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吧 > 其他类型 > 帝台春近 > 第13章 墨子悲丝(一)

第13章 墨子悲丝(一)

推荐阅读: 情欲超市   明星潜规则之皇   强制发情(abo)   明月落我怀(1V1甜宠)   乡野欲潮:绝色村嫂的泛滥春情   快穿之名器尤物   飘飘欲仙   交换的妻子   我的年轻岳母   与爱同行(原名娇娇师娘)   宠妃   春野小乡医   和豪门霸总闪婚了   保安逆袭   混在游戏中练武  

    “皇兄的话可是错了!‘韩卢宋鹊,呈才驰足’,你这样大的阵仗,莫说是世家小姐,就是驰骋沙场的将军,怕也要两股战战,萎伏于地了。”

    随着一声清爽的男子声音,垂花门里转出一个俊朗少年:头束秋白流云的小冠,淡紫色杳鹤烟水纹的轻衣,一挂连理络子碧色佩玉轻垂衣裾边。

    他站在庭竹翠阴里,云淡风轻地笑,微微透着些凉意,倾洒下来,清索若山间月;此时在苏媺眼里,却是三月的暖阳,穿过疏林风帘的屏障,不燥不缓不急地渡过来。

    苏媺面上不显,笑意却像白鸟掠过晴波不动的湖水,在心里涟漪开去。

    “韩卢宋鹊,呈才驰足”语出曹植《鼙舞歌·孟冬篇》。那“韩卢宋鹊”乃古时名犬,这话表面赞太子的手下如猛犬非同一般,然此情此景,实是暗讽其恶犬爪牙、强逞威风。

    来的正是三皇子赵端阳。他走到太子、灵阊面前行礼,似是无意地把苏媺挡在身后:“皇兄、皇姐今日好兴致!”

    “老三,你少在我面前拽文,我这会儿没空跟你闲扯,一边儿呆着去。”太子不耐烦地将匣子甩给身旁的内侍,内侍接应不及,匣子摔落在地上,“哗啦”一下,酿花饴糖滚落了一地。

    那内侍下意识地要跪,瞅了瞅太子的神色,又一脸不以为然地站直,一旁的灵阊吃吃发笑,得意非常。

    苏媺敛首垂目、神色未变,端阳也好似视而不见,脸色自然地像是宫苑里掠过的一缕西风,打个旋儿就不见了。

    “臣弟也不想打搅皇兄。只是听说皇兄新得了一匹千里驹良夜,臣弟想着什么时候能得一观,可巧今日遇到。”

    “切,遇到又怎样?就你那骑术,也想沾沾这良夜?你甩磨盘打月亮,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哈哈哈……”

    太子和灵阊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一众宫人也露出趋附逢迎之色。

    “我的骑术自然不行。我不过想看一看,这良夜能得皇兄喜欢,不知我手上那匹凤骓能否入得了皇兄的眼?”

    “你竟然有凤骓?”太子的眼睛瞬时瞪大:“哪儿来的?”

    “名马出天山!自然是北庭将军额尔奇送的。”

    “好个额尔奇!明知我嗜马,他竟把凤骓给了你个不识货的睁眼瞎子!”太子一怒,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一个小内侍谄媚地拿了帕子上前,被他一脚踢了个咕噜滚儿。

    端阳吟吟含笑:“皇兄别恼,额尔奇将军日前因平匪不善见罪父皇,原想请皇兄替他美言几句,可惜东宫的门槛太高,这才托我把凤骓转献皇兄。”

    太子闻听,登时转怒为喜:“当真?那凤骓真是献给本宫的?”

    “当然!这马就放在宫外的南骥苑,皇兄不如现在就去瞧瞧?横竖我们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就是了。”

    “好!好!”太子兴起,拔脚便走:“现在就去。”

    苏媺心下一宽,这番打岔,委实解了她的困窘。冷不防旁边有人插言道:“皇兄,你这一走,可坐实了宫内纵马的名儿,苏小姐还有一大帮人都巴巴儿看着呢!若传扬出去,岂不有损太子之德?”

    灵阊的声音拽住了太子的脚步,众人目光都回落在苏媺身上。苏媺心中委实恼怒:这灵阊真好个生事的!

    不过,此时她已有应对之策,倒也不怎么慌乱。

    “公主的话,臣女如何担得起?且殿下并未在宫内纵马,又有谁能损了太子的德名?”

    “哦?这话怎么说?”

