内部分化是不可能的,火候还不到,等到李骞那边占据上风,再提分化就会容易得多,毕竟管城雪的决策都是从百姓的角度来考虑的。
所以他现在需要逃出去。
可是他第一不会功夫,腿脚也不快,第二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已经被关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身边连唯一的帮手都没有了,这的确很困难。他借着补充如何安置蜃海城百姓的文书的由头,在那个叫陈溪的少年凌霄卫的陪同下出门体察民俗风情,两日下来,他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日晌午都会有人出城去修补阵法,因为人手不足,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连易经都没看过一遍,通常要劳作到日落西山才回。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十分疲惫,监工往往连人数都懒得数,的确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
他把安置民生的策略补完了,便很自然地和陈溪提出想去阵法那里看看。陈溪少年心性,对这些阵法本来就很感兴趣,一听周玞想去看,开始还有几分犹豫,再加上这几日相处下来,周玞的确是教导了他很多的事务,他有点不忍拗他的兴致。
楚昭华虽然已经袖手不管,但终归有点不放心,一路跟着他们进进出出,听见周玞一会儿鼓励他将来要当个将军,一会儿又道当将军要学的东西很多可不能只会打打杀杀,陈溪一直乖巧地点头,一副很崇拜对方的模样。
楚昭华跟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回去了。
而回到李毓那边,季凛却在,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人,正是在城墙头上铁骨铮铮英勇不屈连叫痛都忍住了的那位七品小官。
她没出声,只站在敞开的大门外不动。李毓道:“秦大人曾是殿试钦点的状元郎,现任史馆修撰。”修撰不算什么大官,但是很多靠着科举一路考上来的寒门学子都会先从修撰做起。
“臣正是史馆修撰秦仪。”他从季凛手底挣脱开来,行了一个跪礼。
李毓挑眉,史馆主修是裴相,他手下的人也是一副清高傲骨的模样,对皇帝行跪礼可以,但几乎不可能对皇帝以外的人这么做:“你想说什么?”
秦仪叩首道:“殿下,周御史打算趁着明日出城帮忙修补阵法时逃跑。”
李毓闻言笑道:“哦?那你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周玞做得并不太隐秘,他除了自己逃离,还把计划告诉了秦仪,秦仪是他们中最年轻的一个,从前边读书边帮家里人做农活,体力和腿脚也是所有人中最好的,周玞对于自己能逃脱并无把握,所以带上秦仪,关键时刻就保证秦仪能够出逃,给李骞带去城内的消息。
可是他好意告知秦仪,秦仪转头就把周玞出卖了。
“你知道,我最厌烦反复无常的小人。周御史这样对你,你又是怎么对待他的?”李毓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真是白白浪费了周御史的苦心。”
季凛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稳稳地架在了秦仪的颈上,只等待李毓一句话,就会动手。秦仪紧抿着嘴唇,脸上又露出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就连跪着都还是腰板笔直,傲骨铮铮。正因为他这副毅然赴死的样子,李毓挥了挥手,示意季凛把剑拿开:“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昭华挺惊讶,她认识李毓这么多年,知道他不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他只看结果,很少会问为什么。
秦仪沉默了许久,重重地把额头磕在地上,咚得一身,就是旁观者也要帮他觉得痛了:“殿下所作所为,和微臣所想大相径庭。”他抬起头,额头上果然磕出了一个口子:“微臣出身贫寒,从小除了读书也身无所长。微臣念书的初衷也是想让家中寡母过上好日子,让乡里的乡亲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可是”他苦笑道:“就算中了状元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事,乡亲还是一顿饥一顿饱,碰上极寒情况,还有冻死在路边的。这几日,殿下为维护蜃海城百姓的所作所为,微臣都看到了,若是连这些非西唐的百姓都能得到殿下的关怀,那么殿下对西唐子民应当会更为关怀。”
李毓道:“继续说下去。”
秦仪低声说:“新太子年幼,纵然能得陛下扶持,也未必能当此大任。就算有周太傅教导,焉知周淑妃是否会是第二个武后,周家又会不会第二个吕家。陛下近年来身体不适,也未必能够支撑到太子成年,而废太子和秦王各自在封地虎视眈眈,陛下一旦西去,西唐必乱。节度使之乱,门阀之争,这些陈年疾患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突厥和西戎环伺,南诏新君野心勃勃,这个时候,内忧外患,新太子即位之时若还不能亲政,难道要周淑妃垂帘听政吗?”
