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的姥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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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讲,我应该有六个姥姥,为何有六个姥姥?因为我有五个妈,我的妈还有一个奶妈,五个妈就有五个姥姥,再加上一个妈妈的奶妈,就是六个姥姥了。
可是,我父亲的原配夫人和父亲的第三房夫人,连我妈都没有看见过。更甭说我了,妈都没见过,何谈得上姥姥呢?
那么,那两个姥姥就不算数了。
那么也就剩下四个姥姥了。
剩下的这四个姥姥,一个是大妈的母亲,我也只是听说过,听说过的事情也只是她抱着一岁多的舅舅替我大妈这个十五岁的闺女相亲这么一段故事。
而我二妈的母亲我也没见过,也只是听说过。她有过一段凄苦的经历,这段凄苦,她历经了七年。
凄苦的起因是因为,她的老伴和她儿子在地里干活闹翻了,儿子从地里跑了,十三岁的儿子跑了,妈妈不知他在外面是死是活,外面下雨,她担心儿子在外边雨淋着,外边下雪,她担心儿子冻坏了,她整日呼唤着她儿子的名字(儿子叫铁牛):“铁牛唉!铁牛唉!娘身上掉下的肉唉!你可把娘给坑啦!你可把娘给害啦!你到哪里去啦?”她看到别人家儿子娶媳妇了,想到自己儿子如果活着也该娶媳妇了。
我的这个姥姥娘家是延庆营城子村西五里的“炮上村”人,据老人说:“宅子选错了位置,选到了一个‘天坑 ’的地方。”先是大哥死了,紧接着的是爹娘双双离去,剩下一个二哥,把她一个八岁的姐姐送给了人家当了童养媳妇,把五岁的她送到榆林城一个表姐夫家里。
表姐夫,是榆林城的教书先生,表姐夫教别的孩子念书,她也跟着学习认了字。
解放了,村里来了工作队,一个工作队员住在她家,不知因何,工作队员要写一个薅苗的薅字,而他又写不上来,姥姥听说了,言道:“来,大娘给你写。”工作队员对姥姥发出了惊异的目光。
这个姥姥并没活到七老八十,刚刚活了五十多岁就死了,她是怎么死的呢?
把她送到表姐夫家的那哥哥因听打板儿算命的先生说,“他们家的宅子不好。”不敢再在家里住,把家里的两个妹妹安置好了后,自己就上张家口打工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姥姥的表姐夫把姥姥养大了,后来给她找了主出了聘,嫁到营城子,姥姥眼目前儿,已没别的亲人了,岁数大了又想亲人,一次,她到给人家当童养媳妇的那个姐姐家瞧姐姐,回家路过“炮上”憋不住想到自己原来的那个家看看,看到自己原来住的屋子已经塌了,窗户和门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满院子长满了蒿草,自己原来睡觉的炕,竟长出了小榆树,她想起了她小时候躺在炕上的被窝里;依偎在娘的怀抱里;坐在炕头子上,听娘讲故事,一家其乐融融的景像。过去那个温暖的家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她油然觉得异常凄凉,从此后,她满脑子总是闪现着她娘家那塌了的房茬子,满院子的蒿草从此以后,她萎靡不振,一病不起。
后来就死了。
我母亲的奶妈,我妈叫“妈娘”,我叫妈姥姥,这个姥姥我见过,但印像不深,她很憨厚,憨厚的近于傻,我姐姐比我大六岁,她对我这个姥姥印像较深,她说:“妈因为吃了妈娘的
奶变得不像老刘家人了,而变成了跟她妈娘一样,那样憨,那样傻。”难道奶水还能改变人的性格吗?我着实不信这样的说法。
性格趋于一致,肯定是由于在一块儿生活,相互影响,耳闻目染的结果。
我的这个妈姥姥娘家在延庆南山,她们那儿有个红龙潭,每到五月十三老爷磨刀的时候都要开台唱戏,每到唱戏的日子,我这个姥姥要骑上毛驴儿,怀里搂上我妈去看戏。
妈姥姥娘家住在老山老峪里头,哪儿有什么正经道啊!驴蹄子从这个石头缝儿里拔出来杵到另一个石头缝儿里,假如驴稍有不慎,没择好道儿,驴弄个“前挠儿 ”打个“前失 ”,人就会从驴身上摔下来,摔到大石头上会跌个头破血流。
我母亲和我这个姥姥来到了红龙潭,看到看戏的人尽是头上缠着布带子的,可是她们娘俩哪?却没有这样,居然平平安安的到了红龙潭。
红龙潭边有龙王庙,因为每年都要唱戏,离龙王庙四里八乡的人攒钱在庙王庙的对面建起了戏楼,虽然是山里小村,但看戏的却是人山人海,因为一年到头儿,山里边也见不着什么热闹儿,好容易山里头有了个热闹儿,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要到这里来观瞧,那有姑奶奶的家家儿,不但把新姑奶奶接了来看戏;把老姑奶奶也接回了娘家看戏;那已经定了婚还没结婚的姑娘还要在大家都来戏台底下看戏的当儿,要偷偷的相相姑爷,偷偷的看看没过门的媳妇。
