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木秀于林1

    于策感觉到身边坐着的身影盈盈起身，目光斜睨过去，陆妤知已落落大方从席间起来向晏焕行礼。

    “小女子于知，见过太子殿下。”

    陆妤知屈膝一礼，缓缓抬头看向晏焕。

    晏焕朝她望去，眼前的女子眉色远山如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儿氤氲翦水，却不似江南女子温婉多情，反而更像是一簇漆夜的星火，明朗得晃人眼眸，又猜不透这光晕中隐含的东西。这一身装束打扮较之席间争奇斗艳的女子而言并不起眼，平心而论这样朴素的打扮出席太子府的宴席，不是真不将心思放在群花竞艳上，就是有意蓄其光华。

    于家这位姑娘论及容貌确是极其妍丽，只是这临京城中纤姿丽色的美人儿并不少，何以能让见惯了风花雪月的六弟在人群中一眼就将她挑出。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她能站在哪儿就让人有意无意将目光瞟向，不止容颜更贵在身上特有的气质。要问是何气质，又说不清，道不明，只能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言概之。

    晏焕弯起嘴角点点头，“不错，确是一个妙人儿，倒也担得上六弟美色误人的一句戏言。就将这内席的一位名额赏给你们家了，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座下皆轻声哗然起来。百花宴内席的份额极难得，历来都是贡商中资历家世深厚者居上。于家不过是今年才入贡商的份列，就得如此殊荣，怎不会叫人眼热。

    陆妤知将目光直直迎向晏焕，缓缓道，“能得此等殊荣，小女自然心生感激于殿下。只是殿下也说了，这是六殿下的一句戏言。于家今年不过初出茅庐，对贡商的一应事务并不熟稔，平白因为小女得来这一个恩典，显然大有不妥。殿下主掌百花宴的事宜，可见被陛下寄以厚望，若是这般如六殿下所言将内席份额赏予我们，在场明白的人自是知道殿下是兄弟情深，为全六殿下的颜面，若是让有心人传出去了，怕是会坏了殿下的清誉。家兄素有鸿鹄之志，小女也相信以家兄的能力，明年定能再度收获贡商份额，并以真本事赢得内席的份额。不过以殿下的英明神武，定是不用小女多言，心中也自有沟壑。”

    陆妤知这一番话既点出晏焕因晏炀一句话要将内席份额随手抛给于家的不妥，也全了他的面子，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是指出他的错处而推辞。

    晏焕沉吟片刻，他虽口口声声说是晏炀的戏言，也是存了借此一举来拉拢晏炀的打算。眼下晏炀虽只担个闲职，但朝中的局势近来沉浮交错，并不明朗，多留一个人手总是不错。眼下听陆妤这么一说，当即明白了自己身居百花宴掌事要职，传出些流言蜚语到宪德帝的耳中怕会让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处事随意。于是宽厚一笑，“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但也是个聪慧的，竟也能看出孤不过是打趣罢了。”

    陆妤知谦和一笑，“小女愚钝，但也知殿下素来英名在外，断是做不出这样不稳重的举措来。”

    这马屁拍的，就是让你听出了她在拍马屁，但又十分享受。

    晏炀转着手中的酒樽，一双带雾的桃花眼看着席下巧舌如簧的女子，笑意沉沉。

    她倒是个能言善辩的，还能抓住晏焕这个软弱中庸，又甚是爱听漂亮话的性子，既全了他的颜面，还能将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晏焕显然是十分受用她的话，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果真是个识趣的，六弟，你这看人的本事确是不错啊。”

    晏炀被点中，懒懒将身子倚在身后的靠垫上，转目朝晏焕道，“皇兄谬赞了，臣弟这看人的本事也只能用在赏红识绿上了。只是臣弟方才看中于家这位姑娘的时候，可瞧不出她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性子，能将皇兄哄得这么开怀，倒也不枉为一件乐事，皇兄可不要吝啬了赏赐。”

    晏焕点点头，“不错，这于家的姑娘甚是明白事理，蓉儿，这赏赐女眷的事你最为妥当，就交给你了。”

    杨氏恭顺地点点头，眼光一扫下头站着的陆妤知，细声细语说道，“妾身瞧这于家小姐生得出水芙蓉般妍丽，衣着却未免太素净些。正巧库中有母后年前赏下来的两只海棠并蒂步摇，不若就让妾身借花献佛，转赠给她吧。”

    晏焕从善如流附和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太子的赏赐自然是不能够推脱，陆妤知行礼谢过了赏赐，但上头的主没开口，也不能够坐回去。