他说到激愤处,就差数落周淑妃妇道人家学识不足,西唐的世家女子会习武也会识字,但是也仅限于此了,有武后作为前车之鉴,哪家还敢让女儿读太多书呢?
“俗话说,民为重,君为轻。于微臣来说,就算改朝换代,微臣的官还是照做,俸禄还是照拿,可是战乱之下受苦的还是百姓。”秦仪喘了口气,“望殿下将来身登大宝,一如今日,为国为民,微臣便是死也瞑目。”说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就朝天井的墙上一头撞去。
季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位状元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句句单独拎出来都可以杀头了,结果他还真的豁出去准备一头撞死。
楚昭华正好站在屋外,见他冲出来,足尖朝着他的膝弯一踢,正好撞在腿上的一个穴道,秦仪腿上酸麻,正要摔倒,被季凛一把拎住,送回屋内。
她露了面,便也没必要继续站在屋外,抬脚踏过门槛,站到了李毓身边。
秦仪刚才下了死力,突然被人阻止,身体却脱力了,正倒在地上发抖。李毓示意季凛倒水给他,季凛当即上前倒了半杯水,捏住秦仪的下颔骨,将水灌了下去,动作之精准,灌水速度之迅速,很难不想到他是经常做这件事。
李毓道:“秦大人何必急着寻死,便是寻死,死在这里也未免太冤了。”
李毓又道:“既然秦大人家中还有高堂在世,更加不能白白死在北地,无端让令堂伤怀。秦大人不如帮我做一件事吧。”“你相信他?”楚昭华皱眉看着秦仪的背影,虽然看上去很可信,他的出发点和做法都符合他所说的寒门弟子清高的形象。可是李毓并不是这么轻信的人,只说了几句话,又试图撞了一次墙,他就真的相信秦仪了吗?
李毓笑问:“那根据你的经验,你觉得他撞这一下会撞死吗?”
“不会。”她重生过来第一天就尝试撞死再穿回去,的确是有经验,“半死。不能再多了。”
“那就行了,现在人手紧缺,拨不出人手去照顾一个半死的人。再说弄脏了地方,还要收拾,这种麻烦李骞需要,那就送给李骞好了。”他轻叹道,“来陪我下盘棋。明日哪里都别去,好好休息一日,后日我们就该突围了。”
这一晚对谁都是不眠之夜,对于周御史尤甚。他终于说服了陈溪明日带他去城外修补阵法,但是傍晚秦仪却被凌霄卫带走了,他既担心秦仪会熬不过酷刑说出他的计划,又怕秦仪宁死不屈c折在这里,他坐立不安,越等越是心焦。
终于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秦仪回来了,他脸色惨淡,双腿虚软,背后全是汗渍。在这种天气出了这么多汗,只会让人觉得他饱受酷刑。这下大家更是一起声讨起楚王手段毒辣来。
周玞对于每日的声讨已经很厌烦了,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再是舌绽莲花,也架不住每天这样听。他摇摇头,扶着秦仪坐下,温言道:“秦大人可还好?”
秦仪抹了把汗,虚弱地摇头:“下官无事。”
“身上可有伤?”
“并无伤。”他还是摇头,“楚王殿下不过带我过去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我什么都没说。”
周玞点头赞许:“好,很好。”
“明日一切照旧,我同那位陈侍卫已经说好了,明日出城后,我会弄出一点动静,趁大家不注意你的时候,你就赶紧跑,李将军就驻军在不远处。我会拖住那个小侍卫,一切就靠你了。”他似乎还担心秦仪不会舍下他逃走,又道,“我前日帮了管城主一个忙,就算被带回去,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好了,早点休息,明日还有的忙。”
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是养精蓄锐。可是人都是这样的,哪里是想睡就能安枕无忧地呼呼大睡,等到翌日清晨,周玞和秦仪面对面,都可以看见彼此眼底的乌青。
他们假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随着陈溪又逛了一圈蜃海城,到了晌午,跟着大家一起出城去修补阵法。
周玞是有真才实学的,就连易经这样的杂学也是真的精通,还认真地指点人怎么修补阵法,监工看他似乎真的懂行,便也乐见其成,搭着陈溪的肩膀笑道:“开始听你说要带人帮忙,还以为你小子是来添乱的,现在看,真是帮上大忙了。”
陈溪本来就生得清秀,一笑起来,脸上婴儿肥就更加明显,两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可爱得都让人想揉揉他的头,他特骄傲地说:“那当然,这位是我们的周御史,车富五车,还当过龙图阁大学士。”
监工不知道龙图阁大学士是什么,但是听起来似乎是挺厉害的,再加上陈溪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也成了大学士似的,忍不住在他脑袋上一拍:“看你得意的,什么时候你也去考一个大学士?”
