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活死人

    迷迷糊糊，悉悉索索的，感觉自己正在被人翻动。

    我寒毛倒竖，猛地睁开眼来！

    此时夜正深，只见我床边站着个黑乎乎的人影,借着窗外一轮清冷的月，勉强看清样貌——眼耳口鼻都塌陷了，皮肤腐皱，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可不就是一具腐尸！

    这年头腐尸都开始量产了？怎么走哪都能遇上！

    我倏地弹起，爬到一边床角紧贴着墙，手中条件反射按上腰间骨鞭。

    这时才看清，那具枯瘦腐烂的尸首，竟穿着白日里客栈店家着的那身绸缎衣！

    这？！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越过它，只见他身后站着密密麻麻一堆腐尸，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头挨头脚挨脚，一个挤一个，全用那张没有眼睛鼻子的腐脸望着我。

    我想起云归曾说的：“……你们，活死人？”

    忽然明白这座捡子城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恐怕，这城早就是一座空城，而城里的人……尽做了“狐仙”的活死人！

    在我惊疑之际，那“店家”歪了歪它那颗腐烂的头颅，左看看我，右看看我，装可爱道：

    “这位姐姐好像在哪见过？”

    我：？！

    它身后的腐尸群也一个推着一个朝我围上来，竞相冲我歪头道：“这位姐姐好像在哪见过？”

    一时间屋子里满是此起彼伏的腐尸声音：

    “这位姐姐好像在哪见过？”

    “这位姐姐好像在哪见过？”

    “这位姐姐……”

    我：……

    啊啊啊啊！！！！

    你们别用这么恐怖的表情卖萌啊！！！谁同你们见过！！！！鬼大爷才同你们见过！！！

    我抽出骨鞭狠狠一挥，扫开一片尸体，青绿的腐血飚出，空气里顿时更臭了几分。可它们仍不停下，后面的腐尸拨开前面被我打成两截的，依然空洞茫然地向我围过来。

    我一甩鞭子，又要挥第二下。却听一声响指，满屋活死人都停下了动作。

    一时静极了。

    屋子中央默默亮起一簇烛火，接着尸堆散开，我这才看到屋中桌旁竟坐了个人。

    不不，不是人！

    它虽有着人身，如人一般穿着明黄银杏纹的锦缎衣裳，脑袋处顶着的，却是一颗狐狸头。

    这可不似白日所见的狐头面罩，而是真真正正的狐头！借着微弱的火光，但见一只雪狐，银白的毛发柔软分明，那双苍灰色的狐眼远远看过来，只让人觉着阵阵凉意。

    我才忽然想起，那日所见鬼火，正是与这张狐脸一模一样！

    它见我面露惊讶，满意地笑了，歪歪头,一个极度悦耳的男声响起，轻佻又不失宠溺：“这位姐姐好像在哪见过？”

    听来竟万分舒适！

    仿佛觉得这话有趣似的，说完它自掩了口轻笑，又打个响指，一阵白烟倏的散开，那只狐头变作了一张男子的脸，白净如玉，眉细眼纤，额心一粒红痣，正手支脑袋歪头看我，笑意未消，看得人心也荡了。

    它薄唇轻启，蛊惑一般地，用那万分悦耳的声音问：“姐姐可还记得我？”

    浑身一股子狐狸的媚气。

    我瞪大了眼睛！

    怎么总有妖问我记不记得它？我若说不记得，倒显得我小小年纪已老人痴呆了似的，可我真记不得啊！

    我将骨鞭横在身前，警惕地套话：“你莫不也是从极东之岛逃出来的？”

    它见我这动作又掩口笑了：“姐姐何必如此防我？”

    废话，一屋子尸首和一只来历不明的妖怪对着我，我若不防着，让它们剥了皮也没地儿哭去！

    它像是看懂了我的心思，抬手一挥，轻道“退下吧”，那一屋子的活死人尽一个接一个安静地出门去了。

    窗外清冷的月挂着，屋中一派死寂，更让人脊背发凉。它缓缓起身朝我走来，三分喜悦两分撒娇地：“那日狐火中见了姐姐一眼便觉熟悉，幸好今日再见，这数百年来，姐姐果真一分也未曾变过。”

    它一步步靠近，我握紧了骨鞭找准机会从床上跳下，瞬间觉得空间开阔心安不少，底气也足了：“你别叫得那么亲热，我几时曾同你见过！”

    它眉毛一垂，失落道：“姐姐当真不记得我了。”

    这一转身，我才看到它人身后还拖着一条狐狸尾巴，三尺来长，雪白的狐毛蓬松顺软，看起来手感应是极好。

    “两百年前岛上，你将我抱在怀中，夸我是只漂亮的小狐狸，说我若是同你一样化了形，一定也顶顶的好看，你竟都忘了？”

    我……

    这话我倒是说过，但我又不只同它一个说过。那时我初化了形，见什么都稀奇，见了猴子也要搂上一搂，见了王八也夸它好看。我真不是故意惹它惦记的！

    “百年后我终于也同姐姐一样得了天恩化作人形，到处寻找想让你看看我，姐姐却离岛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想着要给姐姐一个惊喜，姐姐竟不记得我了？！”

