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18112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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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亘古不变的风沙不断卷起风化了的岩石,更多的细沙打在脸上,有一股尖锐的疼痛感。

    楚昭华挑眉:“为什么还在里面?”

    这个问题,大概没人可以回答。就是管城雪在这里,只怕都是说不清楚的。

    李毓思忖片刻,指了个方向:“那就往那边走走看。感觉应该往前走。”

    楚昭华嘲笑他:“我以为你不需要直觉这种东西。”可是嘲笑归嘲笑,她还是相信他的选择。

    他们从早走到晚,虽然现在的天色很怪异,完全看不出时辰,可是不断消耗的体力却逼迫他们在中途停下来休息了两回。楚昭华动手揉着酸疼的双腿,戈壁的路都是不平整的,地面上有许多细碎尖锐的石子,踩在上面一直走,就会磨出水泡,最后水泡破了,脚底就和袜子黏在一起。

    但只要不是在阵法中死亡,一些疼痛和小伤其实并不会带到现实。

    她有点不在意地动了动脚踝:“继续走吧。”

    “再休息会儿,”李毓按住她,“你看到远处的光点没有?并不远了。”

    正因为戈壁一马平川的荒凉,就算能一眼看到的东西,真正要走到面前,却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明明感觉已经近在咫尺,说不定连续走上大半个时辰都碰不到,这就是海市蜃楼。

    她微微斜过身子,靠在他的肩头,忽然问:“说真的,上一回,你最后真没有子嗣?”

    李毓的脸色变了几番,看来不管是多有城府的人,碰到这种任何男人都很在意的问题,还是很难保持住波澜不惊了。虽然他知道她这样问也只是好奇,可是就莫名觉得受到了羞辱:“这一回有就行了。”

    “那萧叶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才不信。”

    李毓转过头,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这些同你无关的事,你问来做什么?”他的动作带着泄愤的意味在里面,捏得有些重了,楚昭华挣扎了几下都挣不开,索性也不强求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偏心。”

    她控诉道:“你把我扔在普渡寺,却和萧叶过得开心,你就是偏心。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是真的哭不出来,但是还是努力了一把,甚至暗中死劲地掐了自己一下,最终把那好不容易把那挤出来的一点泪水蹭在了他的手背上。

    李毓将她按在胸前,低声道:“你都知道了,却真的不生气么?”

    “还好吧。”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重生这件事本来就是玄之又玄,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过,谁要告诉她自己是重生的,她只会觉得此人有病。

    “是么,”李毓的声音有点闷,“我怎么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

    楚昭华甜蜜地回答:“喜欢啊。”

    “嗯?”

    “真的,就是就是偶尔例外一下吧。”

    “例外?”李毓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飕飕的,“还有例外?”

    “例外的时候,就看你表现了。”她笑道一半,突然被他咬住了唇。他有点赌气地吻她,吻完了又换成那种温顺的口吻:“可我很爱慕你啊。”

    楚昭华突然凝神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下来。

    李毓被她这样莫名其妙转变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便也松开了手:“怎么?”

    楚昭华认真地开口:“我怎么记得刚才你的嘴角还没有这道细纹的。”

    “”

    她抽剑出鞘,就对着剑刃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脸,她手上的还是西唐显宗皇帝赐给她的那把剑,剑刃明如秋水,虽然被她各种消耗和使用,也没做过什么保养,可还算比较清晰地映出了她的眉目。她看了好一会儿,颓然叹气:“我也多了一条皱纹,还有一根白头发。”

    她指着自己一头乌发中一根半截的白发,还有眼角几乎都看不出来的纹路:“你看?”

    李毓沉默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一直凑近看都没注意到这么点不同,但这话显然是不能直说的,女为悦己者容,他应该高兴才对:“我本来就不在意你的容貌,就算多了道皱纹,我也喜欢。”

    楚昭华叹道:“难道你就没想过,这里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或许是时间的流速不太一样?我们走了多久了?”