妈姥姥到什么地方都把我妈带上,妈姥姥疼我妈,妈姥爷更疼我妈,妈姥姥家如果吃了点儿差样的,甭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都要把我妈背过去一块儿吃,冬天刮风拿个大棉袄把母亲裹住,夏天下雨拿块雨布给我母亲脑袋顶上。
我妈姥姥有两儿子,大儿子比我妈大十一岁,二儿子比 妈大九岁,人说,慢鸟先飞晚入林,老两口儿很早就给儿子张罗媳妇,同村有个相隔三里嫁到这村儿的媳妇,娘家哥嫂都不在了,撂下一个十一岁的姪女,已变成了无父无母无着落的孤儿,同村的这个媳妇就把娘家的这个姪女领到了我妈姥姥家,言道:“这个丫头小的时候给您当闺女,大了给您儿子当媳妇,您就收养了她吧。”
我妈姥姥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正稀罕闺女,看人家给送来了个闺女自然高兴,这闺女到了家里也不白吃饭,打猪喂狗,做饭,什么活儿都干,一晃就是四年了,已经长到了十五岁,此时我妈姥姥的大儿子已经长到二十岁,人说:“三年的牤牛,十八岁的汉子。”是说男人一长到十八岁就已经长大成人,就能顶家过日子该成亲了,何况妈姥姥的儿子已经到二十了。
我妈姥姥决定给两个年轻人“圆房 ”。
有钱人家娶媳妇结婚要坐娇子,而妈姥姥家没钱,童养媳妇在家已经住了四年早成一家人了,花婆家的钱就是花自己的钱,媳妇不争不挑,轿子也就免了。
虽然轿子免了,但程序不能免。
我这个未来的舅妈穿上了新衣服蒙上了红盖头,坐在了院子里的一个凳子上,用一领席把地围起来,这就算轿子了,围了一会儿把席子打开,由两个小媳妇搀着,走在铺在前面的红毡上,红毡是两块儿,由两个小孩儿各管一块儿,新郎新娘从第一块红毡迈到第二块红毡上,管第一块红毡的小孩把第一块红毡拿到第二块红毡的前面,等待着新人再踩上去,在新人前面有一个男人,手里端着小笸箩,笸箩里一边放着
红高粱,一边放着铡碎的干草,这个拿着小笸箩的男人用手抄起一把高粱向蒙盖头的新人扬去,又抄起一把干草向着蒙着盖头的新人扬去,边扬边叫着:
一把草来一把料,迎接新人下花轿;
新人下轿贵人搀,贺贺二人走红毡;
这个结婚仪式,没有笛,也没有喇叭,虽无鼓乐,但我的这舅妈一生生了两个闺女,三个儿子,虽然生活困苦,但是和和睦睦,我的这个舅妈只管家里,打猪、喂狗、做饭,一辈子没有下地干过活儿,比我母亲要幸福和幸运得多了。
妈姥姥还有个二儿子,因为家里生活困苦,十五六岁就出去打拼,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生活的挤轧使他不得不到门头沟去背煤。
而我妈姥爷在我母亲十二三岁的时候,听说州里有人招工,到州里一看,城门口贴着告示,告示下有一个小桌儿,桌儿后边坐着个先生在登记,问先生到哪里干活,干什么活,一天给多少钱,先生告诉到湖南去干活,是修路,一天一角,一个月三块洋钱,这对妈姥爷是个强大的诱惑,管他到哪里去干活,只要是给钱,到那里干活都行,他就登记上了。
妈姥爷一走就是几年,钱到时候给寄回来了,日子也好过多了,到了四年头儿上,我这个妈姥爷骑着毛驴子从州里回来了,是发财了吧?要不延庆州离临河村只有八里地,怎么不走路还骑了毛驴呢?赶脚的把我妈姥爷搀进了屋。
原来他已经走不了道了,他的腿坏了。
他说:“他整天被水泡着干活,腿让凉水给炸坏了。
他回来后,躺在炕上,整天爹啊!娘啊的叫,嚷嚷着腿痛。我母亲那年已经十八了,她坐在她妈爹旁边,她妈爹说哪儿痛,她就去捏哪儿?她不知用何种办法能把她妈爹的苦痛解除掉。
母亲妈爹干活儿的地方是湖南醴陵,那个地方出瓷器,他在那个地方干了四年活儿,知道他的这个闺女该到出阁的年龄了,临回来时,从那里买回来一套茶壶茶碗,准备给闺女做陪嫁用。
母亲的妈爹是个苦命人,为了养活那个家,一辈子干过许多行当,除了种地外,他当过泥匠,在粉房里落过粉,收过破烂,为了挣那十石小米,把自己卖过兵,而又豁出性命跑了回来,这次为了挣那一月三块洋钱又跑出去几千里,整天泡在水里修路,终于种下了要命的病。
在我母亲结婚后的第三年,他由于腿痛而痛死了,死时刚刚四十多岁,我母亲没能回去,后来听说了,号啕大哭,哭自己没有能给疼过自己的妈爹买过一口饽饽,哭自己没能够给疼过自己的妈爹在棺材前烧一张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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