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木秀于林2

    而今看来，百花宴内席的份例尘埃落定，陆妤知同于策向晏焕行了礼坐回席间。

    主席之上晏焕握着酒樽笑意盈然同晏炀把酒言欢，显然今夜席上陆妤知的一番话解决了最近不少头疼事儿，令他心情愉悦。

    晏炀神色自若，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与之推杯换盏，一双桃花眼半阖着眸中的水雾，眼底翻涌着墨紫色的暗潮。

    百花宴贡商的名额粗看之下赏得十全十美，于晏焕而言百益无一害。不仅解决了份额空出的事，也借此抬上一手沧夷，以此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只是前朝之事向来无绝对，宪德帝为人猜忌多疑，多年来不理朝堂党争不过是为一平衡之道。如今晏焕贸然而动属国之事，势必招来朝中多数的注目，更是在宪德帝心中埋下猜疑的一颗种子，只等着来日生根发芽。

    晏焕的性子遇事素来好大喜功，只看浅显，不悟深处。向来即便麾下有谋士看出不妥，也劝不动他现下洋洋得意自以为得了好计谋的心思。

    他晏炀也并非什么善人，虽是有意依傍与之交好，但也没那个提点的心思。省得自己这个没头脑的皇兄，以为自个儿是想争功夺宠。

    席下各家看起来和气一团，其乐融融之间觥筹交错，实则各怀心思。

    严家与刘家在此次内席份额的争夺中平白得了于家天大的好处，自然心怀感激，两家家主都有意向于策攀谈，借此添上一层关系。

    严瑾看着是个性情冷淡之人，但也深愔商场之道，没些心思与手段，何以能一己之力肃清好严家。当即亦是明白于家此番为严家美言，虽言之有理，也承了人家一分恩情，同于策交谈亦分外客气，不似先前那般冷清。唯独言语之间，眸光总似有还无瞟向陆妤知。

    刘家的家主刘辅年已不惑，是个面善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欠缺几分商人纵横商场的从容之气，显得有些瑟缩。有此主事之人，也难怪会被王家打压多年。

    “于家主少年有为，实乃灵杰之士，得殿下亲口赞誉，向来日后若是弃商从官，前途也是一片大好啊！”刘辅笑吟吟举起酒樽，向于策致意。

    “刘家主客气了，您长我辈分，唤我伯言即可。您卧薪尝胆多年，收集王家罪证，而今得偿所愿，也值得庆贺。想来日后信阳城刘家的商路也是一片坦途，若有何合作的门道，还请勿要忘了我们这小门小户。”于策微笑举杯，长袖一掩一饮而尽。

    刘辅见他说起信阳城之事，一下也来了兴致，“伯言世侄谦辞了，王家罪大恶极，如今伏法，也是大快人心。听你这般提起，我方才想到王家失事后我接管其名下的财产，有几间成衣铺子的绸缎供应尚未寻到好的商源。而今看来，于家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世侄可勿要嫌我这生意小不愿意接啊。”

    于策连忙拱手，“刘家主说小了，能有幸和信阳城如今当家作主的大家合作，我于家怎会嫌弃，自然荣幸之至。我听闻信阳城自涝灾之后一直忙碌于城中的修复工作，而今也有一些地方未能完成修葺。据我所知，修葺建筑所需的木材，晋州出产的黄榆木质量上乘价格公道，严家主，我说的可对？”

    严瑾眸光一闪，和善一笑，“正是，我晋州出产的黄榆木在君临之中，虽比不上达官显赫，名门之家所用的木材，但用于寻常建筑的修葺，再合适不过。”

    “噢？我竟未曾想到这一层！这下可又解决了我一道难题，我也正为城中一些官家府邸的修葺木材头疼这呢！既是晋州出产的木材用以最佳，那我自然要将这笔买卖交托给严家主完成了！”刘辅眼中一亮，朝严瑾抚掌一笑。

    严瑾含笑举杯，三人齐齐举起酒樽，饮尽酒液后相视一笑。

    于家附近的席位言笑交织，反而观之瀚州这厢的席位却显得有些沉闷。

    孙家家主孙汉庭本有意借此次宴席，向太子举荐妻子的母族，幽州齐家。孙家家大业大，按理说无须为着多一个内席份额不是与自家有关系而烦闷。只是近年来瀚州的商线屡有不顺，不至于伤了根基，但久而久之，也是再走下坡路。

    商场之上的合作关系，远不及姻亲关系牢固。若是能举荐上自己人，抬上一手，对孙家大有助益不成想于家那女孩儿巧舌如簧，一下竟将余下两个内席的份额全都推到旁人头上，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怎不叫人烦闷。