    “应当有二十多个时辰。”二十个多个时辰的路途里只休息了两三回,就算是有内力在身,铁打的身体也快要吃不消了。

    “还是继续走吧,早点走,早点结束。”

    然而那道闪光之所依然远在地平线上,不是实在离得太远,就是他们产生了幻觉。李毓之前走过一回,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道闪光,也无从推断什么,可是当他们再次累得走不动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楚昭华的想法是正确的,或者说,女人对于容貌的执着超过了他的预计,她的面容的的确确是跟之前有些不同了,那种鲜活的少女气息竟是不见了,这短短几日时间,就像过去了好几年。

    她在他沉默地看着她发呆的时候,慢慢地凑近到他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怎么冠冕堂皇地宠幸别的年轻小姑娘?”

    李毓笑了,边笑边摇头:“不是,只是没想到我会看到我们还会看到彼此变老的样子,觉得有点意思罢了。”

    英雄老去,红颜衰败,本就是这世上最残酷无情的事情,可是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是一个很有趣的体验。

    “上一回你走得太早,我却一个人变老了。我有一回做梦,梦到你对我笑,还是那样花容雪肤,而我却太老了,鹤发鸡皮,怎么敢走到你面前。”李毓伸手,慢慢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就算少了那股鲜活和冲劲,她还是有这么黑的长发,这么清明的眼神,“我就一直远远地看着,看着看着,梦就醒了。”远处闪光的地方渐渐变大了。

    可衰老的速度却陡然间变得更快,每一个时辰似乎都代表着大把时光的流逝,渐渐生出的白发和不再紧致的肌肤,都昭示着时光的飞快流失,而外表的改变却不是最重要的,人体的生理机能也在不断地虚弱。

    开始还能轻松走过的路,后面就变得艰难起来,到最后,这艰难已经成了困苦。楚昭华曾经在撞在山崖上骨折的右腿也会时时作痛,过去受过的每一次伤都不断显现出后果,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能照应身边人,却绝对不可能成为拖累,但是她想错了,现在行走她都必须由李毓搀扶着才能跌跌撞撞地走。她竟然成为了他的负累和阻碍。

    她咬着唇,却不敢说出让他不要再管她的话,他们说好要一起出去的,现在却要让他把她丢下,这是在侮辱谁?她只能不断地提气,想要让他更轻松一些。

    “再休息下吧。”李毓扶着她坐在一块岩石背后,那块岩石已经被风化掉一小半了,可是本身的体积在那里,至少能够阻挡迎面吹来的风沙。他坐下后,就握住她的小腿,慢慢地揉捏着,看不出一丝被拖累的不耐烦。

    他现在样子,越来越和之前幻境中那位帝王的模样重合,他的嘴角有一道极浅的纹路,眉心和眼角都出现了些许细纹,看上去却很沉稳可靠。楚昭华按住了他的手:“你应当比我还累得多。你先小睡一会儿,反正也不急着赶路了。”

    李毓抬起眼看着她,他看人的神气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有股温柔缱绻的意味,看上去十分动人。他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还带着一点可爱的少年气,然后转了个身,直接枕在她的腿上:“就睡半个时辰,到了叫醒我。”

    这种一片茫然无光的前景,就算再是心性坚定之人,也会受到打击的。他们可以停下来稍作整修,但是绝不可以休息得太久,久了,就会丧失那股锐气了。他枕着她的腿,还很不客气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伸手搂住她的腰,语音模糊:“腰真细”

    虽然现在不知道变成具体什么年纪了,但总归是不年轻了,他想起定南夫人老去后的模样,看来南诏皇族的血统特征实在太厉害,简直是深深镌刻在骨子里了。

    楚昭华失笑,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c他的眉宇c他的面颊,最后堪堪停住。李毓虽然倦怠得厉害,却还是贴着她的手心磨蹭了几下。她缓缓低下头,在他眉间那道细细的纹路上落下一吻,她其实是应该绝望的,现在这个情况,她也不得不承认,李毓或许还能支撑到最后,而她却是不行了。