陈溪从前家里穷,就没让他上过一天学堂,等到后来流离失所被捡走了,才开始识字,早就错过了开蒙的最好时机,相对读书,他还是更喜欢打架,他从小就长得瘦小c脸蛋又秀气,时常被野小子挑衅,他打不过,就揣着石头和板砖,准备暗地里下黑手。莫十一也很快发觉了,他读书是真不行,与其让他读得痛苦,还不如让他打架,再加上他长得很有迷惑性,任谁都会大意,这一大意就被他坑了。
他摸摸被打了一掌的脑袋,笑道:“大哥你可别取笑我了,我大字都不识几个,当什么大学士,最多也就给大学士当小厮。”
周玞这时候挥挥手道:“小陈,你过来。”
他正在指点大家怎么修补这块阵法,便让陈溪过来一道旁听,还从阵法延伸开来,给他讲了几则兵书上的实例,他虽然从来没上过战场,但纸上谈兵还是会的,因为知道陈溪的学识并不高,特意用大白话说给他听,说得深入浅出,就连边上干活的百姓都听得放下了手上的工具。
监工见他们都停下来听故事去了,走过去笑骂道:“怎么都在偷懒了?这都几岁了,还要跟人家小孩一样听故事,赶紧干活!我们只能干到天黑就得回去了,要是干不完,你们知道的!”
这监工算是类似于保长的小官,有些被他骂了的百姓立刻回到位置上继续干活,还有些还要笑嘻嘻地跟他插科打诨,试图拖延时间把剩下的半个故事听完,最后被他挥着锄头赶走了。周玞歉然拱手道:“给大人惹麻烦了,真是愧疚。”
“什么都别说,”监工摆摆手,“小陈说你是位大学士,大学士讲起故事来就是特别好听些,不怪你。”
周玞苦笑,他的确曾官拜龙图阁大学士,但是似乎大学士在监工眼里,就成了一个说书先生,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转头去看秦仪,只见他正混在蜃海城百姓堆里干活,他很沉默,但是干活的时候又很有技巧地留了余力,他以前听说这位状元郎是寒门出门,还下地干过活,看他现在的样子,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了。
“先生,还是我来吧。”陈溪接过他手上的锄头,“你教,活由我来干。莫先生从前就教我们,术业有专攻,先生是做学问的,还是不要干粗活了。”他心无城府地朝周玞笑了一下,手上却没停下来过。
周玞看着少年柔韧的身体,还有他脖子上被烈日晒出来的红痕,鼻尖的小雀斑,心里的愧疚更深,他在利用一个和他的儿子一般年纪的少年郎,而对方更是深深地信任自己,这种感觉,令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监工便叫他们去一边休息。今日送水的换人了,竟是楚昭华。她牵着一匹马从远处走来,到了近处,就把挂在马背上的水袋解了下来。周玞和秦仪都认识她,还领教过她挖苦人的水准,见到她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只有陈溪欢快地跑上前去,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姑娘来了。”
他本来是叫她姐姐的,结果刚叫出口就被季凛揍了,最后只好换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楚昭华在楚王殿下心里的地位,他们都看出来了,虽说身份有点尴尬,未必能坐到皇后的位置,可皇后也不过是一个位置而已,人心是可以偏到大西北还拐个弯的。
陈溪长得这么可爱,还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天真活泼,任何人都不会对他产生防备和恶感。可是楚昭华还不至于被他的外表迷惑,肖易可不也是一个模样天真的少年吗,结果他那乱七八糟的手段一点都不少,再说,既然李毓会选中他为凌霄卫,就说明他不可能真是个傻白甜,说不定还是用天真的外表在扮猪吃老虎。
“我听说,周御史说想看看城外的阵法,你就带他一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周玞就觉得自己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你就不怕他在骗你,实际上是想逃跑?”现在城外的探子进不来,信鸽之类传信的手段也被拦截,只有城内的人逃出去才能送出信息。
陈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道:“周先生其实是个好人。”
楚昭华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周玞,还盯着人群中埋头劳作的秦仪看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翻身上马,直接跨过了阵法,朝城外的荒凉地带疾驰。周玞正被她盯得心虚,同时还感到对陈溪的内疚,现在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又老了好几岁,倒是秦仪岿然不动,看上去倒是个能成大事的。
楚昭华疾驰一阵,跳下马背,单膝跪在地上仔细看着地面的痕迹,戈壁上寸草不生,乱石嶙峋,可也有不少好处,比如有人经过必定会留下一点痕迹,这痕迹不会太显眼,不容易引起对方的重视,没有草丛的掩盖,也免去了她拨开草丛探查的麻烦。她看了一阵,又牵起马,笔直向前,走了五六里路边便看到了前方的一队人。
对方也一下子看到了她,见她只有一个人,立刻扬声道:“是西唐人,抓住她!”
