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 嘤其鸣矣(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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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青丝乌发的中年人,锦衣华服,相貌极好。
“父亲终于找到你了。”他语声带着隐隐的哽咽,却是满目的欣慰。
他容貌极好,此时透着些微凄楚的笑来只觉让人怜悯。
子蘅微微一闪身却没闪过他抚过来的手,那手很是光洁,自然地落到了她发上,顺着发梢慈蔼轻抚,缓缓道:“我是你父亲,你,可还记得父亲?”
片刻的静默,他叹息出声:“你和你母亲,都受苦了。”
温和的语声,神带慈和。
那便是她的父亲么?子蘅不禁有些恍惚。
猝闻阿娘,她定定的眼不由眨了下。
白仲见状,终是松了口气,不由无奈笑笑:“你母亲本是胡女,胡女不似本地女子,俱有股别具一格的风韵且貌美”
“你这孩子,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父亲吗?”他哀哀的声音,犹在耳边。
林荫下,春风吹过,一阵暖阳从树荫错落下洒落,带着几分温暖。
自古英雄救美后便是芳心终许,他救了阿娘,那一个乱世,阿娘产下了她,胡风和秦风终究是不同的,他一而再的娶,最终,阿娘还是走了,邯郸城外的凤凰山,便是她们的家。
阿娘,你怨否?
能怨否?子蘅忽的明白阿娘临死前那似哭似笑的笑容。
“婕,仲对不住你。”他临走前的那一句话,蓦然回响。
子蘅仰头望空,阿娘,你还在么?
暖阳温煦,风过,带起树叶“沙沙”声,吹落几片摇摆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飘飘而落。
子蘅抬手,接住。
掌心处,嫩叶翠绿,那是新生的契机。
春,万物复苏的季节。
“大姐。”错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声音极是温婉,子蘅转身时,一盏笾已被捧在了眼前:“这是府里自家种的果子,大姐尝尝。”
声落,肩上一重,轻衣落身,子蘅不由错愕抬头。
“这里风大,加件衣服为好。”那笑容便如同声音一样,同样的温婉亲和。
子蘅恍惚所觉,那笑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待她们远去,才恍然想起,那笑,自打进白府的第一天便已见过,似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
女子迤逦而去,气质温雅,端庄淑然。
那些,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们。
“你是我大姐?”稚嫩的童音在脚边响起。
皂角头,小人儿脸蛋红扑扑地拉扯着她的宽袖。
方才明明一群人已然远去,却不知这小不点又是何时偷跑了过来。
“父亲说大姐受了很多的苦,要好好对大姐,不能和大姐抢东西。”她盯着子蘅手上的那一盏笾,里头果子莹润,在阳光中闪着水汪汪的魅力。
子蘅蹲下身,顺手抓了一个递给她,小不点看着她许久,咬唇似犹豫了许久,眨了眨眼后退了一步。
不要?子蘅抓着果子的杆,滴溜溜在她眼前转了转。
眼见小不点吞了吞口水,子蘅诱惑她:“不是抢,是送的。”
“不是抢?”她眨着好奇的大眼,一闪一闪的。
子蘅点头,肯定道:“不是抢。”
她欢呼一声,抱着便“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子蘅好笑,便这么细细看着她啃。
“大姐,父亲说对不住你。”她啃得起劲,此时想起什么竟停了下来,眨着溜圆的大眼蹙了蹙小眉头,“大姐,为什么父亲会有白头发了?明明前些天还没有的。”
不见子蘅回答,终是舍不得手中的诱惑,小不点再次抱着啃了起来,口齿含糊不清:“姐姐们说,父亲是愁白的头发,才一夜间有了白头发。”
直待小不点啃完了果子,仍见子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瞥了瞥她手里那剩下的果子:“大姐?”
子蘅回神,细细瞧她,眉目间隐约有几分熟悉。
“大姐?”小不点诺诺地拉了拉她宽大的袖摆。
“九妹,找到了父亲,这些果子便都是你的。”子蘅看着她笑。
两人七转八绕,子蘅诧异她人虽小但记性极好,偌大的白府只见她东窜西跳,盏茶的功夫便“咯咯”笑着指着前方一处浓密的林子。
子蘅抬眼望去,那是一处竹林,满林子的竹子粗壮高耸,该是有不少年头了,不觉有些熟悉感。
“大姐,父亲常来这里。”小不点拉着她的手,眼却紧紧盯着她另一只手里托着的笾。
“去吧。”把果子尽数揣在她衣摆卷起的兜里,小不点欢呼一声,连蹦带跑迈着小短腿撒欢蹦走。
竹林隐隐,深处,看不清有没有人。
林子很深,只一条小路通向幽静之处。
子蘅觉得有些熟悉,待向前看去,隐隐间前方一片空旷的场院,这才恍然,原来是白府的练武场,先前白伍曾带她来过,只是这条是小径,略微隐秘了些。
往前迈了一段路,侧耳倾听,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细细的低低的听不清,太远,光这么听着却分不清是谁。
子蘅此时心跳有些微快,不由脚步慢了几分,借着缓慢的停顿,能让她心头那雾蒙蒙一般不知所措却又有几分不明的躁动压了下去。
“白伍,这是命令!”蓦然响起的低沉喝声,让她脚步一顿。
分辨清那声音,方压下去的鼓噪心跳便又不争气地快跳了几分。
“大人,老将军若在,白伍相信,老将军定不会赞同大人的做法。”是白伍低沉的声音。
子蘅没想着听人家说话,只觉心头有股闷闷的火热在流窜,心跳便又不自禁地加快了几分,说不明的情绪,着实让她无措。
自己尚且理不清,遑论去听人家说话,压了压心中那不明的鼓动,便不由快走了几步。
“仲纵然是对不住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让白家这么一落千丈下去。蘅儿是如今白家唯一的希望,仲无他法。”
“可是大人,老将军一身光明磊落,若是靠着做些让人不屑不齿之事才能让白家重振门风,老将军九泉下也不会高兴的。”
“白伍,虽然你是父亲抱回来的,但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低沉的喝声,显然已怒。
一声斥,斥住了白伍的欲言又止,生生把前行的脚步喝住。
竹子婆娑,在风中轻轻摇曳。
林间,人影直直而立,僵直着背。
风动,竹动,衣动,唯人不动,僵硬如铁。
“蘅儿本就是与他有婚约在身,此事本就是理所当然,何来不屑不齿一说,父亲去了,难道白家也要随他一起去了吗!”