    陈年累月的旧伤,终于还是显现出它们赋予在她躯体上的颓败之色。

    还有少年时拼命地练剑,多少次硬扛过极限,都会呈现千百倍地反应在她现在的身体上。

    她很遗憾,觉得惋惜,却没有别的办法。

    她从来不知道生离死别是什么样的滋味,从前没有来得及尝试,也从来不想去尝,薄情寡义总胜过情深不寿。

    她弯下腰,将脸颊贴着他的侧脸,她一点都不困,因为整个身体已经崩溃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每一寸筋骨都在叫嚣都在发出疼痛,她睡不着,却还是闭目和李毓依偎在一起。他们会走出去的,就算她不能,李毓一定能,既然她已经跑不过时间,那就慢慢来,慢慢来。李毓睡得昏昏沉沉,好几次想要睁开眼,却都觉得眼皮沉重得厉害,四肢还有背部肌肉都阵阵酸痛。当他从深沉的睡眠苏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她秀美的侧脸轮廓,发丝铺散了一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项。他有无数次,无数次看着那截纤细的颈,都想放任自己,去噬咬那裸露在衣领外面的皮肤,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心里酸软,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她很快就睁开眼,眼睛里还是雾蒙蒙的,却缓缓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毓别开眼,不敢再去和她做任何的眼神接触。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做出了怎样的打算。他一声不吭地把她背在背上,踉跄地站起身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算太好,长途跋涉加上不断地衰老,再多背负一个人的重量的确是太难了。他只是笑了笑,轻声调侃:“你这分量”

    楚昭华回道:“一点都不重,就是每天都要练剑,稍微吃得多了点。”

    李毓笑了,颇有些少年气的纵声大笑,弯过手臂紧紧地搂住她的身体,不让她滑下来:“等出去以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昭华嗤之以鼻,她又不是萧叶这吃货,还会被一点美食给引诱了去?

    “说起来我们的身体应该很久没进食了。”她说道。还有很久没有沐浴了。也不知道现在是第几天了,唯一庆幸的就是现在还是早春,好几天不洗澡还不至于发臭,若是夏天那就不怎么美好了。

    李毓呵了一声:“难为你还关心这种事。”

    楚昭华伏在他的肩头,忽然凑过去在亲吻在他的嘴角边。那个吻轻如羽毛,可李毓却震颤了一下,勉强玩笑道:“怎么了?想要我吻你?”

    “等出去以后吧。”她虚弱地笑了笑,早在他熟睡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丹田内一阵空虚,原本存在着的蛊王消失了。她虽然对于南诏的蛊术并不精通,可一些重要的细节还是知道的,人在蛊在,人和蛊王共同消亡。她眷恋地看着李毓的侧颜,其实她进入阵法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她可能会死,也可能永远被困在里面出不来。然而这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她却觉得,似乎死亡也并没有这么难以接受,一回生,二回熟,无数次直面生死早就把她的抗压能力打磨到最坚硬的程度。

    她唯一不放心的,便只有李毓。若是她离去了,而他却不愿意出去该怎么办?

    “当初你对我说过,太子的位置就好比祭祀中的祭品,谁都想要分一口,谁都想把他拉下神坛。现在换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很多人他们信服你,把身家性命交给你,跟着你一块出生入死,你怎么可以辜负他们?”

    “别说了!”

    “就连我我也想看你君临天下呢”

    “别说了!你c你身体不好,少说几句,我都知道。”

    楚昭华笑着摇摇头:“如果我出不去--”

    “我都说了不要再说了!”