她一直跟在李毓身边,又是个女子,自然是相当显眼。
楚昭华一脚踩住马镫,轻身一跃,稳稳地跳上了马背。她的骑术并不算高明,就算在南诏军营中练过,也只能算得上中等。而对面那群人看打扮和长相,似乎还是突厥人,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论起骑术来,她根本没有优势。
但是她这样还算过得去却没有亮点的骑术却成为了她的优势。一个长相秀美,但是骑术一般的女人,往往会被人轻视,直到她拿出真本事来,对手才会警觉。而她只要抓住这开头的轻视就足够了。
突厥人不待她冲到面前,立刻分散开来,想要四面围起,人质就是要活的才有用,如果生擒了她,对于抢夺堪舆图的机会就会变得更大。
楚昭华抓紧马缰,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突厥人的包围圈,当距离达到她的估算时,她足尖用力在马镫上一踩,准确地坐到了身边那个突厥人的身后,对方身上还穿着盔甲,挡住了胸口的要害,唯有头盔和盔甲之间的缝隙是脆弱点,她伸手出去,一把拧住对方的颈,反方向用力一拧,咔擦一声,对方就少了一个人。
她并没有直接把人扔下马去,而是拉到身侧,当了一回盾牌。
那些突厥人被她突袭成功,凶狠地叫骂起来,她听不懂,但是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她呵了一声,弯腰避开砍向她的一把马刀,顺手拔出了身上那个“盾牌”的佩刀,朝右侧一掷,正好插在盔甲和头盔的空隙处。
右侧的缺口已经打开,她也不恋战,直接从缺口冲了出去,直接往上坡的地方走。她早就看过地形图,也在附近探查过一番,知道这里上去,坡度会越来越陡,不适合骑马。突厥人要追击她,就只能弃马而行,这个时候,她的胜算就更大了。
她骑马疾行一阵,因为地势越来越陡峭坑洼,她的骑术一般,身后的突厥人越追越近。她回头看了一眼,决定放慢速度,再走一小段路再弃马。忽然,她看见有什么在面前一闪,只是一点点微光,但她立刻跳下了马背,就地往旁边滚去。她滚动的时候,优先保护住自己的头部,同时全神戒备:这里有埋伏,而跳马逃生的时刻是人最关注自己而忽略周围环境的时刻,她滚到一半,果然看见有人冲出来,她抽出长剑,唰得一剑朝对方的双腿砍去。
剑是兵器中的君子,君子之道走得本就是轻灵潇洒,剑招中也不会有砍这样的招式。砍只有刀法里才有。可是楚昭华向来懒得管这些,怎样顺手,怎样能出奇制胜,那就是好招式,对方被她突然出手被逼退开好几步,动作迅速,看来身手也不俗。
楚昭华单膝跪地,奇怪地看了偷袭他的人一眼,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但实在是想不起是谁,分神朝那些突厥人望了一眼。
那些突厥人正怒火中烧,加上这个陷阱布置得很隐蔽,就只在离地面三寸和马头附近拉了一道细细的钢索,这在疾驰中根本很难看到,他们直接撞在了钢索上,摔得人仰马翻,等在附近的人立刻上前,几刀就把人结果了。
楚昭华终于想到他们的身份,心里暗道不好,可是脸上却是一点都不显露惊慌:“姬教主?”任何在戈壁里蹲守大半个月的人的样子都不可能会太好看。
姬慕云一身红衣,连头发都没有束,松散地披在身后,再加上他那双异色的眸子,若非胸口是平的,还有喉结,大约就是艳鬼了。
他踏着尖锐的石子,缓缓朝她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微笑:“没想到你会跑到这里来。现在蜃海城被围,戈壁上危机重重,李毓也舍得你出来冒险?”