    苏媺的话出乎太子和灵阊意料,端阳眸子里却露出了然和赞许,众人都等着看她如何回复。

    “此马神清骨俊,臣女虽不识马,却也知这是一匹良驹。想来太子殿下马术精湛,若是方才真地纵马,又岂是一名侍卫能拦得住的?”

    “哈哈,果然好奏对!”

    灵阊粉面气恼,手中撕着帕子,一时气怔;太子拊掌大笑,竟欲再走近与苏媺叙话。

    “皇兄,日头往西了,我们还是快出宫去吧!”端阳见太子不肯丢开手,轻笑道:“怎么,皇兄难道对个小丫头感兴趣?”

    太子一怔,瞟了苏媺一眼,随即哈哈笑道:“罢了,今日就放过你!”说着,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去。

    秋照剪了端阳的影子,静静压在那绿竹的荫里。他眸光里隐隐含笑,像是陶潜东篱下的一杯清酒,掺了菊瓣清甜沁人的香,驱散四周暗锁的伏气。

    苏媺颔首谢过他的好意,他笑里带点促狭,微微点头,转身离去。灵阊见无人理她,冷哼一声,也带着人朝永巷深处追了过去。

    垂花门后,沁芳园里浓长的花香暗浮,数不清的深红浅红摇摆拥簇。苏媺脑海中却浮现出端阳轻轻浅浅的笑意,和清凉如月的眸光,仿佛素秋里一叶小舟,悄悄滑进湖心。

    敛回心神,她冷眼看着散落一地的酿花饴糖,目光转投重重宫檐,不知何时,长天卷起铅云,隐现暗沉之色。

    苏媺计上心来:“释香且回暄颐宫去取新的饴糖,我们去永昶宫。”

    嬿昭仪的永昶宫位于六宫最南端,一色的官柳垂墙,枝瘦条黄。

    苏媺在宫门前略站,风弄袖,暗追凉。隔墙有琴声幽咽,远如凄茫烟水,又近似一缕墨痕。宫外东侧有流觞亭,亭下曲水和了弦索,清绝,寂绝。

    进了宫门,转过碧空流云的琉璃影壁,便见宫苑十分洁净,翠柏苍苍,有小巧石亭,紫藤攀延牵曼,虽叶枯却遒劲,正殿门前一排碎玉般的暖盆茉莉沁人心脾。早有宫女禀报,琴声住了,隐约有人轻语。

    嬿昭仪端坐在双燕衔春镂花圈椅上,见苏媺进来,她笑容清雅,如晓风动竹,贴身宫女堇烟和茜丝侍立在旁,殿中再无旁人。

    两个宫女一样的淡色装束,一样的沉静秀气。堇烟身量略高些,面庞清瘦,淡眉素目,鼻翼旁微有雀斑;茜丝却是圆圆的脸庞、五官小巧,一双弯月眉顺目讨喜。

    苏媺行礼落座,口中笑道:“春生秋杀,宫里多少花草都矮下去了,只有娘娘这里,还能看到这样好的茉莉。”

    “不过多花些心思养护罢了!”嬿昭仪神色悠然:“这茉莉也像人一般贪食贪暖,只要花肥追到了,再尽量避开寒气,总能开得长久些。”

    苏媺示意檀墨将酿花饴糖奉上:“方才,幸得三殿下解围,本应当面向殿下道谢,只是许久不见娘娘,想念得紧,等不得明天,便自顾闯来了。”

    嬿昭仪疑惑不解,待苏媺隐晦道出原委,她思及这一月的禁足,轻叹道:“这便是池鱼之殃了。你出身大家,识人待物周到无虞。只是这宫里总有不得已之处,若能避开,自然更好些。”

    “娘娘说的是,日后我一定倍加小心。”

    “今日事,今日了!端阳不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可巧,他从云遮寺回来,带了上好的素饼素果,原说要送给曦华和你尝个新鲜,正好你来,倒省了本宫一趟人手。”嬿昭仪笑着示意堇烟去取。

    瞧着释香接过堇烟手中用竹篾子编的无色自在筐,苏媺笑道:“云遮寺的素点名被京城,苏媺实在是有口福之人。”

    正说着,宫苑上空隐隐滚过一阵秋雷,天幕沉灰,瑟瑟秋风裹着寒气袭进殿里,绵密雨点如碎米般坠落。

    堇烟带了几个小宫人收拾廊下的花草,茜丝忙掩了宫门,拿了淡烟色西窗庭月的薄棉氅拢在嬿昭仪肩上,殷殷劝她挪去暖阁。

    “这就是天留客了,你且不必忙着走。”嬿昭仪站起来,清和的笑容中带了几分欣悦:“昨日闲来无事,叫人摘了新鲜茉莉,窨了龙井做了点心,这是错了时令的东西,你吃完这茬,就只能等明年了。”

