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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亲姥姥和亲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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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这四个姥姥中,前两个姥姥只是听说过,而没看见过,那个妈姥姥也是小时候见过,印象中似有似无,只有生我妈的亲姥姥,留给我的印像最深了。

    因为她一直活到一九七三年,在她活着期间我去过几次姥姥家,包括我二十多岁以后。

    在我记事以后,最疼我的人,除了妈妈、柱奶奶、婶子,就是我姥姥了。

    我已经五岁(虚岁)了,那是一九五二年,不知这年是怎么了,也许地里打得粮食多了,也许是我母亲这年腾出了时间,带着我第一次住姥姥家去了,我虽然是第一次住姥姥家,但我在我们姐弟四人中(包括我死去的那个姐姐)我还是最幸运的,为何幸运呢?就是因为她们三个,长了那么大,还一直没去过姥姥家呢?

    我们娘儿俩坐上了火车,钻进了关沟这个大山沟,我看到马路上有“很小很小的小汽车在蠕动,看到马路边还有“很小很小”的小房子,我心里想,“如果那些很小的小汽车是我的该多好,我会钻到小汽车里去驾驶,如果那些“很小很小”的小房子是我的该多好,我会钻到那小房子里去玩儿。

    火车出了关沟,有一小站,叫“西拨子”过了“西拨子”就是“康庄”康庄是大站,在康庄下了火车,出了票房,票房有接站的毛驴儿,我妈雇了个毛驴儿,我妈骑上毛驴儿,怀里搂着我,我啐了一口唾沫,本想啐在地上,却唾在了我妈的小脚尖上,我妈穿的鞋是新的,我看了非常着急,告诉妈妈:“妈妈!妈妈!我唾沫啐在您脚上了!我唾沫啐在您脚上了!”

    我想,我妈妈一定会采取一些措施,但她只是看了看,说:“没事儿,没事儿。”

    既然是我妈妈说没事儿,只能是没事儿了,但是我总惦记着我啐出的那口唾沫,走一段路,我瞄一眼那口唾沫,走一段路,我瞄一眼那口唾沫,那口唾沫慢慢干掉了,它虽然干掉了,但它在我妈妈新鞋上,还是留下了让人看着不舒服的痕迹。

    康庄离临河近三十里,过了延庆县城,再过了王泉营,就看见临河村了。

    关南(居庸关以南)只能看到毛驴戴着“捂眼 ”“推碾子 ”但是没见过毛驴戴着捂眼在野风地里“打转转”的。

    这里的田野上,这儿一个毛驴儿,哪儿一个毛驴儿,在原地儿像拉着什么转着圈子。

    我回头问妈妈:“它们在那里干吗?”妈妈说:“它们在拉水车子浇地。”

    我看到哗哗的水从地底下被搅了出来,顺着水沟流向原野了,原野黑油油的。

    临河的土地由于离妫河近,又值早春冻土消融之季,湿漉漉的,它绝不像我们山边子的土地,一片黄沙,我刚从黄沙地里走出来,看着临河什么都新鲜,那湾曲的河床,河床边,高大挺拔的杨树,还有那“关北”异样的磗瓦房、土房,逐多的新鲜,使刚刚出生四年不到的我,目不暇接,眼睛不够使唤了。

    我不像我哥哥和我姐姐们生下来总是有病,从我生下到五岁,一直没生过病(大病),可以说是一气泡儿长大的。

    由于我父亲在我一周零三个月时就死了,我脚儿下边没有小孩儿,我吃奶,一直吃到了五岁(虚岁),充足的营养让我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发育,小时我长得很发式,也很虎式,很招人喜欢。

    我长了五岁,姥姥才第一次看到我。

    姥姥一辈子生了五个丫头,生了两个男孩,落下一个男孩,我姥姥特别喜欢男孩。

    她猛一眼看到了这么漂亮的外孙子,可把她给乐坏了。

    延庆人管小子不叫小子,而发音是xiě子,我姥姥见到了我惊喜的叫道:“娘唉!这小小(xiě)子儿好亲唉!”

