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狐仙捡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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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带我找到闹狐仙的简子城。
远远见着城门大开，里头人来来往往。这时恰是傍晚，薄雾弥漫，黄昏惨淡的光亮下，一派繁华热闹的市景竟透着股诡异的荒凉。
一进城门我便感觉这里面的人都神神叨叨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居然都带着狐头面罩，面罩翘鼻媚眼儿，须发分明，远远望去，活生生就是一群群狐狸崽子化作了人形在街道晃荡。
道两边矮墙下设了不少红布帐的神龛，面前摆满瓜果，断烛残香黄纸灰铺了一地。走上近前去，一撩红布，只见神龛中塑着一只狐狸金身像，似天官般身着玄绶卷彩星云服，双臂相抱，面容仁慈，好一副正神的派头。
“这倒有些意思！”我耸耸师弟。
师弟正色道：“一股子妖风邪气。”
嗨！这云归师弟从前跟我们一块儿玩时可爱得紧，最爱玩笑打闹，谁知做了仙君便愈发古板起来，倒像极了他那位满口“体统”的大师兄。
我随手从龛位上顺了一个梨，擦擦便咬：“师弟带《记妖册》没？咱们这次下界也混个公务旅游可好？”
“带了。”他规规矩矩将册子化出来给我看一眼，“帝君亲命，不敢不办。”
“帝君？他老人家竟还有闲心亲自关照你呢？不错不错，小伙子有前途。”我嘿嘿笑道。转头又觉不对，“诶？他不是托我给你带话的吗？”
云归师弟又妥帖收好册子：“斩杀蛇妖后回天界复命，提及此事一二，那时帝君便命我着手调查，已是公务了。”
嘿？！
这么说……帝君早就知道此事且也准了查？那他当时为何还要为难我说那些个违心的好话？！哼！不必多说，定又是种奇怪的折磨！
“呸，这个虚伪小人！”我忿忿地大口咬梨。
云归一愣：“师姐您在说我吗？”
我方要摆手说同他无关，一个稚嫩的童声惊叫起来：
“他们不敬狐仙大人！他们不敬狐仙大人！”
我和云归相视一眼，同看过去。只见一个带着狐头面具的小娃娃站在街道当中，正手指着我们又跳又闹，他周围很快聚了大片面具人，把我们半围起来。
这些人个个义愤填膺，仿佛我们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
“快把梨放下！那是献给狐仙大人的贡品！”
“哪里来的妖孽！竟如此欺侮我们狐仙大人！”
“别给狐仙大人误会，连累了我们的运数！把他们赶出城去！”
众人皆攥紧了拳头振臂高呼：
“把他们赶出城去！”
“把这两个妖人赶出城去！”
……
呸！这群白痴！真正的仙官在他们面前不认，反倒稀里糊涂崇拜个恶妖做神仙！看我今日不将你们打醒！
我手握上腰间绕的骨鞭……云归师弟好心出手制止：“师姐，天规第一百二十八条，公务伤人有罪，司过监领十二天鞭。”
我：……
窝怂地赔笑道：“各位大爷，我赔！我赔一堆行吗？”
真够憋屈！
偿清了那梨的债务，又被押着给那“狐仙”上了几柱香，气哼哼的我和云归到边上客栈歇个脚。
甫一进门，店家迎上来道：
“二位是外乡人吧？难怪！狐仙是我们这方的神灵，百年来护佑此方安宁，城中无人敢不敬奉，方才姑娘无意之举引得众人责难，看起来是过激了点儿，但大家也是怕触怒了上仙招致灾祸，望二位体谅！”
这位店家倒是个明事理的，怎么？未被狐仙彻底洗脑？
不过，听他这番话有些奇怪，我惊异地问云归：“你不是说那狐狸不灵的吗？”
云归也压着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机智地把问题转抛给店家去。
“您方才说，这百年来是狐仙护佑此地，那么司职此处的天界正神呢？他们去了哪里？”
“嗨！那些神仙，早不知去哪处咯！”店家瘪着嘴，将头摇得好比拨浪鼓，“二位恐怕不知我们这城名来历。”
“哦？还有来历？”我顿时兴趣大盛。
“百年前，这城还未更名，乃叫捡子城……”
何谓捡子？就是说城中遍地是嗷嗷嚎啕的弃婴，到处可拾得小儿。
当年不知何故，突发一场瘟疫，紧接着又连旱三年，十万人口.活活死了八万。天灾当道，饥荒、病害，民不聊生。产下来的婴儿养不起，家中爹娘不忍烹煮了做吃食，便弃于道中，指望哪家贵人看中了带回去给口饭吃。
可，一难皆难，大家都忙着求生，哪有什么贵人多得出一分粮来接济天下？
事实上，众人心照不宣，弃于道中的婴孩，无异于锅中肉糜。两家交换弃在对方门前，你家食我子，我家食你子，不必面对痛食亲子的可怖场面，既无伤道德，又保住了口腹。
世道竟艰难到了这种地步！
店家连连摇头，唏嘘不已。
“仙神竟不管？！”我气愤地攥紧了拳头砸在桌板上。
枉那些神仙日日口中天道天道，天道竟是要人易子而食？！
云归拉拉我的袖子，沉吟道：“百年前，正是镇妖大战，仙神们恐怕也焦头烂额，无暇分身。”
“那镇妖大战之后呢？漫天神佛高居，竟由得个乡间野狐来做救世主？！”
我已经好久不曾这样生气过了，可这……这样的人世，同恶鬼横行的无间炼狱有什么分别！那些自诩圣德昭彰，满口仁义道德的神仙，竟容忍他们要保护的子民沦落到这步田地，叫人听来怎么不气！
