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再见时雨

    何橙和陈星都是我的大学室友，人们都说大三的女孩子是最好看的，因为大三的女孩子已经陆续学会了化妆，已经在大二开始的自我约束当中拥有了极佳的身材。

    何橙大二下就学会了化妆，并且她身材高挑，于是在大三，经历了无数的被欺骗，见识了无数令人反胃的咸猪手之后，已经混熟了模特圈。驱动她的是越早实现经济独立越好的想法，以此挣脱在央企做采购部经理的父亲对自己的管束。

    在她可以捞一些快钱以后，陈星也趁势也加入了模特大军的行列。模特的身份给她们带来高昂的收入，也给她们带来很多冷眼。

    比如理工院校里那些还不会化妆的女同学们，她们总是顶着油腻的头发和眼镜架，用着廉价不知来自何处的化妆品，永远都在追逐那些可能存在，但用脚指头想想就觉得不可能的“玛丽苏爱情”。

    她们总是在我们三个一起经过他们身边时，与同伴相视一笑，露出你我都知道的笑容。我通常是对这样的笑容不以为意的，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而她们俩的厉害之处在于，她们从来没发现过有这样的笑容存在，何橙给我的解释是：因为她们太高了，平视甚至看不到对方的额头。

    就这样，我们在洒脱中过完了大学生活，说起来，毕业以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电梯越升越高，我的耳朵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鼓胀感，我咽了咽口水，走出了电梯门。

    ast grill是一家开在山南城中心地区的餐厅，位于国贸大厦的66层，站在ast grill就可以饱览山南城最大的街道——平海街的一半繁华之景。

    陈星老远就冲我挥挥手，我冲她微笑着，路过说着英语法语和日语的面孔，止步在她的桌前，“好久不见了。”我寒暄着。

    在这里，我必须要说的一点是，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脏店爱好者。街边小店的生活气常常让我感到生活的舒适和生活的“可憧憬性”，但66层的平海街夜景并不能。

    这里时时刻刻都透露着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就拿椅子这种每家餐厅都有的东西来讲，在这样的地方，我选择在没有椅子坐的时候，就站在桌边等着，而不是径自拉过来隔壁桌的椅子。

    但是在任何一个街边的小店，我就会跟老板热络地聊几句，然后自己拉一把椅子坐下。

    人们因为不同的对生活的要求选择了不同的就餐地点，每个就餐地点也反过来要求着自己的顾客。而在ast grill这样的地方，选择等待被服务，就是对这间餐厅最大的尊重。

    “这儿不是有大众汽车的车展嘛，我俩来挣点零花钱，今天刚完事儿。”说着，何橙示意来给我搬椅子的服务员撤掉桌子上的海鲜残骸，“想喝什么茶？”何橙问我。

    “随意。”我终于落座了，陈星脸上仍然是精致的妆容，何橙不知为何今晚是素颜。

    “那来一壶金骏眉好了。诶，小也，你最近在山南忙啥呢啊？”陈星问我。

    “我也就刚回来没几天，前一阵我天天在外地搬砖啊，每天上班就是到人家会议室里兑账本，真是受不了。”

    “我俩也是，刚忙完车展，才能出来放松放松。车展上好多老外，老娘把这辈子学的英语都用了一遍。”陈星自嘲道。

    “山南有啥好玩的地儿，推荐推荐啊，要不然今晚多无聊啊。” 何橙的面色有些疲惫，但眼神放着光。

    “那就直接去bl一一吧，我最近都去那儿，听说今晚有个还不错的dj。”

    “好啊好啊，那赶紧订个位置。” 何橙现在从面色到眼睛都已经醒了。

    服务员上了茶，开始用一种还算正确的方法泡了一泡茶给我们，然后给我们三个人分好了茶。在品茶之余，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熟悉又陌生，于是在和两人的寒暄之间我反复用余光确认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突然起身，好看的裙子我已经不认识。那个背影属于一个我最熟悉的那个陌生人，那个从大一大二这两年里，一直在我身边，但分开之后再无音讯的那个人。

    心脏的酸涩感突然汹涌，浓郁的金骏眉在此刻索然无味。我佯装着我们从未有过那样的刻骨铭心，但我与她在短短两年里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我的脑海里迅速回放着。我镇定地放下手里的透明茶杯，转头看向窗外的夜景，窗外灯火璀璨。

    “哎，那是时雨学姐吗？”显然，何橙也注意到了那个总是在闪闪发光的她。

    她的话给了我一个借口，我转过头看向何橙，又顺着何橙的目光，佯装困惑地看向时雨的方向。时雨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我。她冲我们招招手，又转过头向同伴告别，似乎是为了公事才来到这里。而后她向我走来，不如说是向她的学妹们走来，她永远是这样，从来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比如此刻，她应该过来打个招呼的。

    这也使得她在学弟学妹的心目中有极高的位置，因为她永远得体，永远像女神一样闪着光。并不是像女神，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女神。只有我，知道这个女人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是比撒旦更可怕的恶魔。

