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院试（二）

    啪——

    李吟柯照自己脸打了一巴掌。

    这个声音在考场中极为响亮，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暗暗嘀咕道：这哪来的傻子自己打自己脸？

    李吟柯浑然不觉周围异样的目光，把艾蒿跟插秧似的往身上插满了——鞋子里插两支，腰上插四支，还有两支放在桌子上。

    刚刚他只是把艾蒿放在桌子角，结果蚊子就飞到他脸上，在耳朵边不停嗡嗡嗡，他实在太讨厌这种不知何时会咬下去的感觉，要是蚊子不嗡嗡嗡还好，咬了就咬了，偏偏它不停地叫，这就很烦了，于是右手写字，左手一巴掌拍脸上！

    石襄提学官全场巡视，见他们这里躁动，不由得走过来，呵斥道：“考场不得喧哗！”

    他看见了插满艾蒿的李吟柯，皱皱眉：“像什么样子，都扔掉！”

    李吟柯抬头，眨眨眼：“大人，有蚊子。”

    众考生齐齐恶寒——这人太不要脸，居然把提学官叫大人。大人是什么？是爹啊！

    李吟柯也不想这样叫，可是叫啥？叫提学大官人，叫石提学？他也不太清楚怎么称呼，况且这个时候有求于人，叫提学官非常生硬，不如叫大人。

    果然石襄的脸色缓和下来，面对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学生，他宽容了一些：“安静考试吧。”

    他站在李吟柯旁边看见他的一手好字，暗暗点头，再看李吟柯的籍贯，祖宗三代，脸色倏变，僵立原地，久久不能移步。

    这一切变化，李吟柯全然不知。

    考完一场后，众考生便鱼贯而出。李吟柯也在其中，只见沐昕迎面而来，两人四目相对，沐昕对他笑了笑，李吟柯也只好回以微笑，心想这驸马都尉还参与评卷？

    沐昕大步走进学宫，对石襄笑道：“石提学官现在就开始阅卷了？”

    石襄向来对勋贵没什么好感，闻言淡淡道：“难不成驸马帮我阅卷？”

    沐昕笑眯眯道：“当然，我认识了一个非常有才气的学生，还指望提学帮我找出来呢。”

    石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试卷翻得哗啦响，每当看见优秀的试卷就会多看一眼，然后放到取中那一摞。

    当看到李吟柯的卷子时，他凝住了，那张试卷他久久没有放下，沐昕见他这样，也好奇地看过去，惊讶道：“这字儿写得不错啊。”然后大言不惭道，“跟我的字儿一样好看。”

    沐昕再看内容，更觉得优秀，石襄也是如此，他犹豫了一会儿，放进了襄阳府的五魁中。

    院试虽然是好几个府联合一起考，但是却只是各个府内的排座次，不涉及到其他府。所以石襄把李吟柯放入了本府的五魁中。

    沐昕好奇地去翻了那份优秀的试卷，想看看是谁：

    李千星，年十二，肤白，身高五尺，容貌甚佳。

    咦？倒是很像他遇见的那个男孩。毕竟十二岁参加考试的还是很少见的。

    沐昕陷入了沉思。

    等石襄看完所有卷子，已经是黄昏暮色沉沉，他收拾好东西，便要回去休息了。

    回到府中，他的母亲便迎上来：“襄儿回来了，累坏了吧？”

    石襄嗯了一声：“今日他有没有过来烦你？”

    石母摇摇头：“没有。”

    石襄沉吟了一会儿：“今日阅卷，我看到了父亲的孙子。”

    石母楞在原地：“李家的孩子吗？”

    石襄点头：“十分优秀，天赋异禀。”

    石母又问：“你爹现在如何？”

    石襄复述了一遍李吟柯的家庭状况。石母喃喃道：“没想到他最后考上了进士没想到啊”

    石襄心中有淡淡的烦躁：“他若是有良心，之后便应该来寻您。”

    元朝末年饥荒频发，百姓流离失所，石母和李梦河夫妻两个人便是在逃荒过程中失散，一个带着年幼的孩子的女人想要在饥荒中保命，只有嫁给流民中的一个男人，于是石母嫁给了流民中一个强壮的男人，以期庇佑。

    果然这个石姓男子保护了母子两个人，后面流落到江夏定居，但此人爱喝酒，饥荒时不觉得，等明朝建立他谋了一个小吏，就显露本性，一喝酒就要打人，他和母亲挨了不少拳脚。

    为了母亲，他发奋读书，好在作为县吏的儿子，还能进入县衙去看里面的藏书，于是他一步步考上了进士。

    后面他就和母亲搬出来住，只是那人经常过来骚扰他们，要钱喝酒。

    石母叹口气：“那时候怎么打听一个人的下落？等到他再娶了老婆，就更不可能来找我了，不然，我若回去了，这名分怎么算？”

    石襄固执道：“那也应该暗中接济一二。”

    石母又叹口气，不再说这个：“那李千星，你准备相认吗？”

    石襄摇头：“若是相认，就是亲戚，录取他不就是作弊？”

    石母又说：“你说他前两次都是第一名，那这一次你给他第一名吗？”

    石襄这会儿非常为难：“若是我给了他这个小三元的荣誉，后面被人翻出来他是我的侄子，那我的官儿也做到头了。”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寒门晋升不易，我想点另一个孩子李丹阳为第一，他也是两次第一，但是家境贫寒，和我也没有什么瓜葛。”

    “那谁的文章好呢？”石母问。

    “李千星文章圆融自然，李丹阳严谨中正，都是上上之选。”还有一个人选石襄没说，就是吴可了，但是吴可文风峭拔，石襄不喜，因此按下不提。

    “我儿，做事要堂堂正正，不能计较小心思。你说的，明显就是李千星更好啊，文章天成和文章严谨那不是一样的。”

    石襄沉默不语，要他给李千星小三元的荣誉他十分不愿意，这中间，既有出自匡扶寒门的公心，但更多的是出自怨恨李家的私心。

    至于那什么举人唯亲，如果他到时候推说不知道，其实问题也不大，他只是搪塞母亲罢了。

    翌日考试进行第二场，李吟柯依旧如法炮制，浑身插满艾蒿，这一次没人说了，而且还出现跟风的考生，大概是发现这个方法有效吧。

    沐昕今日也来了学宫大院，他作为皇帝宠爱的驸马，那是大开方便之门。

    石襄深谙官场哲学，对沐昕的态度既冷淡又尊重，沐昕过来看学生考试，他也不说什么。

    沐昕小声问：“第八排第六个是不是李千星？”

    石襄一愣：“你怎么知道？”

    沐昕一笑：“他就是我要找的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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