    人说:“外甥狗吃了就走。”这话一点不假,我在姥姥家吃完了晚饭,我从炕上往地下抻着身子挣扎着嚷嚷着:“妈!我要回家!妈!我要回家!”妈妈拼命的搂着我,抱着我,不让我下地。

    乍进姥姥家门时新鲜的人和物,刺激着我的大脑,使我的大脑产生了暂时的兴奋,兴奋劲头儿过了以后,大脑又产生了另一种判断,“这里不是我以前

    生活的地方,生存环境是令人质疑的。”大脑本能的判断,促使我的躯体从炕上向地下挣扎着,扭屈着身子向着我们娘俩走进来的屋门子蹿腾着,母亲想方设法,制约驯顺了我,我睡着了。

    过了几天,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我再也不张罗回家了。

    姥姥挑着样给我做好的吃,使我吃到了有生以来从没有吃到过的东西,而且,这顿饭还没吃过多长时间,又让吃那顿饭了,我经常打着在家里从来没打过的那种嗝儿(续食嗝)。

    在姥姥家吃得最多的是粉条子,粉条子在我们家一年也不准吃到一回,可是他们家每顿饭都有粉条子,大人们怕我不会使筷子,不会搛菜,这个一箸子,那个一箸子,都在给我搛菜,往往是这箸子还没吃完,那箸子又搛来了,我的小碗,菜总是满满的,我想,“他们家怎么有那么多粉条了啊?”我扭头往房上一看,她们家房山花墙柱子上还吊着一大捆干粉条子哪。”

    其实,我并不想让大人们给我搛菜吃,我想自由自在的想吃什么就搛什么。

    粉条子我已经吃够了,我最想吃的是那白菜梆子与萝卜条子,那白菜梆儿和萝卜条儿,酸溜溜、脆生生,爽口得很,在饭桌上我没有吃这种菜的机会。

    我不知她们为什么不让我吃这种菜,这菜酸溜溜的味道吸引着我,这种菜究竟在哪里藏着哪?

    我看到姥姥端着一碗这样的菜经常从东边那间屋里走出来,我顺着她走出来的屋去寻根究底,看到那个屋墙旮旯有个偌大的缸,从那个缸里冒出了那种酸溜溜的味道,我拿过来一个小板凳放在缸底下,我登了上去,扒着缸沿欠脚一看:“啊,原来那种酸溜溜的菜,就是从这里捣出来的。”

    满满的一大缸都是这种菜,白菜梆子,大白萝卜条子,还有胡萝卜青辣椒

    这种菜,延庆家家都有,除了老咸菜,这也是农民冬春两季的当家菜,这是延庆最低档的菜。

    我知道了姥姥为什么不让我吃这种菜了。

    我还有个二姥姥,他是我母亲的婶子(就是中部书里说的那个小小刘二先生的媳妇),不知为何?她在我幼小心灵中留下的印像,比我姥姥还深刻。

    也许是她与众不同的长相,她的嘴下边长有一个肉疙瘩;也许是她总在炕上坐着;再或许她总是赞美我;她像我姥姥一样,总是不断的说:“这个小小子好亲唉!”但是她说的频率比我姥姥说的频率还要高,是见一面儿说一次。

    她的与众不同,和经常赞美我,使我回家好长时间了,还想念她,总是自言自语嘴里不断叨叨着:“我想我那个带疙瘩的姥姥,我想我那个带疙瘩的姥姥。”

    我虽然这么想带疙瘩的姥姥,可是自打那次去了一趟姥姥家后,就再也没有去姥姥家的机会了,再去姥姥家的时候,是十一年以后,是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一九六三年的春节,我的二姥姥和二姥爷早已不在人世了,二姥姥和二姥爷死时妈妈没有去,不知她(他)是哪年死的?我到了她们屋里,只能看到墙上,挂着的她们的照片了,从她们的照片上,我还能依稀回忆起往日她们的音容笑貌。

    我姥姥四十岁才得了我舅舅,爱惜和呵护之至是可想而知了。

    在我舅舅十八岁前从不让他硬顶硬的当一个整人出去干活儿。

    还是那句老话:“三年的牤牛,十八岁的汉子。”

    一九四四年,我舅舅已经十八岁(虚岁)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此时,正是抗日战争胜利前夕,老百姓在的领导下积极涌跃的支援抗日战争。