    苏媺客随主便,进入暖阁重新落座。

    永昶宫的暖阁比不得暄颐宫那般敞亮,却胜在精致。一水的小叶檀桌椅干净清爽,次第摆了小盆的垂兰、文竹、禅叶莲,一顶双绣菊露晴黄的素纱帘子隔了书房小间。

    书房一角在帘后隐现,红木高几上有盆清逸灵静的菖蒲,叶尖挺秀出尘,是山林之气的一斑,也是陆放翁笔下的无奈闲趣。

    嬿昭仪再三让了苏媺到炕上对坐,苏媺告了罪,二人隔了小几,絮絮说话,又重新沏了茶,只见长叶舒展,啜一口齿颊生香。

    茜丝端来一个淡月梨花的细瓷碟子,点心香甜酥软,又十分清口,是苏媺在夏日里吃过的最清爽的甜点。

    嬿昭仪因体弱不能多饮茶,不过润了两遍,尝了两块佛手饴糖,就叫人换了白水。

    只听苏媺疑惑问道:“若是礼佛还愿,宫里就有圆明殿,三殿下怎的去了宫外?连中秋之期也误了!”

    “今年拜春那一日,端阳去云遮寺请了头香,唉,都是为我!”嬿昭仪缓缓叹道:“我这身子不争气,一年里有一半日子下不了床。今年夏天却怪,虽然苦热,身上却比往年痛快些。端阳说,兴许云遮寺的菩萨比宫里的灵验,就要去还愿。原说去去就回,可那大和尚非说要做个二十一天的道场。万幸中秋之时皇上不在宫里,不必守着死规矩。”

    “殿下有孝心,娘娘就是有福气了。”

    茉莉的清芬和龙井的鲜爽流连在苏媺唇齿间,诉说着主人的蕙质兰心。

    嬿昭仪,闺名秦氏雨侬,年三十岁,出身安州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后来家道中落,秦父屡试不第,只能卖画为生,生活十分拮据。

    秦家虽没落,然读书人的骨气还在,秦氏肯入赵家为妾,是为了救治重病的父亲。

    据说,秦父嗜书如命,家中但有余钱,皆被他买了书,生病后无钱求医,家人对着满屋子足以汗牛充栋的书籍发愁,秦父却不准妻儿卖书换药钱。

    当年,二八韶龄的秦氏在安州颇有美名。

    这美名,一在人美,论容貌,秦氏在景元帝赵柞一众妃嫔中数一数二,芳姿玉骨、气质清华,如今虽有了几分年纪,但自然风流之态不减。

    二在才美,秦父自幼对女儿悉心教养,她通晓四艺、志趣高雅。传闻,自从秦父患病后,家中所卖书画皆由秦氏代笔,不仅足以乱真,且自有一种超然舒逸之气。

    尽管如此,拮据的家境和秦父的重病就像个无底洞,吓退了不少求亲者。

    后来,赵柞托人上门求亲,秦氏在得到赵柞“救治秦父、接济秦家,至幼弟长大成人”的承诺后,便背着父母,答应入赵家为妾。

    据说,最初几年,赵柞对秦氏怜宠疼惜,一度不亚于正妻孟氏,但后来不知为何,竟一日日冷落下来。

    她身体变得病弱,终年缠绵卧榻,及至收养了不得赵柞喜欢的三皇子,与赵柞的关系更是如冰冻霜结。

    这其中的秘辛不为外人知。但秦氏对自己的境遇竟坦然处之;景元帝赵柞的态度也很奇怪,他极少踏入永昶宫,但若说无宠,他对嬿昭仪的一应用度需求尽皆应允,还时时关心垂问。

    多病?幽居无宠?

    苏媺的目光扫过嬿昭仪身上淡烟色西窗庭月的薄棉氅,中秋刚过,这薄棉氅对体弱多病之人倒是正合时宜之物,一管皓白细瘦的手腕从秋氅下露出来,如一弯新月,意态清闲地交叠在膝上。

    氅衣迤迤垂下,空空地搭在春没飞花的脚踏上,仿佛西窗下空余只影,嬿昭仪整个人都笼罩在淡烟色的岚霭中,模糊了眼前人的花颜云鬓,也模糊了一腔旧侣往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