她走得并不远,只要不找错方向,回城其实很简单。对她来说,戈壁上最大的危机,恐怕就是面前这个人了。
她踢了一脚面前的石子,那颗小石子咕噜咕噜地正巧滚到姬慕云面前,被他一脚踩住了。她慢慢地叹了口气:“算我倒霉,竟然又被你抓住了。”
“为何觉得倒霉,我又不会伤害你。”姬慕云觉得有趣,“以你我的关系,我也不可能再把你怎么样。”
她慢慢地往后退着,嘴上却道:“其实我并不太相信”
姬慕云果然也缓步上前,他离得她始终不远不近,两人间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并没有很重的压迫感,但也始终在他可掌控的范围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会证明给你看。”他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手:“过来。”
“过来,”他见她还在后退,不由皱紧了眉头,“过来,我不会害你,现在西唐大军压境,再回蜃海城会很危险。就算你功夫好,也没办法在二十万大军中来去自如。”
楚昭华侧过头,看了一下天色,再估算了回城的距离,她猛地又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几步踩得又快又急,竟已经到了之前布置了钢索的地方。那钢索看上去纤细,却十分锋利,这样送上去,她肯定会受伤。
姬慕云道;“站住,不要再退”
话音刚落,楚昭华旋身,一剑斩断了堪堪抵在身后的钢索,钢索骤然断裂,往两边弹去,一下子误伤到了不少人。楚昭华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过一个陡坡,朝蜃海城的方向用轻功狂奔。
她调动了全部的内力在戈壁上疾驰,迎面而来的风沙打在她的脸上c身上,还有衣衫上,她开始还觉得刺痛,到后来根本就感觉不到。她能感觉到姬慕云紧追在身后,现在他们的距离没有被拉近,这完全是在她的预计之内,可是这之后就很难说了。她最擅长的本来就不是体力和内力,要以自己的短处去赢对方的长处,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只觉得肺部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不光是双腿,就连整个人都开始显现出疲态,可是,她也看见不远处蜃海城的古城墙了。她咬紧牙关,又往前纵出一截,竟然又把人甩得更远了。
她疾行几步,只听姬慕云在身后纵声长啸,他的啸声嘹亮且悠长,用内力一直送到远方,不管是站在蜃海城墙头的人能听见,就连驻扎在不远处的李骞大营都能听见。而她迎头,正碰上了从狂奔而来的秦仪,他面部扭曲,正是拼命在狂奔,而身后追赶的陈溪却被周玞拖住了,周御史不但不要面子,就连里子都不要了,死命地抱着陈溪的一条腿,嘶声道:“秦大人,快跑!”
秦仪跑的路线正对着她,就是要收势都来不及了。楚昭华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往边上一闪,伸出脚来把秦仪绊倒在地。
陈溪被周玞拖着,他又不好意思下重手,可是在这种要紧关头,周玞自然也用尽全身力气去阻挠他,他一时也伸展不开。
而李骞的斥候听见姬慕云的啸声,自然要过来查看情况。秦仪反应极快,嘶声吼道:“我们从蜃海城来,求见李将军!”
这场面真是乱七八糟。
楚昭华闪身过去,在周玞手臂上轻轻一点,他手臂酸麻,自然而然地就松了开去。她压低声音道:“快回城去!”
陈溪自然是不肯的:“不行啊姑娘,我怎么能丢下你不顾?”
“一百个你留在这里都没用!”楚昭华转身又朝秦仪那边疾奔,“赶紧回去,小心点,对方都是好手!”
这个时候,姬慕云也追到了眼前,那一小队斥候本来是想去攻击楚昭华的,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自己被无缘无故摔了出去,趴在地上不停地吐血,连爬都爬不起来。
姬慕云一袖子扇飞了几个斥候,下一掌自然就是朝秦仪的天灵盖拍下,他这次又被楚昭华摆了一道,心里不是一点怒意都没有,只是一扭头,看见她汗湿重衣c苍白的脸颊边粘着几缕发丝的模样,心中却软了下来。当年在茶山镇也是这样,她就是一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却斩杀了恒罗教不少高手。
她被逼退到山上,身上的衣衫已经全是血迹和汗渍,洁白的脸颊上还沾着鲜血,身后却是残阳如血。
他当时可能是心动了。
只是那股心动太细微,让他错失了她。
楚昭华抬手一格,将他的掌风击偏,秦仪只听咔擦一声,他的半边肩膀都碎了,他惊恐地往后退,开始是手脚并用地爬行,再后来变成踉跄地奔走,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就算当时面对楚王李毓,甚至一头向墙上撞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多少恐惧。刚才那一掌如果落在他头顶,一定会被打得脑浆直流。
这还是人吗?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会如此恐怖?