    孙婉柔自是看得出父亲的郁闷，苦于孙家重男子承家，身为女子之躯的她并不似陆妤知那般能够轻易谈论商事，未及能够言语之处。她也自然知晓陆妤知的一番话，转折了席间多少家未来的路途，连带着可能连及自家，当下心生怨怼，脸色也分外难看。

    一旁的荆素素亦脸色青白，目睹了陆妤知先前一番巧舌如簧，出尽风头，心下更加笃定她今日看似妆扮素净实则为了在群花缭乱之中占尽注目。又听见身边几席先前盛赞她清妍之姿的世家现正窃窃私语想去打听于家的姑娘可有婚配，想为家中的男眷提上一门亲事，心中更是妒火中烧。

    “跳梁小丑，不知羞耻。明知今日各家女眷看重宴席，必会打扮得姿容妍丽，偏生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惹人注目，落得这么大一个好处，当真心迹深沉得很。”

    闻见身边响起一个压低了饱含怒意的声音，荆素素偏头朝孙婉柔望去。只见她攥紧着手中的锦帕，目光不掩鄙夷地看向陆妤知那处。

    顿时心领神会她必是见不惯陆妤知先前出尽风头的举动，水灵灵的眸子登时一转，婉婉开口道，“婉柔姐姐且先消气，今日不过是叫她寻着了机会出场献丑，日后有的是收拾她的时候。我听闻三日后左相家的嫡小姐沈莞儿邀请各家小姐欲于君临城外的沁心园办吟诗会，禾姝帝姬也会前去。听闻去年的吟诗会姐姐也参加了，不知今年可会前去？”

    见荆素素提前三日后的吟诗会，孙婉柔的脸色稍稍转霁，“自然，我与沈家小姐同样爱读诗书，在吟诗作对上颇有相同的见解，是以吟诗会自然会受邀前去。只是我却未曾听说禾姝帝姬也会前去，素素你如此清楚，莫非今年也在受邀之列？”

    荆素素羞涩一笑，“素素哪敢在姐姐们面前班门弄斧，去年因着伤寒未能赴邀，今年大抵也是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才收到邀请。”

    沈家嫡小姐的吟诗会自然不是寻常的世家的女子能够参加的，受邀的多数为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家女子，侯门贵胄家的女眷。如荆素素与孙婉柔这样的商贾世家女子，必然是因着家世显赫才能够位列受邀之列。

    “素素谦辞了，重锦城乃享誉东芜的青冥书院所在，听闻荆家教养儿女，自小便是聘请青冥书院出身的夫子用以教导，琴棋书画诗书礼乐女红刺绣一应精通。如此精心教导下出来的小姐，与重锦城的小门小户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荆素素垂了眼帘，不好意思地收下孙婉柔的赞美。

    “姐姐才是才情出众，素素自愧不如。我听闻沈家小姐有君临第一才女之称，一直未能一睹芳容。坊间有传言她不论身份高低，亦爱结识寻常人家富有才气的女子，不知可当真如此？”

    孙婉柔点头，“确是如此，去年的吟诗会上，我也曾见过一两个寒门之女出席。”

    沈莞儿重才情，偶尔也会邀请一些寒门或者寻常官家富有才情的女子出席，只是这些女子有的苦于家世不高，上不得门面不敢赴宴，有的则自命清高，不愿参与高门女子间借吟诗之名斗艳的宴席而婉拒，只少数会欣然赴约。

    荆素素啧啧称奇，“尊卑有别，何况是左相之女，沈家小姐这般举动，也不怕招来非议么？”

    孙婉柔微微挑眉，眉目间隐隐露出几分认同的鄙夷，“我亦是这么认为。不过说来左相乃当朝大儒，门下门生遍布君临，多有寒门子弟。想来沈家小姐也是受家风的熏陶，变得不辨尊卑来了罢。只是我以为，女子骄矜，不同于男子，身份即是我们的脸面，怎可以将我们的脸面，同那些三教九流出身的人混在一起呢。据我所知，赴宴的官家侯门女子，亦多有不满其做法的，只是苦于左相之女的身份不好得罪，这才隐忍不言。”

    荆素素点头附和，心下明白孙婉柔大抵同自己一样，对沈莞儿不过是身份的附和，并非发自内心的认同欣赏。话锋一转，又又转到先头的陆妤知上，“也不知这于家小姐是否有受邀出席，今日她在这席间的一番高谈阔论，若是传到沈家小姐耳中，不知会不会生起几分惜才之心。”

    孙婉柔鼻间一嗤，正要讥讽，心念蓦地一动，勾起唇角转了语气。“于家三小姐如此才情，怎能够让她埋华于沙。自然是得让她有一个机会，一展才华才是。”

    “婉柔姐姐真是与我心意相通。”

    荆素素抬眸，与孙婉柔相视一笑。一切意味，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