云归仿佛不忍回顾真相，低声道：“大战之后，我获封仙君，对此事有所耳闻。当时，上界本欲救黎民于水火，却见众人失心入魔，罔顾人伦，残食骨肉，便……便作为惩罚，再旱三年，要世人自行悔过。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罪行，什么时候才有资格重新获得福泽。”
我……这是哪门子道理？天道造成的恶果不及时修正抚慰人心，反而降下更重的责罚，招致更严重的灾难？我若是民，遇到这样的天，也定不会再奉它半毫！
“我是没遭过那罪，只听城中老一辈人说起，”店家苦笑，
“那时就门外这条街道也尽是尸体，时常有人走着走着倒下去，就再也没起得来。众人在这样不欲生的煎熬里，始终怀着对仙神的信仰，道观中依旧信灯长明。大家盼啊！只盼哪天神将临世，驱除邪魔，重新赐我们安宁。可是……没有。”
店家说起这些时，期待、热烈、犹豫、挣扎，竟给人一种仿佛是他亲历的错觉，到最后目光中满是失望——
“正如姑娘所言，漫天神佛，无一个来。”
他长长叹了口气，“好在！好在，狐仙大人出现了！他不仅赐我们良药，治我们陈疾，还为我们带来了久不降下的甘霖，是他！是他拯救了我们！拯救了我们这整座城！”
“此后百年，简子城在他的护佑下，风调雨顺，升平康阜，有了今日样貌。”
我暗暗点头：“这么说来，这狐仙，竟还是个好‘仙’。”
被自己信奉的神抛弃，他们能再找到新的信仰，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神仙又如何？妖怪又如何？只要它心存善念，所行善事，凭什么不可做世人心上的“神”？
云归却摇头，神色异常严肃：“怕只怕这个‘好仙’的好，是装出来的。”
我：？
“你想，狐仙赐药可以理解，有些道法替人完成个一两桩心愿也无可厚非，施以小恩小惠讨些灵慈仁德的名声，已是一般狐仙精怪的风光极限，可店家的故事中，它驱除瘟疫，呼风唤雨，还护佑此地百余年，这不是让人难以置信吗？”
“有什么可难以置信的？这世上本事大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就兴你们神仙仁德昭彰？不许我们妖怪拯救苍生心怀大义！”
云归真是做仙君做久了，脑子也同那些仙官一样浆糊！
他急于解释：“不是这样，仙界有专司行云布雨的风伯雨师，人间哪处降雨，降多少量，都有分明的定数。且不说它哪来那样大的本事逆了天道，单凭前三年瘟疫肆虐，无缘无故接连大旱的戏码，也该让人觉出蹊跷吧？”
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就是做了仙君自视甚高，便同那些可悲的无知神仙一样，认定了一切妖生性本坏！我狠狠地唬了他一眼，抓个馒头，自去要间客房歇息了。
今天大动了肝火，不宜除妖！我要罢工！
我气呼呼地进房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躺在床上，云归来门外与我低声商量，今夜他先去拜访此地的守护神，了解清楚细枝末节再做打算。我一边“行行”地敷衍，一边在心底下盘算，思索怎么动些手段，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让天界趁早断了祸害此城的念头。
一动脑就犯困。迷迷糊糊中，我摩挲着怀中那块温润的玉花想：若是小芜，一定会站在我这方吧？
紧接着天昏地暗，陷入无边梦境中。
哪想睡着了也不安生！居然见到了讨厌的帝君！
帝君他老人家站在紫垣宫那株桃花树下，银月白玉冠高束，仍是那副打死了憋不出个气儿的鬼样子。
我一见他，内心无数只白眼奔腾而过。
这当然是他有事召我才入我梦中来，让我自己选择，再给我二三十万年我也不稀得梦他一眼！鬼大爷才想见他呢！
果不其然，见我走近，帝君开口了：“此行顺利吗？”
这才方半日！除妖之行才刚起了个头，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人家成妖少说也得三五百年呢，怎么着，想一天就把人全灭了？
可我嘴上还是恭恭敬敬道：“顺利着呢，劳烦帝君挂念了。”
他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嘱咐：“此行凶险，你切记保护好自己，莫贪胜，莫逞强。”
我赶紧点头：“您老人家放心吧，我聪明得很！”
他一天执掌天经地纬，统率三界星神，一定忙也忙死了，哪来这么多闲功夫揪着我不放？快回去吧！快回去！
他又点点头。
静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来捉了我一绺发丝。吓得我一抖，飞快避开。一避开，才看清他手指间捡的是一片花瓣。
想来是风吹桃花挂在我头发上了，他好心替我捡了去。
……
我是不是避得太……
第一回，他捉着那片花瓣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
还来不及心生愧疚，只听他说：“阿青，一百年了，原谅我吧。不是我不愿救许青芜，是我无能为力。别再记恨我了……”
我……