姬慕云手腕一转,就势抓住了她的手臂:“怎么?不是从蜃海城逃出来的吗?我以为你想杀他。”
楚昭华若无其事道:“也算是位铁骨铮铮的文人,何必要他性命?”
姬慕云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去看跌跌撞撞奔逃的秦仪,再转过头,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当然在想怎么借刀杀人。
恒罗教的那些人已经倾巢出动,有些轻功好的已经赶到了,还有一些还在半路。而李骞这边的斥候已经发现他们,也知道秦仪和周玞蜃海城逃出来,必定会有李骞的士兵来接应他们,两把刀都已经准备了,虽然其中一把不够锋利,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就是人海战术也能把人拖死。
姬慕云看了看周玞,松开了她的手臂,掌心翻转,径自朝他走去:“刚才那个是铮铮铁骨,你不忍要人性命,那这个老头呢?”
周玞坐倒在地上,眼睁睁地见着姬慕云越走越近。刚才他出手的两次,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斥候虽不如前锋那么彪悍,但也都是高大强壮的汉子,只是被他随便一袖子甩出去,就吐血不止,他肯定躲不过去了。
他在出发前就想过最糟糕的后果,就是身死在北地。而死亡降临,他反而更加坦荡,直视着对方越走越近。
姬慕云面容艳丽,眼睛碧如春水,但他的眉峰锐利,目光冷峭,因为常年发号施令,周身都带着一股浓重的杀气,他认出了周玞身上面目全非的正红色官袍,轻声一笑:“原来还是西唐的高官。”
楚昭华疾步上前,拦了他一下:“你做什么?”
“杀人呀,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姬慕云笑得色如春花,艳丽如斯,白玉般的手掌却已经变得通红,“反正他们也算叛逃之人,本来就该清理门户,正好,我也讨厌这些穿着官袍的人渣,我就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楚昭华再次出手拦截,姬慕云要杀周玞是真,而她的回护也是真,他们连续过了三招,她总算有点喘不过气来:“周御史姓周。”
“那又如何?”
“西唐世家并没有姓周的,”楚昭华道,“当年灭高昌国时,周家不可能参与。”
“那又如何?”姬慕云脸上涌起一阵红晕,“杀了就杀了,谁还管是不是,让开!”
楚昭华自然不可能让开,她既然想借刀杀人,就得等李骞派人过来,两边实力有高下之分,那也没关系,谁落在下风,她就帮谁一把,搅混水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现在落在下风的是周玞,她就要拦着姬慕云。
周玞却道:“楚姑娘不要管我!老夫死不足惜”
“闭嘴!”她一点都没想过要对这位当世大儒有多客气,“走开点,别碍手碍脚!”
她和姬慕云在转瞬间就过了几十招,每一招都扬起一阵飞沙走石,离得近的确很容易误伤。而李骞那边的动作也很快,立刻就有先锋骑兵冲了出来,绕着圈将他们包围起来。
姬慕云的手下虽然个个身手都不错,可他们没有马,骑兵居高临下,用的又是长枪,他们应付起来就有点吃力,还有人数的绝对压制,李骞手握二十万大军,就算有点水分,也比姬慕云的手下多太多了,光是一个先锋营就应付不过来。
她反手抓住姬慕云的手腕,恶人先告状:“都是你的啸声引来了这么多人。”
“”姬慕云动了动嘴唇,想反驳,但是现实的确是这么回事,只能一把拉过她,“那还不快走?”
她顺从地被拉着跑了一段路,姬慕云忽然一个停步,推开她,自己不避不闪地握住了朝他刺来的长枪,手臂运力,直接把马背上的骑兵拖了下来,回手一枪,把人钉死在地上。他的武力的确很高,就算在乱军之中,也足够自保,可是他再强,也只是肉体凡躯,刚才和楚昭华消磨了这么久,也消磨掉他一半体力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想怎么办?”说话间,他又击落了好几名骑兵。那些骑兵都是李骞的先锋军,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支,但是被他这样赤手空拳地扫荡一番,就像切菜一样。
楚昭华一直在观察他们的阵型,两侧的确是稍许薄弱,若是要强攻,就只能从两翼冲杀,可是若真的冲出去了,那可就没意思了。她凝神看了看远处的军旗和军旗下的铁甲将军,不怀好意地建议:“擒贼先擒王?”