    晏炀将眸光望她的位置一转，心上意念，朝晏焕道，“既然皇兄方才问起这内席的份额，又叫她谦辞，不若就问问她可有何提议，才不枉这两只步摇的赏赐。”

    晏焕一听也是，接下他的话道，“于家姑娘，你可有何提议？”

    陆妤知未想到晏炀又给她抛了这么一个绣球，微微一愣，尔后回道，“小女粗言粗语，不知能否猜中殿下的心意，若是说的不对，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简单的一句话，就将接下来她要说的尽数归为猜测晏焕的心意。若是届时晏焕听从了她的提议，也只是叫她猜中的他的心意，不至于引起在座各家的不满。人家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不过被她说不出来而已。若是他不以为然也无妨，只当她是妇人之言便是了。

    晏焕饶有兴致地微倾了身子，“你尽管说，孤不会怪罪。”

    陆妤知顿了顿，道“往年贡商内席的份额，向来是考量贡商世家的资历能力。固定几个席位的世家们不必多说，都是有目共睹堪得上份位。剩下的两个席位，则素来多有变动。据小女所知，今年百花宴沧夷仍未定下来使之臣，沧夷乃我君临之属国，百花宴此等大宴如此怠慢，殿下作为一国储君，想必也如陛下一般为之烦忧。而席间各家之间，晋州严家的商线是君临来往于沧夷最大的商线，历年来与之打交道的次数多不胜数。若是能给予一个内席份额予晋州，可以说是间接地给了沧夷一个信号：君临大国风范，有容乃大，并不会苛责他们此番怠慢之举。以德治下，叫沧夷念起母国的恩泽，安守本份。 ”

    晏焕闻言眼前一亮，近来父皇确实在烦恼沧夷此次百花宴迟迟未动消息，边境历来也稍有异动。若是能借此百花宴全了这事，也会让父皇对他刮目相看，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接着说。”

    “至于另一个席位，小女猜殿下属意信阳城刘家。信阳城贪墨一案主理的正是吏部侍郎陈志清大人，听闻这位大人素来仰慕殿下的才学，提起殿下时不乏赞誉。此次贪墨案陈大人居功甚高，可见也是将太子的言行奉为榜样，才有今日之成就。刘家在信阳城受王家打压多年，在这次案件中也网罗了不少罪证上缴，才能让陈大人收集到铁证一锤定音。殿下若是将内席的份额赏给刘家，也是侧面嘉奖其刚正不阿，擒贼有功。不知小女猜的可对？”

    晏焕听她说完已是眉开眼笑，他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不知这一个内席份额能连着扯出这么一道关系来。而陆妤知说得头头是道，横竖听来都是百利无一害，想来自己随口一问，竟是挖出宝贝来了。当即面不改色地将这一番功劳从容收下，和颜悦色道，“你这玲珑心窍，竟将孤的心思猜的一滴不落，字字珠玑。不错，孤就是这么打算的。周元，你可听见了，这就是孤的意思。”

    周元起身恭敬应道，“下官明白，内席剩下的两个份额就定下晋州严家与信阳城刘家。”

    在座的各家听见最后一锤定音的是这么一个安排，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只是这严家与刘家也是多年来的进贡大世家，不及前头几家那么耀眼，但也不像于家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倒是也能接受。

    严家的家主严瑾与刘家的家主刘贺得了恩典，纷纷起身行礼谢恩。严瑾忍不住又将目光射向一旁的陆妤知，再次撞上她意味不明灿烂的笑意，沉思着落了座。

    晏炀但笑不语听完了陆妤知这一番话，点出余下两个份额赏给这两家的利弊，又滴水不漏地将功劳尽数揽给晏焕。八面玲珑的小狐狸，如若非友，想来是得尽早除去了。

    晏焕仍沉浸在陆妤知方才一番话引出的联想沾沾自喜中，身旁坐着的杨氏轻声唤了一声“殿下。”才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欣然朝席下立着的窈窕身影道，“你这般玲珑心窍，身为女子，真是可惜了。若是身为男儿，我君临怕是能多一位肱股之臣了。”

    陆妤知盈盈一笑，“小女不过是在家中偶遇兄长与人交谈，漏风飘进耳中几句言论，借花献佛罢了。真正的玲珑心窍，实乃吾家兄长。”

    “噢？”晏焕将目光转向一旁立着的于策，但从外貌看，此人质如玉树松柏，想必也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有这样的妹子，难免不是受家中男子读书的影响，若是能将其收为己用，也是一大助力。“得此贤妹，定然不少于兄长的教导有方。孤赐你一支徽州白玉狼毫，望你有日能发挥其的作用。”

    于策俯身行礼，“谢殿下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