    它锦袖一拂，掀了根凳子，莫名生起气来。

    怎么着？妖都这样喜怒无常的吗？

    我说：“你能化形是好事，想来我从前眼光不错，你这模样的确是很漂亮的。可漂亮归漂亮，你自封狐仙，为害一方，手中沾了这全城人的血，容貌再美，也让人觉着可怕了。”

    它回头看我，反倒又莫名不气了：“真的好看？”

    喂！这重点都没搞对好吧？

    我老老实实答：“真的好看。若不是告诫自己你是只妖，只怕我也被你的美色迷惑了。”

    听了这话，它忽然开心地大笑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容貌到底只是皮囊，但若能因此讨得姐姐欢心，也不错。”

    它狐尾愉悦地摆了摆，挑挑眉，又要朝我走来。我再次警铃大作，赶忙喝住：“别过来！不论你是美是丑，也不管我们从前有多深的前缘，如今你已嗜血入魔，我们便正邪分明，势不两立！”

    骨鞭横在身前，昏暗的烛火下，每一块脊骨都泛着白森森的光。那狐妖止了脚步，嘁笑道：“正邪？”

    它的眼睛忽然收了媚态，目光微寒，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傻子，

    “百年前，天界众神屠戮东岛时，便是打着正邪不两立的旗子。可那时，姐姐你说，那时我们真的邪吗？我们初化了人形，什么也不懂，还未来得及同世人问声好，就被仙神们刀戟相向，残酷迫害，”

    “多少同伴无辜罹难，惨死岛上，天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得曾经盎然生机的土地上枯焦无物、寸草不生。若不是袭明带我们一众残躯逃出来，哪来今日相见之幸？”

    我叹了口气：“可是那都过去了。过去一百年了！你们既已经逃出来，潜于人世，好好生活，逍遥长乐不也很好？何必害人性命，种下业根？”

    “过不去！”它冷漠地摇头，瞬间又化出狐脸来，手一抬，轻握上我手中的骨鞭一端，欺身同我道，

    “今日我所作所为，皆是当日他们所作所为，不！我比他们仁慈得多！世人要金钱美色，我便给他们金钱美色，世人要长生，我便给它们长生，以物换物，岂不是天大的公平？”

    它的毛那样顺滑，长得又那样好看，我很想劝醒它：“你是驱走瘟疫救了城中百姓没错，可你也取了他们生命，把他们变成了和你一样嗜血夺命才能活下去的怪物。若你真想成仙受人敬仰供奉，便做真正的仙君应做的事，守护一方，一心为民，大家总会记着你的好……”

    “呵！成仙？”它轻蔑地冷笑，“成仙有什么好？我才不要上天。”

    截着我鞭子的手猛地一送，它双臂大张，傲气十足道，“我要做万妖之王！做天上天下唯一的霸主！我要世间的妖怪不必潜藏，活得光明正大！我要万里云层，九天之上，再无人敢动我们分毫！”

    它说得热血沸腾，连我也差点被它鼓动，忍不住想夸它志向远大。可这刻我必须要阿水上身，灭了它的激情。

    我诚恳地说：“天道难逆，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哈哈哈哈！”它又凑上我近前，那双苍灰的狐眼恍惚一看，灵气十足，仔细看去，又妖气四溢，“姐姐你竟还信天道？仙神们编来愚民的谎话，你竟傻乎乎信了百年，信到现在？”

    我……

    我居然说不过它？！

    两百年了，我还是头回遇到嘴巴和我一样厉害的妖怪！真该让它去同帝君辩论一番，看看帝君还会不会说出怀念我“愤然争辩”的话！

    它见我吃瘪，勾唇一笑，又要开口，这时却听楼下传来一阵打斗声，白光乍起，哀嚎一片，接着便听见云归大喊：“师姐！你没事吧？”

    狐妖扇了扇耳朵，俏笑说：“找你的人来了。”

    我神色凛然：“他不是你的对手，别伤害他！”

    “放心。”它媚眼如丝，裹着那身银杏锦衣几个翻飞上了窗框，月光下倚窗回眸，手中红线缠指，落下一个碧绿的物什。定睛一看，竟是我随身携带的玉花。

    它是什么时候偷去的？！

    银月低悬，只见月前的它拎着玉花高垂，探鼻轻嗅，乜眼来瞧我，道：“希望下次能带姐姐到我的王宫小坐。”

    说罢纵身一跃，一起一落，踏着各家暗青的房顶隐向月光深处去了。

    我：……

    它以为它这样很帅气吗？！

    靠！把我的玉还来啊混蛋！！

    我立时跟着跃出房间，在后边紧追了六个山头！大爷的还是让它给逃了！！

    气死我了啊啊啊啊！！！

    待我回来与云归碰面，已是鸡叫第三声，天虽仍晦暗着，却也已隐约有将明的迹象。我们两个皆是一身狼狈，形容憔悴。

    想来昨夜一屋子的活死人够难缠，我见到他时，他满身腐血，放了剑靠在客栈楼梯上。

    一见了我，立即提剑道：“师姐。”

    我摆摆手很是心累：“去洗浴休息一下，换件衣裳吧。”

    “师姐，”他严肃道，“我们这次招惹的妖怪，恐怕不容易对付。”

    我点头，怅惘地望向远方：“是呀！中二加热血，还天赐一身本领，真让人肝儿疼。”

    可怜我那块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