姬慕云虽然不懂行军打仗,可他又不傻,现在人数相差悬殊,若是久久不能突围,他们就命悬一线:“我这里一共带了四十三人,加上你,我们一共四十四人,你哪来的自信去擒王?”
“假装去攻击中军,等到中军把两翼的人手调到中路,就能伺机突围。”
姬慕云思忖了片刻,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便长啸一声,把人都召集过来,朝中路强攻。恒罗教的高手围聚在一起,虽然只有四十多人,可每个人的战斗力都要远远强过寻常的西唐士兵,现在拧成一股,自然势如破竹,西唐的军阵被诡异地撕开了一条裂缝,而这条裂缝竟然还奔着主帅而去。
楚昭华混在众人之中,既不冒进,也不坠在队尾,这个位置其实是最安全的,她还能有空隙去观察面前西唐军的阵型变化。只听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号角一边,两翼纷纷移动,虽然看上去是在撤退,可是包围圈还是存在的,只是较之前开始扩大。
熟读兵书是每个将领必须做到的,只有少数例外,那些例外不是天生我才,就是跑上来给人送人头的。
现在的情况看,李骞是准备把弓箭手调度上来,准备让两翼的骑兵后撤了。他们撤得不疾不徐,行伍不乱,可见平日练习就颇有章法。
楚昭华疾呼:“他们要调弓箭手上前,往外侧突围!”
在绝对人数的压制下,他们虽然还能强硬地厮杀,但是体力已经消耗过半了,再拼杀下去,恐怕真的会殒命在此。忽然听见楚昭华的声音,众人都纷纷朝姬慕云看去,等待教主的定夺。姬慕云的武力是最高的,但是他的消耗也是最大的,他冲在第一位,犹如一把尖刀直插入连绵不断的士兵中,再加上之前和楚昭华的追逐和交手,他现在全身都浸在汗水里,就连红色的外袍都是汗水和鲜血。
越是这种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的时刻,就越不能浪费时间在反复思考上。他劈手抢过了一柄长枪,大声道:“往外侧突围!”
原本正按照计划徐徐撤退的骑兵再次被冲杀得大乱,整个队形被截断了好几处,再也无法合并成包围圈。而在骑兵之后,还没来得及整队完成的弓箭手就暴露了出来。
姬慕云松了一口气,若是再晚一会儿,等到弓箭手集结成圈,到时万箭齐发,他所带的下属必定损伤惨重。他这次来蜃海城,所有高手都倾巢而出,若是折损在这里,说不好整个恒罗教都要大伤元气。
弓箭手的威力是应对围困在包围圈内的人,可是一旦距离拉近,就根本不堪一击。楚昭华随大流冲进弓箭手的队列,忽听远处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她常常地呼出一口气:果然来了。
她拉扯着队伍,不断朝着蜃海城方向移动,弓箭手本来就是无法近战的兵种,一旦被他们突进,除了束手就擒就别无他发。而蜃海城内的凌霄卫出战也是十分突然,那些身着黑甲的侍卫强势攻击,一时势不可挡,竟在两方夹击被截成两断。
楚昭华立刻脱离恒罗教的队伍,朝着凌霄卫的方向狂奔,她不再恋战,面对迎面回击的步兵,一弯腰从扬起的马刀下钻了过去,继续发足狂奔。此情此景,姬慕云怎么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坑了,他被诓骗着成为一把对付李骞的利刃,成为捕蝉的螳螂,结果螳螂身后还站着黄雀。
他不管眼下还身处险境,便朝楚昭华追去,他追得快,可是身后的属下却没有这么容易脱身,被周围的步兵和弓箭手纠缠住了。
楚昭华似有所感,只一回头,就看到一道红影朝自己袭来,几步竟追到了自己的身后,她只能回身挡开了身边的步兵,怒道:“你干什么?”
“我做什么?”姬慕云衣袖一拂,把周围的小兵全部震开,冷笑道,“我还要问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被你当刀使还要感激你?”