    “可是我的身体还在外面啊,”她苦恼道,“如果旁人不能妥善照顾的话,我就再想办法出去,都没有用了。”

    李毓哽咽道:“我知道”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的确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重新趴伏在他的颈边,她的气息很缓,轻忽地喷撒在他的颈边。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变得苍老起皱,发间掺杂了不少银丝,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大概也是同他一般衰老。

    他们最后看到的,竟就是彼此苍老的样子。

    楚昭华呢喃道:“这大概也算是白头偕老了”

    她忍不住睡意的诱惑,在理智上她知道是不该睡下去,很可能一旦入睡就是诀别,可她还是太累了,抵御不住那美好的诱惑。

    李毓踉跄着顶着风沙踟蹰而行,他感觉到身后的人趴伏在自己的肩上,呼吸变得缓慢,渐渐的,连气息都没有了,他再也感觉不到她从背后传来的心跳和温暖,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他走得很缓慢,似乎怕惊扰了身后人的好眠,他也没有再次停下来,似乎怕停止之后,他就不会再有信心继续走下去。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他舍不得放开。尽管,最佳的打算应当是把她放下,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这里只有风沙,没有野兽,风沙会成锦被,而戈壁就是锦缎,将她渐渐掩埋。而他会将一切甩在身后,一往无前。

    他想起上辈子,因为可笑的自尊和坚持,彼此错过了携手白头的机会,而这一回,又因为他的疏忽和恐惧,令她陨落在此。他从未如此困惑,他能带给她什么?一场荣华富贵,一场盛世繁花?还是几句亲昵的呢喃和热切的依偎?听起来都是那么廉价。

    她总是比他洒脱很多。

    多少沉甸甸的记忆压在她的身上,她总会把过去了的c无用了的毫不留恋地抛弃。

    他的眼睛变得干涸,面前的白光也变得愈加强势,吞天食日,近在咫尺。可这咫尺间的距离又显得这么远,远得令人无法企及。他背不动了,便把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向前佝偻行走,走不动了,就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他的手臂再也负荷不住任何重量,变得和她的身体一样僵硬,只能解下她的腰带,将两人绑在一起,徐徐膝行。

    眼前的白光这么明亮,比最绚烂的日光还要明亮,可他的心底早已成了荒芜戈壁,他只是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毅力一点一点往前膝行,所有的行动都是毫无知觉的,宛如行尸走肉。但他知道他是一定会到达那一头的,他必须活着出去,她希望他活着出去。

    耀眼的白光将他包裹起来,他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干涸的眼眶因为刺眼的光线流出了一些泪水,他动了动手指,全身都像被碾压过又重新拼装在一起,他艰难地伸出手去够和他绑在一起的那具冰冷的躯体,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只有冰凉的空气。

    李毓眼眶发红,又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指关节传来了阵阵钝痛,他竟像感觉不到一样,又一拳砸在地面。

    “楚王殿下既然已经清醒了,劳烦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一道冰凉的声音传来,令他立刻理智回笼,他抬起头,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管城雪,他一身浅青色的长衫,手上还包着一块白布,神情从容而平淡,“殿下得偿所愿,身体也并无异样,本来就是一件应当恭喜的事。”

    他回来了,回到现实中了。

    李毓用手肘勉强支撑起半身身体,他的手臂还有双腿都虚软无力,勉强运力,只觉得全身肌肉都跟针扎一样的疼痛,只不过一个撑起身的动作,就让他眼冒金星。他喘了口气,慢慢地靠在床下的脚踏上,他刚才从床上摔了下来,也是凭借着突然爆发的一股力道,现在要让他站起身来都是不可能的。

    管城雪推着轮椅靠近了些,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又微微挑起眉。虽然他开始并不看好将堪舆图交给这位楚王殿下,他的野心太重,心思太复杂,并非纯善之人,堪舆图到了他手中对天下到底是祸是福,难以预料。

    可是他现在倒觉得他还有点意思,毕竟不是每个人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刻还能保持不失态了。

    心智坚毅,却是明君必备的品质。

    “多日只靠稀粥维系,身上的筋骨都已经僵硬了,你现在还用不了力,等过几日就会好了。”管城雪道,“殿下是否要叫人来服侍?”