    这一天,村里接到了给八路军送军粮的任务,我姥姥让我舅舅和别人一同去给八路军送军粮。

    大家赶着自己的毛驴儿,在临河东的曹官营村集合,到南山“对臼石”驮上了一口袋麦子,又驮回到曹官营。

    那有经验的大男人,心里清楚,牲口驮着粮食,要走冻着冰的河,提前把牲口蹄子都钉了新掌,可我舅舅年轻,而我姥姥女人也不懂这事儿,我舅舅赶的牲口没有换新掌 ,因此,在过曹官营

    边的河时,牲口就滑倒趴在了冰上,大家帮忙把牲口掫了起来,到了“龙庆峡”走在冰上的牲口又滑倒趴蛋了,大家帮着把牲口又掫了起来,舅舅在掫牲口的时候把河上的冰踩蹋了,两脚杆进了冰窟窿,顷刻间鞋袜子都冻了冰。

    八路军驻在大山里,送粮的队伍走到了一个地方,叫“野猪窝”,到了“野猪窝”往西拐,走到了个地方叫“五里坡”,牲口背上驮的粮食口袋,让路边的树枝子给剐了一下子,把口袋从驴背上剐了下来,口袋滚下了山坡,而驴感觉背上轻松了,撒了欢儿,驴在前边跑,舅舅在后边追,追了半天,追上了毛驴,把空着身子的毛驴拉回来了。送公粮的队伍,有个带队的区长,区长看到我舅舅拉着光屁股毛驴,问道:“驴驮的粮食哪儿去了?”我舅舅言:“掉到那边西山沟里了。”

    粮食是有数的,凭白无故缺了一口袋粮食怎么交差啊!

    区长和我舅舅拉着毛驴回去找那口袋粮食,走到半道,天已大黑,没法再找粮食,两个人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跟山洞听了一宿大风,第儿天早起,拉着驴继续往回走找粮食,到了粮食滚下山沟的地方,两人下到山沟底,吭哧憋肚把一袋子粮食抬了上来,又放到驴背上,这回区长弄了个把牢的,用一根绳子把粮食口袋牢牢的给绑在了驴背上,区长和我舅舅赶着毛驴追赶那送粮食的队伍。

    追来追去,追到了“吴家沟”,人家都已卸了驮歇着去了,他们俩才刚到。

    “吴家沟”是平北八路军老十团教导队的驻地,这里广场上支着三口大锅,架着大劈柴给八路军战士做饭,舅舅冻了一天一宿,好容易看到了火,往那火前凑了一凑,其实离火还足有一丈多远哪,忽然觉得两条腿“缯 ”的一下子,原来两只脚脚尖冲着前面而现在两只脚自动像八字一样撇开了,随后人就瘫软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舅舅后来回忆说:“当时我冻着的僵直的双脚被火烤化了。”

    有经验的人肢体受了冻以后用雪去搓,把侵入肢体中的寒气搓出来,而没经验的人用火去烤,一冷一热,结果是把身体生命组织给弄熟了。

    舅舅被同去送粮的民工驮了回来。

    姥姥看到我舅舅被驮了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送舅舅的人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我舅舅的脚由红变紫,由紫变黑,由黑变臭,一只脚五个脚趾头,一个一个烂掉了,另一只脚五个脚趾头烂掉以后,还在继续烂,一直把前半个脚掌子都烂掉了。

    舅舅的脚,后来无冬历夏都穿着一双当兵穿的大头鞋,以那个大头鞋来支撑自己的整个身子,年轻时,总想看看舅舅那双与众不同的脚,但是舅舅总是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看,老了,他已经不再遮掩了,我看到了他的那双脚,一只脚有十一二公分长,一只脚有十三四公分长,而且,脚没有正常人脚那么宽,他的脚只发育到了十八岁(虚岁),就再没有发育。

    舅舅是一九四四年阴历十一月二十八从家走的,到十二月初三回来了,回来后,在家整整躺了十个月,在十个月里不知他流了多少眼泪,枕头里的荞麦皮让眼泪给湿透了,放在太阳下晾干了,晾干了又湿透了,反反复复不知有多少次了。

    姥姥看着儿子受这样的罪,她的眼泪比儿子流得更多,姥姥精心伺候着舅舅,冬天两顿饭,夏天三顿饭,调着花样的吃。

    舅舅后来说:“虽然我身体残疾了,但是在我娘的精心呵护和照料下,我身体其他部分没有落下一点毛病。”

    他又说:“谁的恩情都有法报,唯有娘的恩情没法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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