“可是大人当年胡姬是因着大人才跟随了先王去的,三夫人也是因此远离秦国,胡姬恨着白府,就算咱们不要脸面送了姑娘过去,没名没份,也不会有姑娘好的!那婚约,那婚约也只是一句戏言”
“住口!白伍,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更不要忘了,蘅儿始终是白氏族人!”他冷冷喝斥。
“大人”
“休得再说,我意已决!”
鼓噪的心终于停了下来,像是落进了汪洋洪流的海水中,轻荡荡的,几乎感觉不到。
恍恍惚惚在林子里转悠了许久,始终走不出去,迷路了吗?明明不大的林子,子蘅傻傻地想。
说话声早已不闻,许是早已离开,空旷的练武场,只有兵器架僵硬地摆在那里,风吹不动,锋利而又沉寂。
绕着林子走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头。究竟,是怎么了?
转头四顾,竹林苍翠,入目处,竹节上方才不知不觉间指甲掐刻的浅浅淡痕入眼。
蓦然回首,却是仍在原地徘徊。
低头的刹那,她愣愣忆起,原来,地上还有一条小径,巡径而去,便达出口。
正厅中,他高高在座,一如以往笑得温和。
“九儿说,蘅儿找父亲?”他似乎很是高兴。
“子蘅想出去走走。”
“好。”他一口答应,呵呵笑道,“蘅儿该出去走走,也看看我秦国风貌,比那赵国怎样。”
“只是,你一人出去多有不便,便让白伍随你同去吧。”看着子蘅,他笑如那麦田中被春风拂动孕养的麦苗,只觉亲厚。
子蘅点点头。
“你这孩子,性子果然是随了你母亲也不知是好是坏”最后的一句话极轻,也不知是否说给他自己听的。
“蘅儿。”
子蘅正欲离开,他再次开口。
子蘅止步,抬眼见那三尺高的门槛只离着那么几步距离,便把目光掠向一旁,回身。
“蘅儿”
“蘅儿,你怨父亲吗?”
等待片刻,不闻回音,他向着她温厚一笑,他缓缓道:“蘅儿,你不要怨父亲,身为白家女子,你该看开一些。”
他叹息,来到子蘅面前,细细端详,良久叹声开口:“蘅儿,你可知,你真像你母亲”
这是子蘅第二次听他提及母亲,侧耳倾听。
那几许认真的神色不由的让白仲愣了愣,随即摇头失笑,柔声说道:“我蘅儿是白起的嫡亲孙女,将来自然是大富大贵,一路和乐坦途的。”
笑容更盛,他抬手轻抚子蘅青丝:“蘅儿,你尚在你母亲腹中时她便已为你许下一门亲事。”
见子蘅不语,他缓缓道:“那人便是如今的王子蹻。”
白仲温声又说了什么,子蘅模糊中只听了个大概,终于知晓,原来她还有一个姨母,是同阿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后来离开白府跟了先王便是如今王子蹻的生母胡姬,阿娘在世时曾戏言,要同姨母亲上加亲,如此玩笑似一句话,如今却成了鸡毛令箭。
孤注一掷,那筹码便自然是她。
姨母便是胡姬
出了正厅,子蘅恍惚间不知迈步向了哪里。
春日的天,不知怎的却觉得闷热。
信步而行,不觉间迎面撞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哎呦!”
竟是那个小不点,她兜里的果子早已不见踪影,红通通着一张脸,泫然欲泣地控诉:“大姐坏!九妹疼!”
子蘅忙去查看她身体,倒是没摔到哪里,但见她眼眶通红,控诉地眼中一滩水汪汪。
“姐姐们坏!大姐更坏!把九妹撞疼了,呜呜”她委屈控诉。
“你的果子呢?”子蘅无措,不知如何哄她。
“姐姐们坏,说了让我背下那么多话对你说便有果子吃,还不是都抢了去呜呜”
远处,小不点呜呜哭着跑远。
寂静场地上,子蘅愣愣出神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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