    “不必,”李毓沉默片刻,又问,“我入阵有几日了?”

    “殿下是在七日前脱离阵法,又继续昏迷不醒,前后算起来,有一个多月了。”

    他看着自己的衣袖,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洁白的单衣,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味,看来这些时光里他都被照顾得很好,他紧紧地闭上眼,缓解了一下双眼的干涩,视线定格在面前虚无的哪一点上:“多谢城主。”

    管城雪颔首:“不必言谢,在下实在也没做什么。殿下若是要谢,应当要谢楚姑娘才是。若非楚姑娘一意孤行要进入阵中,殿下此行也不会如此顺利。”

    这也算顺利吗?

    李毓自嘲地一笑,他压下喉间的哽咽,为自己戴上一张神情冷漠的面具:“夤夜已深,城主自便罢。”

    那是要送客了。

    管城雪也不再多说,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忽然又停下来,语气有点古怪:“殿下真的不需要人来服侍?”

    “无需麻烦。”李毓强撑着把自己摔到床上,只是这么一个很简单的动作,竟让他气喘吁吁,还出了一身汗。

    管城雪不再多说,反手带上门,正要离去,忽听有人在身后问:“那个阵法,是否可以再进入一回?”他握着轮毂的双手迟缓了一下,摇摇头:“阵法已毁,就再不可能再次进入。在下才学浅薄,不光没把握能搭建出幻景阵来,就算侥幸成功,也不可能跟先前那个一样。殿下还想再入阵一次,这是为何?”

    李毓握住拳,语气平稳:“并他,随便问问罢了。”

    管城雪轻轻地嗯了一声,推着轮椅走远了,此刻夜阑人静,稍微有些许响动便很是清晰,许久之后,轮毂滑动的声响才再也听不见。

    李毓艰难地把自己重新移回床上,现在不光是骨骼和肌肉在叫嚣疼痛,就连太阳穴也不断地跳动,跳得他头疼脑涨。他的野心和抱负,让他在理智上明白,应当江山为重c天下为重,这么多的人压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跟随者他,辅佐着他,他实在不应当为了儿女私情而再做出不理智之举。

    可是心脏传来的隐痛让他明白,原来这个世上的痛苦是毫无止境的,当年母妃故去时候他也是这样痛苦,甚至此时此刻,那种痛苦掩盖了一切,令他开始怀疑,他是否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这世上两个最爱他的人都因他而死,而他却始终无能为力。

    门外传来了两声极轻的敲门声,他并没有理睬,以为对方会就此离开,谁知道那个敲门的人没有得到回应,竟直接推开了门。李毓忍着剧烈的头痛,冷声道:“出去!”

    那个人没有出去,而是又往前走了两步。

    李毓靠坐在床头,倏然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背着光站在床前,穿着一袭浅绿色的襦裙,样式和崇玄的女弟子服有些相近,她的手上还端着一碗白粥,正袅袅升腾起一股水汽,将她的容貌掩藏在白色水雾中。

    他就这样睁大眼睛望着,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去。

    她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坐下,抬袖擦拭了一下他额上冒出来的细密的汗水,笑道:“刚才管城主说你不需要人服侍,我还当他是开玩笑的,谁知你好像真的不需要?”

    李毓颤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她的脸颊,指尖触摸到的肌肤微凉而又柔软。她捧着碗,又朝他粲然一笑。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他一把将人拥进怀中:“昭华!”