露出张大大的笑脸：“我从来没有记恨过帝君呀！”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黯淡下去，不再说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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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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偿清了那梨的债务，又被押着给那“狐仙”上了几柱香，气哼哼的我和云归到边上客栈歇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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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店家倒是个明事理的，怎么？未被狐仙彻底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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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长叹了口气，“好在！好在，狐仙大人出现了！他不仅赐我们良药，治我们陈疾，还为我们带来了久不降下的甘霖，是他！是他拯救了我们！拯救了我们这整座城！”
“此后百年，简子城在他的护佑下，风调雨顺，升平康阜，有了今日样貌。”
我暗暗点头：“这么说来，这狐仙，竟还是个好‘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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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又如何？妖怪又如何？只要它心存善念，所行善事，凭什么不可做世人心上的“神”？
云归却摇头，神色异常严肃：“怕只怕这个‘好仙’的好，是装出来的。”
我：？
“你想，狐仙赐药可以理解，有些道法替人完成个一两桩心愿也无可厚非，施以小恩小惠讨些灵慈仁德的名声，已是一般狐仙精怪的风光极限，可店家的故事中，它驱除瘟疫，呼风唤雨，还护佑此地百余年，这不是让人难以置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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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他老人家站在紫垣宫那株桃花树下，银月白玉冠高束，仍是那副打死了憋不出个气儿的鬼样子。
我一见他，内心无数只白眼奔腾而过。
这当然是他有事召我才入我梦中来，让我自己选择，再给我二三十万年我也不稀得梦他一眼！鬼大爷才想见他呢！
果不其然，见我走近，帝君开口了：“此行顺利吗？”
这才方半日！除妖之行才刚起了个头，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人家成妖少说也得三五百年呢，怎么着，想一天就把人全灭了？
可我嘴上还是恭恭敬敬道：“顺利着呢，劳烦帝君挂念了。”
他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嘱咐：“此行凶险，你切记保护好自己，莫贪胜，莫逞强。”
我赶紧点头：“您老人家放心吧，我聪明得很！”
他一天执掌天经地纬，统率三界星神，一定忙也忙死了，哪来这么多闲功夫揪着我不放？快回去吧！快回去！
他又点点头。
静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来捉了我一绺发丝。吓得我一抖，飞快避开。一避开，才看清他手指间捡的是一片花瓣。
想来是风吹桃花挂在我头发上了，他好心替我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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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他捉着那片花瓣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
还来不及心生愧疚，只听他说：“阿青，一百年了，原谅我吧。不是我不愿救许青芜，是我无能为力。别再记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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