    “时雨学姐，啊，你也在这里啊。好巧啊。” 何橙很激动，时雨是她在大学时期的女神，但我跟时雨之间的一切她们俩并不知情。

    就像大学时候，何橙在我面前谈论时雨的时候，并不知道时雨已经和我有过无数次翻云覆雨的夜晚。时雨在众人面前，永远是性取向笔直的直女。她总认为世人庸俗，难逃偏见，为了不必承受偏见，她选择用谎言掩盖一切。

    “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来山南玩吗？”她的声音里还是充满了“弟弟妹妹们，我爱你们”的掷地有声的力量。

    “对，今晚要不要一起，我们一会儿要去bl一一。”何橙立刻接上了话头。

    我看着时雨，这个我曾经深爱的女人。我不知道那时我的眼神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想必至少是复杂的，大概是打量的眼光混合着想念又有一些期待吧。

    她微笑着，好像也没有透出半点犹豫，满口答应了何橙的邀请。

    “学姐现在在北京做什么工作呀？”陈星问。

    “哦，我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券商，现在还在原来的地方。”

    “我听说你在迎风楼那边开了一间涮羊肉店啊。”我看着时雨，开涮羊肉店这事儿，也只是前些时候从我一个大学死党那里听来的。时雨从来没公开地说这件事儿。

    至于这间店，我作为一个吃遍了整个山南涮羊肉的人来讲，自然是光顾过无数多次。客观的评价是，时雨的店不是最好吃的，也就勉强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

    “哈哈，是啊，租了个小店面，跟朋友一起开的，改天一起去坐坐。”时雨热情地邀请大家去她的涮羊肉店。

    紧接着就是带有一些吹捧的寒暄。我时不时因为谈话的需要看着坐在我右手边的时雨，我看不出时雨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我在山南城已经半年了，时雨在山南城生活了一年半，但是自从决绝的离别之后我们从未在任何地方相逢。即使有相逢的机会，我也总是避而不见，我知道自己的心千疮百孔，怕不合时宜的再次相遇会让我万劫不复。

    我所指的不合时宜的相遇，想必就是现在了。

    从今年年初，我就一直在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实习。长期的出差让我的神经变得敏感，任何与“温暖”二字有过关系的字眼，都让我无比着迷。

    在大学前两年的时光里，时雨承包了我所有对“温暖”的幻想。她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我的所谓初恋——我们用错误的方式爱着彼此，在相爱相杀里走向穷途。

    我恨透了她的绝情，她也看不上我的不谙世事。

    我接着三个人不冷不热的话，眼神却在偷偷看着时雨——两年未见的爱人。曾经的爱人。我恨她，因为她与我分开的同时，就奔向了别人的怀抱，当年的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的爱在爱人的决绝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

    两年前的那个秋天，时雨离开了我，我的心和秋天的银杏树一起变黄c凋零，在秋风里变得光秃秃。然后我的心竖起层层壁垒，孤独c尼古丁和酒精渗透进我的血液里，让破碎的我渐渐聚合在一起。

    两年以后，我好像又是完整的我。现在面对时雨，我细细观察着她的一切，她说话的样子，她穿衣的风格。但这样的观察仅仅是出于好奇。

    在她们去卫生间的间隙，我买了单。三个人纷纷要跟我aa，我笑着说：“明天我会找你们给我算钱。”一行人站在了向下的电梯里，我掏出手机叫了一辆xl的超大号车。我站在时雨旁边，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我有些恍惚。似乎我们之间爱恨的纠葛，就发生在刚刚过去的昨日。

    我们一行人上了车，它将要开往bl一一，山南城的夜。

    bl一一今晚有特别的dj，所以单独收了每人100块的门票，进场时会在每个人手腕上做标记，只有用紫光灯照射才能看到的标记。在进场的这条路上，从安检到存包全是老外。何橙打趣道：“平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前几天老娘还在车展给洋鬼子服务，现在换他们给我们服务了。”

    我们存好包，就走进了音乐震耳欲聋的场子里。

    每次在这样的地方，我都会想方设法迅速喝醉，这样我看周围的人，看我自己，就不是那么傻x了。

    今天也是，我喝着酒，看着热度渐渐升级的表演，看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在我面前扭来扭曲，也看一个来自非洲的男人跳着钢管舞。

    但我的注意力一直在时雨身上，她凑在我耳边说着话，刚才当着她们俩的面，没机会对我表达的问候，现在都在耳语里。比如我爷爷是不是还好，我姥姥是不是还好。她倒是没怎么问我好不好。我大概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已经好久没怎么睡过好觉了吧。

    时雨的说话时候吐出的气就在我耳边，一直在我的心上挠痒痒。

    这想必也是在夜店，如果碰上好玩的时候，每个人都能找到共度夜晚的人的原因，这样的耳语，总是让人有点心痒痒。

    但那个秋天的风，又一次吹进我的胸膛。我伸两个手指，向下，做向前走的动作，示意大家我要出去一下。她们点点头。

    然后我拨开人群，与一个个夹着烟的男人和女人擦肩而过，终于出到了bl一一门口，现在已经过了夜里12点，门口站了许多代驾的人，风有点冷，不知道今晚他们要送谁回家。

    我穿着休闲西装站在门口掏出一支烟，棉质的西装很薄，抵御不了12月的风寒，我的皮肤和神经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但酒精仍然阻止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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