    她手上的碗和调羹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还要护着不让碗里的粥全撒出来。她把碗举到他们之间,抵住了他的胸膛,警告道:“够了啊,身体还没好就这样折腾。”嘴上虽然这样说,人却乖顺地靠在他怀里,等了一会儿才稍微分开些距离,把手上的粥碗碰到他面前:“先把粥喝完,我不走。”

    李毓望着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是慢慢变红了,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努力不让眼里的水光落下来:“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喝不了。”

    楚昭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举着调羹到他嘴边:“张嘴。”

    李毓又道:“不喝,除非你抱着我。”

    她又好气又好笑,把手上的瓷碗搁到一边,除下靴袜,整个人都坐在了床上:“来吧。”李毓要比她高大许多,要做出被她抱在怀里这个姿势也不容易,他别别扭扭地躺下来,半坐半躺地窝在她怀里,一口一口地吃下递到他嘴边的白粥。

    楚昭华一边喂食,一边开口道:“我在幻境里死了之后,就直接出来了。还比你早几天醒过来。之前死的那一回也是这样,直接被排斥出来了。”管城雪也说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只道她可能是自然死亡而非意外死亡,所以不会被留在阵中,她出来之后,李毓也从入定的状态变成了昏迷,而整个阵法都被毁灭了。

    李毓喝完粥,腹中还是觉得空空荡荡,可因为太久没有自主进食,平时都靠别人硬喂点清粥吊着,现在就算觉得饿也不能再多吃了。他捉住她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指,刚醒来的时候,他只记得那撕心裂肺般痛苦的一幕,现在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来。他抓住她的手,又捏了捏,遗憾道:“师姐就算当猫都这么可爱。”

    楚昭华像见鬼一样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倒抽了一口气,她在刚进入幻境的时候,的确是以一只猫的形态出现在他周围,问题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变成猫过?

    李毓撑起身看她:“我还记得你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还骗我说撞到头失忆了。”

    楚昭华想到那段装傻充愣的黑历史,就一把捂住脸,要是知道他还会记得这么清楚,她就换一个正常点的说法了。

    “这一回,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的皇后。”翌日,所有人都知道李毓苏醒的消息,莫十一先上门来探视了一番,紧接着那些凌霄卫一个个都围过来探望他们的楚王殿下。而因为同一个目的来到蜃海城的各国使节却脸色不太好了,当初便说好了,谁能闯过阵法,谁就能得到堪舆图,现在这份宝贵的图纸必然花落西唐。

    本来西唐就是泱泱大国,百国来朝,敌不敢侵,现在得到了天下堪舆图,更是如虎添翼。也有人想过等楚王一行人离开蜃海城时,他们在城外堵截对方,强抢图纸--毕竟他们不敢在蜃海城造次,蜃海城的阵法之术太过玄乎,吃过亏了,不管打什么主意都不敢打在蜃海城身上。

    而管仲文却一改之前的客套,强势地令人外来人离开,只留了西唐一行人在城内。

    离开蜃海城的范围,就是荒芜无边的戈壁和荒漠,一到夜里,胡狼成群结队地出没,又十分的狡猾,时不时偷袭过路的旅人。长时间滞留在荒郊野外,本就太危险了。不少使节撑不下去,等不到西唐一行人到来,只好灰溜溜地离去了。

    李毓刚清醒过来,身体正虚弱,休息了一晚,翌日便开始自己下地走走,顺便和凌霄卫商讨公务。他们讨论要事时,楚昭华本来是要回避的,但被他一直抓着手臂不放,又不好用力去挣脱,只好尴尬地坐在一边旁听。

    他们说得都是些朝中和军中的事务,没有来龙去脉,她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而那些凌霄卫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似乎从她身上看出了祸国殃民的妖妃的潜力,只是碍于李毓的威严,时不时欲言又止。

    他们在蜃海城的这段时间,长安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处理。说完手上的公务,人便都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个独处。李毓松开她,自己撑着桌椅的扶手站起身来,缓慢地走了几步,又朝她伸出手去:“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公务自然大多是无聊的。

    但是这份无聊,她原本是不用受着的:“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大约是要觉得我耽误了殿下,要找我麻烦了。”

    李毓道:“他们找你麻烦,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收拾他们。军营中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底气足,大家都听谁的。你是女子,开始多半容易被瞧不起,可我相信不用太久,他们一个个都会服服帖帖。”

    楚昭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还记得她为南诏固守城池时他气恼的样子,恨不得把她揣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确认没有乱跑,现在却说什么让别人对她服帖:“你没事吧?”