楚昭华眼珠一转,笑道:“哦,不必说谢。”
姬慕云冷哼,五指成爪,抓向她的肩膀:“跟我回去,我就不跟你计较之前的事。”
楚昭华脚步一滑,就像鱼一样,灵活地闪避开来,又往前逃窜出五六尺。姬慕云本来就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得手,一击不中就再次出手。楚昭华自然不跟他硬碰硬,尽往人多的地方躲,实在躲不过去才会跟人对上一招,又继续找机会躲闪。周围的西唐士兵都被他们两个人的做法给绕晕了,一会儿合力在拼杀士兵,一会儿又自相残杀。
楚昭华夺过一柄马刀,回身朝姬慕云砍去,姬慕云手腕一抖,腕上的长鞭如灵蛇一边抖出,唰得缠住了她的手臂。她皱眉怒道:“我不可能跟你走!”
姬慕云右手持鞭,用力一扯,直接把她扯了个踉跄,而左手则持抢来的马刀,把围上来的步兵扫开:“我知道你不想走,但现在你根本没有选择,要不乖乖跟我走,要么就被我打昏带走!”
她气得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一厢情愿!”
的确是一厢情愿。她的身后除了多少面目模糊的西唐士卒,还有大漠孤烟残阳,但他眼眶发红,就只能看见她一个人,这么多年,只要一点温柔和深情,他都没有得不到的人,而现在,她是他得不到的,求而不得,让他越是挠心挠肺,无法接受。或许正因为得不到,他才会这样一意孤行,只要到手了,那股执念就散了,也不会这样牵挂。
楚昭华扯着手上的鞭子,这鞭子缠了好几圈,根本没办法解开,她突然掉头朝姬慕云冲去,手上的马刀闪过冷厉的刀光,气势万钧,朝他兜头劈去。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冷静,变得一点都不理智,光是这一劈虽然表面看颇有雷霆之势,可是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的诸多破绽。
姬慕云笑了,他就等着这一刻,她越是不能冷静,他得手的机会就越大。咣得一声,他毫不忌讳地用手上的马刀迎击了上去,火光迸射,她被逼退开好几步,但她咬紧牙关,再次冲上前去--她所擅长的一直是灵敏甚至有些鬼魅的身法,还有根据对方细微的蓄力动作判断下一步的招式再以此做出应对,可是她现在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优势,用最劣势的力量再拼杀。她已经因为焦躁而混乱了。
楚昭华一击不中,又再次以力拼杀,又一次被击退,这一次她所受的力道反震更严重,连整条手臂都酸麻了,她咬了咬牙,又第三次做出这个不理智的行动。姬慕云已经打算突围了,不可能再跟她这样硬拼下去,他转过刀背,打算用刀背砍在她的肩颈,让她彻底丧失攻击能力。
刀光如雪,她出招的动作在一瞬间慢了一分,相反,被鞭子缠绕的手臂举起,直接送到了姬慕云的刀下,鞭子被刀刃截成两段又在几乎要划破她的皮肤的当头,她脚步一错,持刀的手跟上,两把马刀相接处。姬慕云眯起眼,他没有像之前感觉到她劈砍的力道,她这一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根本就是虚晃一招。
她反而借着姬慕云的力道,腾空而起,整个人都被抛出了十几尺远。她在半空中,含胸收腹,一个轻巧的翻身,正踩到某个倒霉的西唐步兵的肩上,把人踩得嘭得摔倒在地,但她却又再次借力,向前掠去。
姬慕云反应极快,立刻紧追过去。
她现在已经体力不支,恐怕连内力也早已消耗一空,所以才不得不一再借力。
而就在这时,一人一骑从乱军之中杀出,坐骑是通体漆黑的夜照马,银枪黑甲,径自朝着楚昭华的方向策马狂奔而来。她在半空翻转的势头已颓,周围又再也找不到可以让她借力的人,按照这样的势头,那匹马狂奔到她面前,也正好把她踩在下方。
夜照背上的骑手不慌不乱,用力一勒马缰,骏马神骏,前腿腾空,后腿发力,竟一下子腾空从一众人头上跃过,骑手弯弓搭箭,朝着姬慕云射出数箭。在姬慕云被突如其来的羽箭阻挡的瞬间,骑手弯腰,整个人身体都挂在马腹上,只有足尖松松地踩着马镫用来维持平衡,手上长枪调转,枪头对着自己,枪杆却刚好抵在楚昭华的腰后,手臂运力一挑,空闲的那只手揽过她的腰身,将人揽在身前。
楚昭华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的腰身,抬头一看,立刻笑开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李毓挑眉道:“不如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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