    李毓轻笑:“我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开国高祖的亲姐妹都能上战场,还立下过战功,其实你也可以。西唐虽然鲜少有女将军,可到底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倒也算是一桩美谈。到时候,朕再与将军解战袍”

    楚昭华毫不留情地反驳:“其实你只是想解战袍吧?更何况那句话也不是这么用的。”

    李毓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帮我办到一件事的”他还没怎么来得及和她温存一下,就听门外又有凌霄卫叫门:“殿下,有紧急的要事!”

    李毓神情一敛,立刻道:“进来说。”

    能让下属这么焦急的,一定是长安城内发生什么变故了。而他身边除了自己的心腹,还有一些朝中老臣,其中有不少还是皇帝的心腹和要臣。刚才外门那一嗓子,应当不少人都听见了,为防隔墙有耳,还是要关上房门来说话。

    莫十一和凌霄卫的统领季凛疾步跨入院中,两人简单行礼之后,莫十一抱着剑站在院子里戒严,而季凛则随着李毓进了房间。蜃海城为他们准备的独门院落都不算太宽敞,主间也只隔出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书桌和靠窗边的睡榻,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李毓在书桌后坐下,季凛就只能坐在睡榻上。他又道了声僭越,便把目光定格在楚昭华的身上,语气还算克制:“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无关之人最好屏退。”

    李毓道:“不必,楚姑娘是自己人,不管什么话都可以当着她的面说。”

    季凛前几日就听说众人说过楚昭华,还有些胆子大的在背后调侃说楚王殿下是被那位南诏郡主迷住了,和在皇位上的那位果真是亲父子,对南诏美人都是硬不起心肠来的。他并不觉得如何,美人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将来总有旧人换新人的时候,可现在却有点不同了,他之后要说的事十分紧要,不适合当着外人的面谈论。

    季凛又道:“可是殿下--”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李毓打断了:“有事直说,扭扭捏捏做什么。”

    季凛忍不住又看了楚昭华一眼,这位乌发雪肤,的确是个美人,可到底也没有美到倾城倾国的份上,他只得继续说下去:“长安刚刚传来消息,七皇子李旈被立为太子,周琮被任命为太傅。”

    周琮是七皇子李旈的外公,封完了太子,就封太子的外公为太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连不清楚朝廷内部汹涌的人都能看出来。显宗皇帝,是要为新太子铺路了。相比之下,废太子李疏当年被封为太子的草率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李毓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季凛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秦王也被放了出来,封为定安王,封地则在离北关不远的嘉陵关,废太子被封为俭恭王,封地在嘉陵关的西南面,属于定西一带,两位王爷已经离开长安前去封地了。”

    李毓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他的两位兄长相继封王,前往封地,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很难以言说了。

    “陛下听闻殿下得到了堪舆图,也派人一路快马加鞭前来迎接,算算目前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他们随行的那些忠心于正统的直臣中显然是有人给显宗皇帝通风报信的,不然消息不至于传得这么快。

    李毓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通知司青衣,随时准备从北关军营调兵。还有西南军营和西北军,全军待命,陛下若是派监军去接手兵符,当场格杀。”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陛下的人到了,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连父皇的称呼都省略了,而直呼陛下,可见在他心中,所谓的父子之情已经微乎其微。他的亲生父亲为了最爱的那个儿子,将要不惜一切代价为羽翼尚未丰满的新太子铺出一条顺畅的登帝之路,必定是要先牺牲他的。

    而他算什么,当年最受宠爱的秦王李琉又算什么,在太子的位置上当了这么多年挡箭牌的李疏又算什么?在他们的父亲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

    应当属于他的位置,他会自己去拿,这座江山,他会凭自己的本事重新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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